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梧桐樹上，夏蟬一聲高過一聲的嘶鳴，溫燁燒的迷糊，身下的涼席快把她烤化了，她翻了個身，木床吱呀聲里，有人在那一直哭。

小聲地，壓抑的，在一聲高過一聲的質(zhì)問里，瘦貓一樣刺得她渾身難受。

滿臉水痘血痂的溫燁從床上坐了起來。

腦袋嗡嗡作響，掉了漆的小組合，缺了角的八仙桌，剛買來的彩電新娘子似的蓋著塊花布，又丑又土，又熟悉的厲害。

她晃晃腦袋下了床。

堂屋鬧得正兇，她家奶奶大伯，他爸溫成斌，一溜水的坐在新買的沙發(fā)上。

溫成斌抽著煙不說話，任情緒激動的溫老太太，埋汰著快被戳到地上去的王梅。

“看不住自己男人是誰的錯，現(xiàn)在竟然還有臉在這鬧，不下蛋的雞！再吵吵就離婚！”

王梅是溫燁的親媽。

一個因為生了兩個女兒，被婆婆指點，老公出軌，外人指責，都不敢吭聲的好女人。

好女人。

溫燁嗤笑。

她真是恨死了這三個字。

她記的這一天。

溫成斌在外面偷吃，結(jié)果玩大了對方的肚子，那個只比溫燁大五歲的姑娘更直接，她覺得自己跟溫成斌是真愛，開著小轎車上了門要求王梅離婚。

然后爭吵爆發(fā)了，被溫家埋汰到地上的王梅，受不了這刺激直接灌了藥。

都不用送醫(yī)院，人半道上就沒氣了，大伯托了人才安排到院里，不過也只熬了五天人就沒了。

白天在醫(yī)院還哭的情深似海的溫成斌，當天夜里就跟外頭的女人搞上了，第二天就帶人回了家。

再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妹妹被送了人，她初三只上了一半就背著包去了火車站，從那時候起，溫燁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王梅哭的難受極了，她伺候了葉家老老小小十幾年，如今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站出來為她說句話。

她委屈的按著號碼，真覺得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手被人握住了，那手溫度高的嚇人，手背上還帶著結(jié)痂的水痘。

“別打給小姨。”溫燁聲音啞著，“小姨今天沒帶手機?！?

溫燁接過了王梅的手機，算不上細長的手指，熟練的按下了一連串的號碼。

電話嘟嘟的響著，然后一個有些年輕的女人接了起來。

“你找誰？”

“五萬?！睖責钫f，“你把五萬塊錢拿來，我媽現(xiàn)在就跟我爸去離婚?！?

對面一愣，然后冷嘲一聲，“又玩什么把戲哪，我告訴你，我這一胎可是男孩，等生下來成斌就跟我過。”

“賤貨，別給臉不要臉，我媽剛生了孩子，只要她不答應(yīng)這婚就離不了，別說你肚子里是個什么玩意還不知道，就算是個男的，那也是私生子，別說分家產(chǎn)，連光都見不了?！?

溫燁嗤笑，“你懷孕這事你家里人還不知道吧，未婚生子，愛上有婦之夫，第三者插足，信不信我把這些鬧到你家里去，讓你一輩子抬不起頭?！?

溫燁壓低聲音，像誘人墮落的魔，“五萬，你把錢拿來，我媽離婚，你母憑子貴在溫家站穩(wěn)腳跟，跟溫成斌恩恩愛愛一輩子，多好?！?

溫燁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家里人，合上了彩屏的翻蓋手機。

手機合上的“吧嗒”聲，讓人回了神，

“溫溫，你干什么哪！”

王梅著急的去翻手機，“誰要離婚了，錯的又不是我，我不離！”

“好，那就不離?！?

溫燁點頭應(yīng)著，眼睛卻一直紅的厲害，“只要你不介意這個男人在外面被旁的女人玩爛了。

只要你不介意他天天不著家，跟他的女人孩子在外面逍遙快活。

只要你不介意我奶一直罵你不下蛋的雞，看著我和妹妹吐唾沫，我也都不介意?！?

溫燁拍了拍她媽的手，“我知道我為什么叫溫燁，不是因為這名好，是因為這名是溫成斌給他兒子準備的，知道我生下來是女孩，他氣的連名都懶得改。”

這件事溫燁本來是不知道的。

她知道她名字拗口，學字典的時候她也翻著查過。

燁：火光、日光、灼熱而明亮。

似乎一切美好的字眼都按在這個名字上，她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李代桃僵。

“媽，你醒醒。”

王梅被握著的手一直哆嗦著，直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員一遍遍在那問著“兩個孩子都給女方嗎”王梅都沒從這變故里回神。

“我妹剛滿月跟著我媽，我已經(jīng)十四歲了擁有自主選擇權(quán)?！?

溫燁神色柔和了些，“我跟我媽?！?

溫燁的選擇出人意料，可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溫成斌暗暗舒了口氣，卻又被溫燁接下來的話給驚著了。

“從現(xiàn)在起直到我妹成年，溫成斌需要按月支付我妹以及我的扶養(yǎng)、教育、醫(yī)療費用每月一千。”

溫燁看著溫成斌變了臉色，“爸，你這么疼我，應(yīng)該不舍得我過苦日子吧。”

溫成斌變了臉，“一月一千，一年就是一萬二，這實在太多了，我看要不如你跟我吧……這樣你媽一個人帶孩子也輕松些?！?

“爸現(xiàn)在是覺得我跟我妹妹是賠錢貨嗎？”

溫燁笑著，眼里卻沒有溫度，“既然爸覺得多，那就改改好了，畢竟都是一家人，血濃于水是不是。”

溫燁想了想，“那就五萬好了，一次性結(jié)清，爸你覺得怎么樣?！?

五萬塊，不是五千，也不是五百，溫成斌剛買了大貨車，這一下子拿出來這么多錢來……

“沒事，我給！”

比溫燁大五歲的吳倩，小太妹樣的燙了滿頭煙花，真事似的扶著腰，她一直都跟著，眼看自己期盼的就要成功，怎么可能愿意放過。

溫燁冷眼瞧著，“你可想好了，我這錢可是問我爸要的，跟你剛才答應(yīng)給我的可沒關(guān)系，這里是公證處，白紙黑字寫下去，要是不按著來，可是能起訴坐牢的。”

吳倩家境是殷實可是一下子拿出十萬來也不是個小數(shù)。

可是九十九步路都走了，要是卡在最后這一步上，她不甘心。

吳倩咬牙，“我能分三次給你嗎，不，兩次就夠了?！?

“那你可要記得打卡上，否則我媽要是嫌我一趟趟的去要麻煩，直接把我爸告了那就不好了。”

吳倩臉色難看，“不會的?！?

溫成斌感慨的拉著吳倩，眼神越發(fā)愛憐，“我不會忘了你的好的?！?

王梅嘴里像塞了個苦瓜，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只能梗在那里苦的人眼睛泛酸，酸的她一個勁想吐。

她特想問問這男人到底在不在乎她，她給他生兒育女，孝敬公婆，現(xiàn)在他卻說忘不了另一個女人！

可是僅有的尊嚴讓她撐住了，她孩子都在，不能大吵大鬧的給她們丟人。

外頭太陽曬得人皮疼，溫野捏著離婚證，站在民政大樓前邊，有種顛覆世界的荒誕感。

“一切都結(jié)束了?！?

溫燁跪下了。

還燒著的額頭碰在曬得滾燙的大理石臺階上，她朝著還沉浸在離婚里的王梅，結(jié)結(jié)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

“媽，對不起。”

“我這一輩子，到死都記恨著今天，現(xiàn)在終于可以閉上眼了。”

在王梅震驚的眼神里，溫燁蜷縮著倒了下去。

現(xiàn)在，她可以安心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