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走了?！毕恼魇嬲酒鹕恚炝藗€懶腰。

“夏夏，何時來看看母親啊。她雖然記憶不全了，但是人又不傻。你千里奔波來到晉國，難道就不想看她一眼？你若是想回來，同我們住在一處也是可以的?！?

夏征舒冷哼一聲偏過頭去：“誰說我是來尋她的了，不過是有些氣不過陳國楚國那幫豎賊。放眼瞧去，也就晉國還有些可能與他們制衡。這才勉強來這兒呆一陣子?！?

“真的？”我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莊王已死，楚國一時怕是也不能與晉國爭霸。晉楚之間短時間內也不太可能有什么戰事了。在世人眼里，你早已經‘死’在多年前的那場禍亂當中，又如何再操縱晉朝局呢？”

他嘴角揚起，笑道：“我雖然不能，但是士鞅卻未必啊?！?

“你就是為這個留在他身邊的？”我問。

“你以為呢？”他冷笑道。

“你若是改了主意，哪日想住回來，知會我一聲就好?！蔽覜_他擺擺手。

極樂回來的路上有些喪氣。

“倒也不是不幫，欒盈人也不錯。我也不愿看他受這折磨。不如我們正好趁他們去洛邑祭祀的時候先謀劃一下。待他回來正好下手?！蔽覄裎康?，“待回去我也向母親再多問些消息?！?

“嗯?！彼苊銖姷貞艘宦?。

回到家中，我去母親房里請安。

夏征舒不知在想什么，要我保密不許向母親提及他的存在。我想來想去，還是想看看母親還有多少在陳國的記憶留存。

除此之外，這飛頭蠻的事情我確實也想向母親再問問。便是厲鬼化身，總不可能沒有弱點。

門口的侍從張口要對我說些什么。我的嗓門比他還快了一步。

“秋麗姐!我回來了！”我一腳踢開母親房里的門。

沒人的時候我圖省事都是這么干的。母親反正也不是介意這個。父親在的時候，我還稍微含蓄一點。

“秋麗……”我的聲音停在半空。

面前，兩個男子齊齊回頭看我。

欒盈圓睜了眼睛，握起了劍半起了身，待看清是我噗嗤笑出了聲來。

叔譽哥哥動也沒動，一切都波瀾不驚，只是瞇著眼睛對我笑：“氓兒回來了？”

母親沖我眨了下眼睛：“無邪呀，去哪兒野了。叔譽和盈兒今日碰巧都來看我。閑聊了一陣子?！?

欒盈先接上話：“是，無邪妹妹前幾日送來的熏香很是好用，頭痛減了不少。今天特地帶來了些風味小吃，以表謝意。”

“小事小事！好用我回頭把方子給你一份?！蔽沂衷诒澈蟪读顺稑O樂，尋了個位子跪坐了下來，轉而對叔譽道，“聽說王已經正式封了叔譽哥哥為太子太傅。實至名歸。氓兒在這里恭喜叔譽哥哥了。”

母親也笑道：“叔譽這也是羊舌一族最年輕的太傅了吧。真是年少有為。羊舌赤大人畢定十分為你驕傲。”

叔譽哥哥笑笑：“是王的恩典。父親倒是常提醒我，不能辜負了王的信任。”

“今天倒真是很巧啊。怎么今日要來都不告訴我一聲呢。早知道，我便在家等著了。”我回頭看了極樂一眼，發現這小子臉上一掃陰霾，居然在憋笑。

“今天天雖不是特意來尋你的，倒不能說和你沒有關系?！笔遄u哥哥緩緩道，臉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不錯。叔譽卻是與我想到一處去了?！睓栌χ拥?，“之前聽你說這次周朝祭祠大典，你非常想要觀看。我想著雖然能悄悄讓你看看排演，總是聲勢不如實地觀摹來得浩大。這才特意去找王求了道恩準。想帶無邪妹妹一起去洛邑?！?

我下意識地望向叔譽哥哥，他微垂了眼睛微笑著看向我：“確實與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之前也想著這事，還想來問問申公夫人是不是允你出遠門。”

不知道為什么，叔譽哥哥雖然人在微笑著，我卻覺得他一點笑意也沒有。

欒盈期待又小心地望著我：“無邪妹妹，你覺得如何？”

我盯著欒盈的臉，心情十分復雜。

也是奇怪，不知為何他身側那飛頭蠻竟不在跟前。

難道是因為母親在這里，妖力比較強嚇得她不敢出來了？但是鬼跟我們不是一個族群的，按說不管大妖小妖還是半妖，那向來是統統不買賬的。厲鬼尤其是。

不知道母親到底有沒有看出欒盈身邊跟著一只飛頭蠻。

秋麗姐此時也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感覺自己臉冷了熱，熱了冷，有一肚子心事說不上來。

這時候一道更加灼熱的目光從背后投射過來。不用回頭，我都知道極樂就差飄出一縷幽魂在我耳邊念叨了。

終于在他的狠盯下，我聽見自己歡快的語氣：“那太好啦！謝謝欒公子。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是我看錯了嗎？叔譽哥哥臉上的笑容，有點過份禮貌的和藹可親。

這么一來，我一時也沒什么機會去問夏征舒的事情了。

陪著東拉西扯閑聊了一會兒。欒盈和叔譽哥哥這向母親告別。我也覺得今天說不出得累，也準備回自己的房間了。

“無邪，”秋麗姐叫住我。

“嗯？”我回頭應聲。

她托起下巴，帶著嗲氣看著我：“你在《絳城名士公子風華錄》里的品評倒真是到位呀。欒盈公子確實長得一表人才，快把我們叔譽比下去了。”

“母親說笑了，”我嘿嘿應道，“不過那書賣得極好卻是真的。我今兒還又拿了一筆錢來?！?

“無邪啊，”她笑意迷離，“這兩位公子倒是都挺關心你的。你中意誰多一些？”

我嘿嘿一笑：“欒家這小公子你是知道，一向是個周到人。欠別人一分人情，便上還上十分。叔譽哥哥年紀雖輕，卻向來奉行‘以禮服人’，我自小便在他近前，常鬧著長大要嫁給他。我雖是胡說八道，他這樣恪守禮德的人卻恐怕早覺得這已經超越尋常的親昵，自覺有責任照拂于我。我知悉他的性子，又怎么敢給他添麻煩呢?！?

她仰臉飲下一杯酒，順手把酒杯朝邊上一扔：“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呦?！?

我嘿嘿笑道：“若是隨我說，最好都能收作夫婿才好?？上俗迮右胪瑫r嫁幾個，總要遭人非議。實在是麻煩比樂趣要多?！?

我推門而出，踏出最后一步前，聽到母親問道：“那你現在，可有什么中意的人？”

“有啊！這還不明顯嗎？”我一把攬過極樂，看他身體僵硬，整個一個大紅臉，燦笑道，“這不早下手放在身邊了？”

最后聽到秋麗姐說的話就是：“我女兒如此果敢，我便放心了。去吧去吧?！?

極樂一張臉像熟透的蝦子，剛一離開母親的視線，便像被燙了一樣快速從我身邊逃開。

“極樂小可愛，你開心了嗎？”我笑著問他。

“開，開心什么？”他臉上紅暈未消，人都結巴了，“你可別胡說。我們鳥族從不接納獸族。”

“哎呀，那是敷衍我母親的。想什么呢？”我捶了他一下胸口，“這下我們終于要跟欒盈和飛頭女蠻同行了。看來計劃要提前了。你準備好了嗎？”

半月之后。

“麟之趾，

振振公子，

于嗟麟兮！”

“這外面在吆喝什么??？”極樂好奇地問道。

“這是外面在給晉國出行的公子們拍馬屁呢?！蔽以隈R車里翹起二郎腿，“夸贊公子們啊個個振奮有為像麒麟吶。我瞧著正經不少好看姑娘。有你看上的嗎？”

極樂沒理我，我一手扯著他袖子，一手擋著嘴接著對他說：“要我說啊，咱們晉國的姑娘們還是含蓄了一些。要是我就直接唱‘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一把扇子敲到我腦袋上，一個聲音從旁邊說道：“你倒是奔放。這可是給王送行的隊伍，哪里是情節對唱勾搭情郎的時候。”

走到我旁邊的正是有些日子沒見的韓起。他今日倒是穿得齊整了蒼色底的錦子，配著雪青的紋路，顯得帥氣不少，只是臉上仍是一幅沒睡醒的的模樣，仍頂著永久不退的懶懶的黑眼圈。

“呦，連韓大公子都請動了？不容易?！蔽腋觳仓庾擦怂幌拢骸澳沁@個如何？‘振振君子，歸哉歸哉’？”

他拿扇子敲了敲背：“若不是我爹告假了，我倒真是懶得跑這一趟。他背過身晃了晃手，那就與你共勉吧，早日歸哉?！闭f完，便走遠了。

我仔細審視了一圈，這一個去為周天子祭祀的陣容實在華麗了一些。

不僅晉王姬周親自帶著太子姬彪前去，八卿也去一大半。

中軍將韓厥以年老體力不支為由告假，所以韓起才不得不代為出席。中軍佐中行偃，上軍將智罌，下軍將欒黡，新軍將趙武，還有代新軍佐的魏絳都全數來了。

諸公子當中，除了韓起外，欒家的欒盈，欒針，魏家的魏舒，羊舌家的叔譽，叔虎也都在。士鞅這次倒是沒有來。

以前說王在登基之前就在大周朝任，后來是被當時的中軍將欒書給請回來的。但若說因此為周天子如此興師動眾，也是匪夷所思。

這個少年雄主十四歲登基，便頗有些縱橫擺闔的手段，如今算來也不過弱冠之齡。我還無緣得見。

不過，聽說吳國這次也會來。狐偃哥哥當會與我們在洛邑會合。

已經好些年沒見到他了。想到這里，我便將那些疑慮拋在腦后，又快活起來。

1“求我庶士，迨其吉兮”取自《摽有梅》，意思是“追求我的小伙子，可千萬別錯過這良辰吉時。”

2 “振振君子，歸哉歸哉”取自《殷其雷》，是一首夫妻感傷離別的詩，這一句的意思是妻子思念丈夫，唱著“我老實的夫君，請你早日歸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