利小刀和他的刀

少年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袍子，低著頭，磨著刀，隔著人遠遠的坐著。

他的臉有些尖，看起來也有些消瘦，一雙眸子經常閃著寒光，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若是不認識他的人看到他，肯定會心生憐憫。

他叫利小刀，一個瘦弱且讓人畏懼的孩子。他低著頭磨著大刀，腰間也藏著一柄長匕首，周圍有些吵鬧，可他卻充耳未聞，只是低著頭，磨著刀。

刀背極厚，距離刀柄較遠的刀刃則非常的薄，吹毛斷發；而距離刀柄較近的地方又有些厚，就算是砍銅剁鐵，也不會卷口；不僅僅如此，看似尋常的刀還有一個別人不知道的能力。

殺人不沾血，大刀過處，鮮血迸濺，就算有鮮血暫時的落在了刀背上，也會立刻順著刀而下，猶如瓷器上的水一般，根本不會讓刀子被染紅。白刀子進，同樣也是白刀子出。

大刀品相極其的普通，就是一般的鬼頭大刀。這柄刀平日里背在方舞象之年（十四歲-十六歲）的利小刀背上顯得有些笨重。刀背極厚，刀柄處雕有鬼頭，刀身之上也刻著一個歪歪扭扭并不規整的陰陽魚圖案。按照六歲那年他義父所言，刀身上有這么一個圖案，能夠鎮得住以后的戾氣。

那陰陽魚看起來有點怪，好幾次利小刀夜晚的時候看向泛著光芒的大刀，都會被嚇一跳，這陰陽魚的圖案，猶如一雙眸子一般盯著他。他一度曾懷疑，這陰陽魚不僅鎮不住戾氣，反而有些邪性。

據他養父所說，當年撿到一塊長得奇怪的石頭，請人幫利小刀鍛造大刀的時候，就讓鐵匠融進去了一點兒，結果這刀變得無比堅韌，所以雕刻起來也難，故那陰陽魚便也變得歪歪扭扭的。至于那刀刃，也是鐵匠磨了三年，才磨好的。同時，養父還告訴他，只要人心正，哪有什么戾氣！即便有鬼怪，遇到他們這種人，也得退避三舍！

突然傳來了一陣驚呼，利小刀瞇起了眼，看向了不遠處。

在他的前方是一大片平坦地，上面聚集了一大片人，他們圍成了一個圈。

這些人全都在壯年，若是農忙時節，都是一個人能夠扛得動幾百斤糧食的好手。而在他們的中間，則是有一頭黑牛。

有一人手里拿著錘子，其余幾人手中都有套索和繩子。

一個婦人端著盆，朝著少年人走去，將盆放在地上。

“喲，利小刀，你也別磨刀了。叫你來啊，就是怕有點意外。”這時候，那頭健壯的黑牛脖子被一左一右套住了，還有人揪住了牛的尾巴。雖然隔著人群，這名叫利小刀的少年看不真切，但通過那些人的姿勢，也大概能夠猜得出來現在的情況。

那頭黑牛似乎被制住了，所以才傳來了歡呼聲。

婦人看了利小刀的正在磨著的鬼頭刀，眼神有些畏懼。不過想起自己要說的事兒，還是咬咬牙把盆放在了地上，利小刀面無表情的將盆中的水抄在了石頭上，繼續磨著刀。

“接著接著，這是一百文錢。本來殺豬的張屠夫說有活不能來，誰想到他的主顧臨時有事兒，所以他又來了。我知道請你們的規矩，即便不動手也有錢拿。行了，錢給你，別在這兒，怪嚇人的。”婦人遞給利小刀半吊子錢，和利小刀對視了一眼后，似乎是受到了驚嚇，拍著胸脯說道。

利小刀看著那吊錢，沒有接過來，只是淡淡的開口道：“說好的，是一百文錢，而且我爹交待過我，出來干活，一定要看著別人完活才能離開。”

婦人聽到這話，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狠狠的瞪了利小刀一眼，隨后把錢收了回來，看向了場中。

她家有一頭黑牛，那牛也生得壯，可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如同發了瘋一般，傷了好多人。如今耕牛不允許私自宰殺，可它不老老實實的勞作，反而暴起傷人，這讓他家有些頭疼。

最后，沒有辦法，只能去官府求得一封文書，取得官府同意之后，這才找人來把這頭瘋牛給殺了。

原本她家請了殺豬的張屠夫，可張屠夫卻提前被人請走了。于是張屠夫便向她家推薦了利小刀，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別說她家了，就連村里的人都不同意。

利小刀他是一個劊子手，他的養父利大海也是一個劊子手。要不是張屠夫拍著胸脯的說利小刀手上還沒人血，她們才不會請一個劊子手過來呢。

劊子手孤寡，而且聽人說有些邪門。要不是生怕這牛犢子又傷人，誰愿意請劊子手來呢，就算是利小刀這種刀還沒有經過人血開封的劊子手，她們一般情況下看到，也會遠遠的躲著。

今天早上，利小刀如約而至，可利小刀剛要動手的時候，張屠夫又來了，說是原來的主顧有點事兒，所以趕來幫忙，若是殺了，也不要封紅，跟著吃一頓牛肉就行。

利小刀也沒在意，甚至在心里還有些感激張屠夫。

請他們的規矩，是說好了價格，不管動不動刀，都得付錢。而張屠夫，明顯就是讓他來混一下，改善一下爺倆的生活。

那婦人看了一眼利小刀，隨即說道：“小刀啊，你別犟了，我知道張屠夫的心思，只是你看，現在這牛被抓住了，張屠夫也要動手了，不勞您出刀了。這五十文錢，不少哩，不然平日里哪里有人愿意請你們啊！”

利小刀沒有管她，反而是站了起來，看向了場子中央。

那頭黑牛被栓了起來，鼻環之上被拴住，左右兩邊也有人拉著套在它脖子上的繩子，就連尾巴也被人緊緊的揪住。它被固定在原地，動彈不得，只能用鼻孔里粗重的喘息聲來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張屠夫則是站在了這黑牛的前面，正對著它的兩個角，手里拿著錘子。

一般來說，殺牛不同于殺豬，殺豬來幾個人將其按在案板上，照著脖子一刀下去就沒了。可殺牛卻是不行，只能固定住，然后照著眉心中間，一錘子打暈或者打死。

如今這發了瘋的黑牛已經被固定住了，只要這一錘子落下，那接下來的事兒便簡單了。

“張屠夫殺不了它。”利小刀瞇起了眼，突然說道。

婦人看得張屠夫的錘子即將落下，便冷冷的說道：“小刀，若是張屠夫殺不了，要你出手的話，我便再給你兩吊錢，外加兩斤牛肉；若是他殺了的話……”婦人對利小刀不出手就能拿錢本就不滿，此時自己找到機會，肯定能省一文是一文。不過，有些話她不好講，只是看了利小刀一眼。

利小刀知道婦人的心思，便直接說道：“好，若是他殺了，我分文不取。”

婦人生怕利小刀反悔，急忙說道：“好！”

話音剛落，那錘子即將砸上黑牛，眼看著黑牛即將倒下。面對死亡，它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頭一低，直接朝著張屠夫撞去，眾人力氣雖大，可也比不上此時求生的黑牛，它將眾人往前一帶，如愿以償的撞在了張屠夫的身上。

張屠夫倒在地上哀嚎，拉著繩子的眾人被這瘋牛拽翻在地，他們手一松，這黑牛便跑了出去。

利小刀看了一眼婦人，其實剛才他就把大刀背在了背上，將腰間的匕首握在了手里。

婦人看到這一幕，有些驚慌的看了一眼利小刀，點了點頭。

想到那兩吊錢，婦人的心便有些痛。

眾人從灰塵中爬了起來，便看到利小刀朝著那頭發瘋的黑牛沖了出去。他們一直聽說利小刀的刀法，干凈利落，這時候，自然要見一見。

等眾人趕到的時候，只見利小刀已經騎在了黑牛的背上，任憑黑牛怎么甩，利小刀就和牛皮糖一般，怎么都甩不下來，利小刀找準了時機，拿出了短刀，抱住了黑牛的脖子，一刀刺了進去。別說刀，他恨不得把手都伸了進去。那瘋牛一聲哀嚎，利小刀如同一只靈活的猴子一般，從牛背上跳了下來，隨后遠遠的躲開。那牛掙扎了一會兒，灑了一地的鮮血，隨后才緩緩的倒在地上。

利小刀抽出了背上的大刀，鬼頭刀往下一斬，眾人一陣恍惚，似乎是看到了利小刀刀柄上的鬼頭紅著眼，齜著牙。等他們再度回過神來時，只見牛頭滾在一旁，大刀整潔如新。

眾人心里暗驚，就算是他們用斧子砍牛頭，也得好一會兒，可現在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幾個壯碩的莊稼漢想到這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背后有寒毛立起。

利小刀從地上撿起了剛才插進去的短刀，便朝著眾人走去，眾人急忙分出了一條道，生怕和利小刀多靠近一分。

……

利小刀最終也沒有要兩斤牛肉，只是多收了一吊錢和一碗燉好的牛肉。

晚間吃席的時候，他和張屠夫單獨坐一桌。作為屠夫和劊子手，老百姓心里總有些介意，吃飯自然不愿意和他們一起。

利小刀趁著這個當兒，把那半吊錢遞給了張屠夫。

“謝謝張叔。”

張屠夫露出了笑容，也沒拒絕，接過了錢說道：“我之前倒是打算讓你來看一下，混點兒散錢。可沒想到那牛，力氣那么大……”

利小刀笑了笑，低頭吃著飯，和主人家要了一個碗。

“對了，下次還有這種事兒，我依舊找你。不過小刀啊，殺這些畜生你倒是干凈利落，不過你畢竟不是吃這碗飯的，還是早些日子把刀用人血開封吧。別怕，你把他們也當做畜生就行了。不然啊，你不繼承利老頭的位子，你們以后拿什么生活？”

利小刀才想說話，張屠夫便吃好站起身來，晃悠悠的走了。

他看著張屠夫的身影，嘆了一口氣，隨后裝了一碗熟牛肉，被那婦人瞪了一眼，便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