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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夏侯玄守孝念慈父 吳季重賦詩思先帝

  • 魏卿
  • 執戟良人
  • 4258字
  • 2021-01-26 17:10:17

大魏黃初七年的盛夏,才剛剛年過不惑的皇帝曹丕溘然崩逝在了嘉福殿,謚號文皇帝,安葬在了首陽帝陵。

首陽陵位在洛陽外城東邊的邙山旁邊。此處離曹丕生前摯友——昌陵悼侯、故征南大將軍夏侯伯仁的新墓,距離并不是太遠。

原來的昌陵鄉侯府,此刻已然換上了寫有“昌陵侯府”四個鎏金隸書大字的牌匾,但此刻,府內早已不復往日的歡喜熱鬧,只剩下了無窮無盡的蕭索孤寂。

算算日子,距離家主夏侯尚逝世之日,已經過了整整一年了。

自古以來,父母至親離世,人子都要結廬守孝整整三年。

每個人降生到這世上以后,三歲前幾乎都是沒有意識、無法自理的。父母往往會形影不離的照看孩子整整三年。

為期三年的服喪守孝,不僅僅是為了追思回憶,也算是對父母的一種報答。

當初的少年,在經歷了諸多事情以后,也已經成長成了堅毅的大人模樣。

夏侯玄如今也已整整十八歲了。

如今的他承襲了父親昌陵侯的爵位,已成為了新的一家之主,整個夏侯家族的重擔,已經落到了他的肩頭。

沒來由的,一身喪服的夏侯玄,想起了前朝末年的那首兒歌: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萬騎上北邙。

邙山上的這片太白原,這條金谷水,不知已經埋葬了古來多少王侯將相的尸骨。

前漢自光武中興,定都洛陽后,已有五位皇帝葬在了邙山。

其中自然也包括埋葬光武帝本人的原陵。

除此之外,冉耕,呂不韋,樊噲,班超,賈誼,鄧晨,鄧騭,祭彤,劉寬,樊崇等等數不清的前代名臣名將、名盜名賊,也全都葬身在了此處。

想當年,光武帝劉秀剿滅群雄,擊敗王莽,硬生生再次光復了大漢河山,可轉眼間,二百余年轉瞬即逝,取代漢朝的大魏一朝首任天子也已經歸葬到了邙山。

夏侯玄抬眼望去,只見座座依山傍水的墳冢,環繞著一園千柏的漢家陵闕,眼前的壯闊景色真可謂風光奇絕,然而夏侯玄卻無心欣賞眼前眾柏成像的奇妙景色。

這一年來,他的心智已更加成熟,他的內心,早已變的如同平湖凈水。

望著眼前連綿不絕的山勢,夏侯玄腦中忽的一閃,想起了一個來自民間的故事:

傳說,在很久以前,西域之西的昆侖山上,居住著一個得道的老道士,老道士有兩個小弟子,師徒三人一起在一個仙洞里修行。

有一天,老道指著洞中的一口大鼎,對兩個弟子說道:

“為師今日要去拜會道友,這口大鼎里所煮的,乃是為師從東海之濱抓來的一條妖蟒,這條妖蟒力量非凡,只有在這口大鼎中煮煉夠了時辰,才能被徹底制服,你們倆人一定切記,鼎下面要不時的架上桃木柴禾,鼎內也一定要不時地加水,否則妖蟒出世,必定為禍一方,千萬切記,切記!”

老道士說完,見兩個弟子滿口答應,這才乘騎仙鶴飛去訪友了。

兩個弟子唯恐走脫了妖蟒,有負師父囑托,不敢怠慢,于是就開始輪流晝夜不息的給大鼎下架起了桃木柴,給鼎內加起了無根水。

就這樣,自老道士下山,已經一晃過去了幾百年,可是兩個弟子還是沒能等到師父返回。

兩個小弟子雖然也是得道之人,耐心也不錯,但畢竟道行尚淺,時日已久,也不禁有點著急了。

一天,大徒弟對二師弟說:

“師父不知還要多久才會回來,看這條妖蟒已被蒸煮了數百年,想來法力已弱,即便不加柴水,應該也無法逃脫了,我倆困守深山這么久,何不乘機下山好好玩耍一番?”

小師弟也早有此意。于是,倆人便把火生得旺旺的,在鼎里添滿了水之后,開開心心的下山去了。

一路上他們雖然玩得開心,但不知為何,心中總放心不下師父交待的事,心有感應的二人怕誤了事,于是在一家酒店買了些酒肉之后,便匆忙趕回了山上。

果不其然,最可怕的事情依舊還是發生了,只見鼎底的火早已熄滅了,鼎內的仙水也早已冷卻,那黃蟒已經不知所蹤!

師兄弟二人慌了神,急忙沿著那妖蟒所留的痕跡追蹤而去。

二人追蹤不久,立即便發現那黃蟒正向東海的方向逃竄而去,而妖蟒所走過的地方,則留下了一條黃色的水道。

二人慌忙沿著黃泥水道一路追趕而去,不料被黃蟒發現了行蹤,黃蟒又急忙改道向北面奔去。師兄弟倆也趕忙抄近路去圍追堵截,妖蟒一見,又是亂拐一陣,最終再次朝著東海的方向奔去了。

民間的老人常說,這條妖蟒當年七拐八拐所留下的水道,就是今日的九曲大河。

不久后,那神仙師父終于回到了昆侖山仙洞,可他一看,這才發現大鼎底下的仙火早已熄滅多時,而那大鼎里的黃蟒也早已不在了。

他急忙呼喚兩個小弟子,可是也無人應聲,這位仙長瞬間什么都明白了。他長嘆了一聲罵道:

“兩個小子放走孽蟒,看來它又要禍害人間了!”

于是這位仙長立即騎著座下仙鶴急忙向東追了去。

兩個小弟子一直追到天黑,眼看著妖蟒已經逃進了東海,無奈之下更無他法,正想稍作休息時,師父終于騎鶴趕到了此地。

師父大喝一聲道:

“孽障!你倆不慎放走黃蟒,給人間留下了洪水災害,萬物有輪回,孽因必有果,你倆就永遠守著這條水道吧!”

說完,師父含淚施法,將自己心愛的兩個小弟子變成了兩座大山,永遠守在這水道的兩邊。

后來,人們就把這條黃蟒留下的黃水道叫作河,把兩個小弟子變成的山叫追蟒山。

再后來,大河南岸的人們覺得追蟒山不怎么好聽,這才將此山改叫了邙山,邙山這個名字,也就一直沿用到了今天。

這是他兒時所深信不疑的傳說。

夏侯玄想到此處,不禁自嘲一笑。所謂道法,乃是前朝張陵于鵠鳴山所創的。

時至今日,還有江南龍虎山張魯的后人傳承著道門。

但張氏道門創立至今,不過數十年而已,幾百年前又哪里來的老道士呢,此民間奇聞自然是杜撰無疑的了。

可是有那么一剎那,夏侯玄倒是十分希望這些傳說是真的,說不定父親他只不過是去天外與哪位仙長神游去了,也許過些年又會回來呢……

但夏侯玄清醒的知道,這個想法是多么的荒誕與可笑。

夏侯玄念及此處,心中頓時又想起了黃初二年的那個初春。

那一年,剛要趕赴荊州上任的父親,將他心愛的“素質”寶刀放到了自己的手中。

夏侯玄明白,父親的意思,是要自己繼續守護夏侯氏,守護大魏。

掌有利刃者,必以此來守護身后之人,身后之家,身后之國。

那一年,自己不過是一個九歲孩童而已,可如今,時光荏苒,物是人非,已經是新帝的太和元年了。

西風蕭瑟,迎面吹來。吹動了他素白的衣襟。

只不過,如今這素服之下的身軀,再也不是當年那個瘦小單薄的身軀了。

——————

并州,太原郡,晉陽縣。

文皇帝的至交好友——振威將軍、河北都督吳質吳季重,此刻神思恍惚,心中更是哀痛無比。

明明乃是炎夏六月,可是他的內心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

他辛辛苦苦輔佐的五官中郎將、他苦心追隨的魏太子、他的魏王、他的陛下,終于還是離世而去了。

此刻,他宛若一尊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的端坐在檀香木案前,眼前的紙箋,與他慘白的臉色相映成輝,而他手中的狼毫管,也在不住的微微顫抖著。

他回憶起當年,文皇帝還是五官將的時候。

某一日,五官中郎將府上,子桓他擺下酒宴,大會賓客三十余人,擅長算命看相的神相朱建平也在席間。

酒過三巡后,子桓一時興起,舉著酒杯,笑著讓朱建平給他看相,順便還問起了他年壽的多寡。

朱建平的回答,吳質現在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他記得朱建平當時是這樣說的:

“將軍壽數可至八十,但四十歲時會有一場小厄,愿將軍謹而護之,多多保重!”

吳質想起當年的事情,竟不禁含淚痛哭了起來。

他哭著哭著,忽然嘴角又牽扯出了一絲苦笑。

文皇帝這些年來,晝間處理政務,夜間也舍不得休息,不是與妃嬪行樂,便是徹夜賦詩作文,飲酒歡宴。

想到這,吳質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年朱建平所說的壽當八十,說的是八十年的白晝,而常常徹夜通宵的文帝,明顯是早早耗盡了自己的時光!

吳質又回想起了當年武皇帝攻克河北,重建南皮城的時候。

那時的天下,已經無人再能與武皇帝爭鋒。

當年的五官中郎將子桓,還只是個二十余歲的弱冠青年。

彼時的子桓,與曹子丹、曹文烈、夏侯伯仁、朱彥才、陳長文、司馬仲達,還有自己等七人,終日在南皮交游,打獵飲酒,賦詩作文,擊劍縱馬。

南皮之游,是他們七個人足以珍藏一生一世的美好時光。

那時的自己,尚且還有幾分意氣風發的少年俠氣。

思慮到此,吳質的心中又是一陣悲涼凄苦。

眾人之中,朱鑠朱彥才、夏侯伯仁兩個,也已經隨文皇帝溘然長逝了。

即便自己與朱鑠性情相沖,但直到朱鑠不在人世,吳質才感到了一陣故人不再的孤寂哀傷。

吳質從案頭拿出了曹丕當年寫給自己的親筆信,用模糊的淚眼看了起來:

“季重親啟:......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誠不可忘。既妙思六經,逍遙百氏,彈棋間設,終以六博,高談娛心,哀箏順耳。

弛騖北場,旅食南館,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并載,以游后園。

輿輪徐動,參從無聲,清風夜起,悲笳微吟,樂往哀來,愴然傷懷,余顧而言,斯樂難常,足下之徒,咸以為然。

今果分別,各在一方。元瑜長逝,化為異物,每一念至,何時可言?

方今蕤賓紀時,景風扇物,天意和暖,眾果具繁。

時駕而游,北遵河曲,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托乘于后車,節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

今遣騎到鄴,故使枉道相過。行矣自愛,丕白?!?

【注一:此乃曹丕所作《與吳質書》原文引錄?!?

吳質看著看著,不禁又笑了起來。

這一次,他是為文皇帝的驚世文才而笑。

世人皆言雍丘王曹植的文才蓋世無雙,可在自己的眼中,文皇帝此篇文作之份量,決計不在曹植之下!

這就好像吳質認為,自己的才能絕不在陳群陳長文之下一樣。

想當初,太子初登魏王王位,還勉勵自己道:

“南皮之游,存者數人,烈、丹龍飛,或將或侯。今惟吾子,棲遲下仕,從我游處,獨不及門?!凡辉七h,今復相聞?!?

當初,曹子丹、曹文烈二人亦與自己俱伴隨文皇帝交游南皮交情深厚。

文皇帝登上王位之后,曹真、曹休二人亦以宗親受爵封將,而自己卻沒有立即升官,只是個小小的長史。

就在吳質以為自己被摯友遺忘的時候,文皇帝寫下了這封信專門寬慰起了自己。也就是在這時候,吳質才明白這個本來刻薄的皇帝,心中也存著一份對自己深厚的友情。

不久之后,文皇帝代漢受禪,成為了九五至尊,他果然沒有辜負昔日的諾言,自己也終于得以拜將封侯,與曹真曹休一樣執掌兵權,開始鎮守一方了。

可是如今......

吳質不禁再次苦笑了起來。

此刻的吳質,傷痛的不僅僅是曹丕的崩逝。

他更傷痛的,是亦心腹亦親友的自己追隨了文皇帝一生,到頭來,卻終究沒有像曹真、曹休、陳群、司馬懿四人一樣成為文皇帝的托孤大臣。

難道自己終究不是文皇帝最信任的人嗎?

難道自己這些年的驕橫讓故人失望了嗎?

吳質似乎不愿再思索下去了。

他用衣袖擦干了臉頰的淚珠,提起狼毫,寫下了這首即將流傳百世的《思慕詩》:

“愴愴懷殷憂,殷憂不可居。徙倚不能坐,出入步踟躕。念蒙圣主恩,榮爵與眾殊。自謂永終身,志氣甫當舒。何意中見棄,棄我歸黃壚。煢煢靡所恃,淚下如連珠。隨沒無所益,身死名不書。慷慨自僶俛,庶幾烈丈夫?!?

正如武皇帝曹操詩中所說的那樣: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他的摯友,他的陛下,終于還是和自己陰陽兩隔,徹底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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