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界紀元二十二年秋。

陰雨連綿、暮色蒼茫，長途客車玻璃窗上仍然斜掛著一串小雨珠，車窗外的雨還沒有完全停止。

車廂內有一些昏暗，所以群山的影子和車內閃爍的手機屏幕交織在一起，不停的穿梭于遙遠與現實之間。

路口，一名裝束有些奇特的青年打著黑傘，朝長途客車招了招手。

長途客車緩緩停下。

車上的乘客有些納悶，此時行程過半，車內座位已滿，客車沒有理由半路停下載客。若是被交警查到，司機免不了要受處分。

青年上了車，微微朝司機點頭致謝，然后就挨著車門的地方站了。

前排的一些乘客看到青年面容清秀，不過十八九歲年紀，背負一柄松紋古劍，頭上挽著發髻，一身青布長衣雖已被雨水淋濕了大半，仍不失俊逸之姿。

汽車再度緩緩啟動，朝著目的地前行。

汽車轉了幾個彎，上了盤山高速。眼前奇峰迭出，徐文斌忽有所感，略一打量前方山形走勢，不由輕嘆一聲，問道：“大哥，前方這段路最近是否發生過離奇車禍？”

司機一驚，聽徐文斌口音并非本地人，半月前發生的事情被各級領導壓了下來，所以外人應該是不知道的。剛才縣里領導親自給他打電話，讓他順路捎帶上徐文斌，就已經預示了眼前人的不凡。

司機語氣變得很恭敬：“小師傅，這里半月前確實發生過一起離奇的車禍。我們公司的車被山上飛下來的石頭砸中，死了十一個人，傷了二十多個。你說奇不奇怪，那傷的二十多個人沒有一個傷的嚴重的，都是皮外傷，住院幾天就都出院了。”

“是啊！我還聽說了，死的那些人全部來至同一個村子，叫什么……什么姚村，反正都是一族人。”前排的一位大媽閑來無事，就插了幾句。

大媽可能見徐文斌道士打扮，對這種傳統印象中的世外高人顯得格外親切，拍著腿接著道：“哎呀！小伙子你是不知道，這事情在俺們縣城鬧的沸沸揚揚，傳的可邪乎啦！說什么地府索命，姚姓該有此劫。不然你想啊，為什么一車四十多人，死的那些人都是姚村里的呢，這可不是地府索命嘛！”

十一個人屬于姚村的四戶不同家庭，這四戶人家沾親帶故，共同去市里參加一場婚宴，不想回來時突遭橫禍。其中一戶家庭在這場事故中死去了五口人，只剩下了家里一個小女孩。

大媽打開了話匣子，說的一驚一乍。

車禍發生后，當地政府可能也覺得邪門，于是逐級上報。市里擔心當地出現恐慌情緒，所以引導了媒體報道，更換了時間地點，就這樣壓了下去。

坊間傳聞是壓不住的，這件事發生后，也就成了附近地區茶余飯后、家長里短閑聊時的熱門話題，滿足小市民的獵奇心態。

徐文斌起初只是笑笑，后來越想越覺得古怪。姚姓和姜姓、姬姓等同源于上古八大姓，姚村群山環繞，在古代屬于地方偏僻的地方，由此躲過了歷朝歷代的天災人禍，得以流傳下來，是這里最古老的村子之一。

當地政府之前請了很多專家，居然沒有考證出姚村究竟源自何方，歷史又有多悠久。只是省博物館的陶器和青銅器，很多都來自姚村的墓葬群——祖墳。

“再轉過這個彎，就是當時出車禍的地方了。聽夜里開車的哥們講，他們路過這里，經常看到有人過馬路，還有血從路面滲出來。等車一停，下車一看，嘿！人影沒了，血也沒了。這荒郊野外的，誰夜里過馬路，剛開始還以為開車累了，后來一打聽，都遇到過這些邪門的事情。”司機油門輕踩，放慢了行車速度。

這樣邪門的路段，司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大媽問道：“哎小伙子，聽你口音也不是本地人，你是怎么知道這段路發生過邪門事情的。”

此地煞氣沖天，陰兵現形，十公里前徐文斌就覺察到異樣，于是以《察天法》觀察地脈龍氣，發現龍脈咳血、煞氣化形，正應在此處。

“停車！”徐文斌突然開口。

司機連續輕點剎車，將車子穩穩停在路邊。

大媽埋怨道：“哎呀小伙子，這地方邪門的很，停車做什么？”

此時天色漸晚，天空還飄著細雨，這種天氣下客車打開車燈，光線也不怎么清楚，周圍的巖石古樹在燈下黑魆魆的朦朧不清，像人影一樣，大媽看的心里有些發毛。

徐文斌道：“你說的那些人正在路上朝咱們揮手。”

大媽打了個寒顫，嚇得毛骨悚然，仔細瞧，在昏黃的燈光下，馬路中央似乎隱約出現了一排人影。

“祖宗哎……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大媽閉眼念起了佛號。

“都不要動，誰動誰死！”徐文斌聲音不大，整個車廂卻聽得清清楚楚。車門打開，徐文斌身形一閃，已在車前十丈處。

本來車上有些人還以為徐文斌裝神弄鬼，此刻見他身形如電，頓時閉上了嘴巴。

徐文斌靜靜站在馬路中央，司機看到一灘血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流到了徐文斌的腳邊。徐文斌一聲冷哼，右腳一踩地面，一道青色圓環沿著地面擦過，所有鮮血消散一空。

司機看到了一幕讓他一生難忘的駭人景象。昏暗的車燈前，十一個人，有老有小，渾身都是血的站在徐文斌面前。這些人肢體殘缺、頭顱凹陷，就是半月前出車禍慘死時的樣貌。

司機后背冰涼，汗毛刷的一下就豎了起來，大媽驚慌的張大嘴巴，“阿彌陀佛”四個字戛然而止，嚇得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徐文斌目光如炬，瞳孔深處就像點燃了兩盞神燈，照亮了陰魂怨魄。

那些“人”低下頭，無聲無息，緩緩跪倒在地。

徐文斌身后的松紋古劍發出一聲輕鳴，他右手一伸，松紋古劍嗆啷一聲出鞘，劍光如水，映亮了周圍的陰魂。劍尖不住輕顫，遙指路旁一棵古槐。

終于，一名陰差從樹后現出了身形，桀桀一笑：“全真道士，果然愛多管閑事，就是不知道你比那胖子如何。”

“多管閑事？小小陰差也敢越界草菅人命，是欺我道門無人么？”徐文斌劍已出鞘，人比劍還要銳利。

“草菅人命算不上，天命如此，本差不過奉命而為。”陰差對天抱拳，神色得意。

“天命！那我問你這幾人在壽元可盡？”徐文斌一步踏出，已至陰差面前，陰差一驚，想要閃開，卻發現無論如何后躍騰挪，徐文斌始終在他身前五尺處，松紋古劍劍鋒始終在自己胸前三寸晃動。

徐文斌在研習《道初吐納法》之后，于道法大有裨益，一身肉身戰力雖不如林暮寒那樣同階無敵，但在弒神者組織歷練已久，此刻出手也是鬼神皆驚。

陰差已經感到松紋古劍的森寒劍氣入體，劍尖再前送一尺，自己難免要魂飛魄散，眼前這個小道士一身道行，顯然不是那些妖婆神棍能比的。

鬼差驚聲道：“這幾人雖然壽元未盡，但是天要收他們，豈是我們這些當差的能違抗的。”

“那我問你，為何天命要讓他們死于此地？”徐文斌怒道，按照道門理論，凡人生死皆由生死簿所記載壽元決定，除筑基超脫凡體的修士之外，這些凡人將重入輪回，轉世投胎。

但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萬事萬物皆有意外。若有人壽元未盡而死于非命者，則要在傳說中的地府等待壽元耗盡，方能輪回。有些人就比較慘了，壽元未盡又無陰差引路，終日游蕩世間渾渾噩噩，只能等待地府輪回開啟。

至于穆文明這種被鬼殿屠戮的文明，則是魂消魄散。

陰差道：“這我也不知道，地府傳給我們的命令就是這樣。而且而且……”

徐文斌皺眉：“而且什么？”

陰差道：“而且這些人死后不入輪回，將永世不得超生。”

徐文斌一怔，本來以為這些人死于非命就了結了，萬沒想到地府對這些無辜的魂魄這么狠：“你可以走了，這些陰魂我會超度的。”

“你救得了他們，也救不了所有人，天命如此！”陰差明智選擇退走，實在不知這道門幾時出了這么一位厲害人物。

徐文斌轉身，那些不能言語的陰魂跪在路中央，對他磕頭不止。

徐文斌見這十一人中最小的不過十歲的樣子，在這場車禍中胸和肩都被壓扁了，心中憐惜不已。

左手在虛空中銀鉤鐵畫，一道青色字體隨著他指尖游動流出，整行字一氣呵成，不帶半分停滯。

這道青色字體化為一道流光融入小男孩身體，小男孩身體逐漸復原，恢復到健康的身體模樣，然后另一道符箓在虛空也已書成，將這些死于意外的冤魂收入一塊玉玨內。

這里煞氣很重，陰差將這些陰魂束縛在此地，顯然是想借機奪去更多經過此地的姚村村民性命。

徐文斌已經向弒神者組織求援，會有正道人士布大陣化解，這條路也將關閉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