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溪站在病床前，眉宇間還泛著一絲清冷，語氣卻放緩了些，“術前還有件事要提前處理。”

沈先生站起身，等著她進一步的動作。

“上午我已經說了一些，現在需要和你們溝通術中風險。”簡溪抱著文件夾，聲音很平緩，唇角微微上揚，“不是什么嚴重的事。”

宋楚揚看了看杜女士的情況，接話道，“她是個很厲害的醫生。”

話音一落，蘇女士就笑了起來，抬起眼，目光在兩個人身上穿梭，漸漸了然，“我知道，看得出來她很負責。”

簡溪沒有搭腔，轉向沈先生，“畢竟病人簽字后，還需要家屬簽字。”

她從文件夾里拿出幾張紙，表情凝重，“在手術中，不可避免會遇到一些突發情況，當然這種概率很小，不過再小，哪怕微乎其微，手術前也要提前說明。”

沈先生雙手緊握成拳，點了下頭，“知道。”

簡溪看了一眼坐在病床上的杜女士，一張一張的解釋。

“杜女士的情況屬于胃癌早期，今天早上的結果很好，附和手術指征，手術時間安排在后天上午八點，早上的第一臺手術。”簡溪的語速很慢，方便他們聽清楚，“腫瘤的位置不太好，暫時不存在病變轉移，進行病灶切除后，會立刻進行化驗，半小時出結果，確認腫瘤的性質，如果良性，就會立刻縫合，如果存在病變情況，就需要進行部分胃切除，防止復發。”

宋楚揚對這方面有所了解，現在醫院的技術先進，加之醫生手術高超的話，不會存在任何問題。

簡溪本身技術不錯，這樣的手術之前也有經驗，所以他才放心交給她。

當然，他也清楚，手術中無可避免會存在一定的風險，這是誰都沒辦法肯定的。

杜女士垂眸，不知道在想著什么，沈先生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們之前看過其他醫生，得出的結論相差無幾，因為妻子的身體不算好，以前動過其他手術，無疑會增加手術的風險，所以他們一直拖，現在才打算動手術。

她的情況一直都是這樣，恢復不算快，又容易產生并發癥。

只是，癌癥這種事，動手術宜早不宜晚。

他們不是醫生，對這些也不清楚，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宋楚揚。

杜女士沉默了片刻，想要張嘴，卻被沈先生攔了下來，“你杜阿姨的身子一直不好，如果不是考慮你在這家醫院，我們也許會考慮去外省動這個手術，她怕疼，一點點傷口就能疼許久，她也害怕這癌癥……”

這種情況很正常，無論是誰面臨手術時都會害怕。

有些家人，甚至恨不得代替病人動手術。

但手術就是手術，沒有誰能替代。

沈先生自然也有這樣的想法，深知這是不可能的事。

他們相依相伴十幾年，總會擔心另一半會不會先自己一步離開，誰都無法忍受這樣的感覺，因為害怕對方難過。

沈先生握著杜女士的手，感覺到她的顫抖，就將她輕輕抱在懷里。

她在害怕，他同樣害怕。

無法想象的離別，就變得格外小心翼翼。

他們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局面，也許是事情不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怎么都無所謂，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才會覺得無能為力。

宋楚揚張了張嘴，想要告訴他們這是一個小手術，沒有必要太擔心。

可他還沒來得及，就聽一旁的簡溪開口，“這一次的手術不算復雜，放寬心，我會盡我所能避免這些。”

她從醫這些年，對這些概率極小的事格外在意，所以基本她的輔助總是對病人說你的醫生說簡醫生啊，還有什么好擔心的，是她主刀，肯定沒有問題啊。

看著眼前這一幕，她忍不住低嘆了一聲，“這只是必須走的流程，你的情況我說過，不會存在什么問題。”

作為醫生，自然要將這些事說得更詳細些，這樣也能讓病人放心。

可有時候，越詳細，病人反而難以承受。

比如此刻……

她完全低估了他們的承受能力。

也許是她沒有遇到令她在意心疼的人，所以無法體會這樣的感覺。

想要給她一些緩沖的時間……她一直都很害怕自己就這樣離開，擔心他，還有女兒，所以沒有立刻動手術還有這一層原因。

女兒還在高中，還很小，她還沒看到她畢業，沒有看到她談朋友，還有成家。

一想到這些，她就格外的難過。

哪怕是來醫院之前，她都在害怕，晚上偷偷起來寫了遺書，將自己所能想到的都安排好，然后，又一個人躲在客廳偷偷難過。

即使內心很害怕，可她沒有表現出來。

到了醫院，那些恐懼突然如洪水猛獸一般洶涌而出，怎么都攔不住。

哪怕，現在醫療條件日漸完善，醫生的技術越來越好，可她聽到這些時，仍然會顯得格外的脆弱。

杜女士低著頭，不知道是不是在吸收。

沈先生看著她，有些心疼，抬頭看向簡溪，‘簡醫生，你繼續，我聽著。’

“手術中難免會遇到一些情況，比如……”宋楚揚突然打斷她。

他抓著她的手，又輕輕搖了搖頭，沉聲道，“要不然這樣，你和沈叔叔去醫生辦公室談，這里交給我。”

簡溪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后點頭。

她手上的手術無數，從小出現任何差池，不是沒有遇到有難度的手術，可在她面前，再困難的手術都蒙攻克。

她剛走出去，沈先生就帶著歉意跟了上去。

宋楚揚走到冰床桌前，倒了杯水，差不多涼了之后才遞給杜女士，“杜阿姨，您先喝口水。”

杜女士接過水，卻沒有喝，輕輕往后靠了靠。

擱在以前，她可以說不怕死，但現在不行，她有老公有女兒，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他們還怎么辦。

老公不會照顧自己，總是丟三落四，自己放的東西都會忘記，女兒還小，馬上就要參加高考，這時候最需要家人陪伴……

一想到這些，她就害怕。

她也意識到自己這是杞人憂天，端著那杯水抿了口，又抿了一口，這才放下，想了許久，這才出聲，“楚揚……這次的手術危險系數大嗎？”

宋楚揚理解她的意思，在她看來，任何厲害的人，在面臨生死時，都很難真正做到無所畏懼，哪怕平常很淡定的一個人，都會有擔心的時候。

再者，對待病人而言，他們總是格外的脆弱。

尤其，還是一個家庭和睦，還有所期待的人，一遇到要動手術，聽到可能會存在的危險時，就會產生害怕，擔心自己就是那個千萬分之一。

宋楚揚接過杯子，輕輕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語氣放緩了些許，臉上的表情十分平靜，有意讓人放松心情，“杜阿姨，這并不是大手術，而且我們醫院的設備先進，簡醫生又是個厲害的醫生，當然，你有時間可以考慮，是否做好了動手術的準備。”

他不會苦口婆心的勸說，而是讓她自己想，畢竟這是手術，病人的想法和意志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