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巷此時注定熱鬧非凡。顧上卿還沒抽出時間進屋閉目養神,一支流矢已經呼嘯而至。
顧玢從門口拔回腳來,撈起箭桿劈了一下,與此同時視線慢慢地暗了下去。
這真是不大妙,他向門口的小將士囑咐幾句,取出了傳書。
江擇相當長記性,至今不忘信件暗度陳倉的悲涼,直接暴殄天物地動用了黑冰臺某一駐站的流矢,讓其直接飛到了天街巷。說來江宗主消息倒是靈通,竟然沒有南轅北轍地把信件整到游魂棲。
顧玢并未打開,反正以他現在的眼神,不點燈根本就是個睜眼瞎。
“墟主,江宗主來信。”顧玢進門后,先是收拾了殘局,狀似無意地挑亮了燈芯,才拿出那封信。
陰樆桾正在看著顧上卿桌上累的一摞批好的折子,頭都沒抬:“念。”
“長陽刺殺夜來未遂,通緝令懸于九界,欲回南安,途徑囚夜,幫忙。”
那一瞬間,顧玢幾乎以為自己更瞎了。
陰樆桾也意外地頓了一下,蘸了點墨,一揮而就,簽了一張調令,囑咐了一句:“門禁未除。”就撒手不管了。
顧玢接過:“既然借過,何不請來。”
陰樆桾:“他算著日子,怕是要來這一趟。”
江擇這一路風塵仆仆,一身白衣上醒目地沾上了幾抹詭異的嫣紅。身后難得正經地背著一把長劍,一手捏著一把折扇,一手扣了一把針,執著韁繩,身前伏著一個女人,看不見臉,一身石榴裙已經破爛骯臟得不成樣子。
為了甩掉后面的小尾巴,江擇相當艱難地圍著九界不知道饒了多少圈子,也不知道跑死了多少匹馬,畢竟有九界通緝令在,別說是南安,就是在陰樆桾眼皮子底下也不好直接給夜來擰著來。
規矩不能改,小動作還是可以做,代價就是把風流倜儻的公子哥跑得灰頭土臉,風度盡失。
他們兩人當時進了能安居,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徐長陽就和吃錯藥了一樣,二話不說,略施小計調虎離山,上來就開始打,夜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挨了幾下之后,一把抓起了劍,才算是拖到了南宮浣帶人回來。
然后二話不說,就和在殿外準備接應的江擇在滿城望樓的監視下瘋狂逃竄。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江擇簡直頭疼。
說來,夜來的功力倒是長進不小。看他額間的仙印,怕是又上一層樓了,豈不是說結了個大梁子。
身后的尾巴神出鬼沒地仗著玄學,十分有欺負人的嫌疑,終于在江宗主將近影孤絕邊境的時候,御劍攔下了他。
南宮浣扶著人從劍上優雅從容地下來,笑容得體,福了一福:“江宗主。”
江擇閉口不談被追的事情,折扇一搖,拂去了滿身的風塵,又是一派人模狗樣:“夜夫人。”
南宮浣心中莫名驚覺了一下,這小子怎么一副有持無孔的模樣,真是感覺有陰樆桾給他撐腰?還是留有后手?她仰了一下下巴,示意手下人掏出那張通緝令給江擇看,道:“浣知道長陽是江宗主同門,但還請江宗主給點薄面。”
江擇奇怪道:“您那位?我為什么要給你面子?陰濁的面子我尚且不給,何談迷仙引的?夜夫人這話說得真是不妥當。”
旁邊南宮氏的小輩有的立馬接道:“怪不得說影孤絕不通禮教,連宗主都是不識禮數的庸人,竟賣弄口舌。”
江擇:“夜夫人,迷仙引就是這么教導屬下的?那禮教怕是尚不能望影孤絕項背。”
“順道還說一句,我并沒有半分包庇同門的打算,夜夫人帶著這么多人,興師動眾地帶人千里追尋,我輩實在幸與榮焉。但是夜夫人一界主母,好歹也要知道何為自重,你這么苦苦糾纏,江某人實在是不大好意思。您太熱情了,謝謝,但是美人如虹,我對您實在提不起興趣。”
江擇這句算是撞在槍口上了,南宮浣咬了下牙,問道:“敢問江宗主喜歡什么樣的姑娘?”
江擇心道:這迷仙引的人真是,太好強了,這么無聊的比法都要扳倒一盤,也是絕了。怪不得顧玢要叛逃,我要是他,先惡心死幾口子。
他想了一下,手中折扇輕搖,像是在十分認真的思考這個問題:“嗯,我喜歡,長得好看,外冷內熱,上得了戰場,下得了秀坊的姑娘。夜夫人啊,不瞞您說,您離這個標準忒遠了,也就是夜仙主沒有下線……”
剛剛說話的那個后輩,反唇相譏:“江宗主,您好歹也是一界之主,對我們夫人品頭論足,怕是有失體統,怪不得都說影孤絕竟是邪魔外道,沒什么真本事。”
江擇奇道:“這是哪家的小孩兒,你是第一天知道影孤絕邪魔外道嗎?驚訝個什么勁兒?大驚小怪。”
南宮浣氣得咬牙切齒,臉都要走形了:“閉嘴,哪兒有你說話的面。狗咬狗,把迷仙引的臉面教養往哪兒放?”
下一刻又勉強掰回了一副人樣:“江宗主,我們言歸正傳。徐家欺君罔上,公然叛逃,徐長陽更是對君上刀劍相向,九零通緝令在此,清江宗主莫要徇私枉法。”
江擇:“我怎會徇私枉法,夜夫人莫要冤枉人。”
南宮浣:“四綱五常在上,江宗主這般,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江擇:“哪里說不過去了?”
……
……
在雙方痛苦地拉鋸了近半個時辰之后,南宮浣終于忍無可忍道:“江宗主,要打就打,別那么多廢話。”
江擇一柄骨扇在手里轉地相當瀟灑,他扶了一把前面的女子:“誰跟你打?夜夫人,我不打女人,尤其是不大無能的女人,我怕夜仙主跟我算賬。”
南宮浣:“不打,就把那姑娘交出來,省的兩邊為難,您也趕緊影孤絕干活兒,我也好會迷仙引復命不是?”
江擇急了得都要罵人了:“誰知道我師姐在哪兒?”
南宮浣冷笑:“江宗主莫要裝傻,有本事就把懷里的女子抬起臉來給我等看看。”
江擇:“你說看就看,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下一秒,聳了下肩,骨扇一合,扶住了那女子的肩,輕輕地抬起了那人,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諾,可以走了?”
南宮浣一愣。
后面的人也一愣。
這張臉根本就不是徐長陽的。
那女子眉眼間娟秀如畫,細眉杏眼,十分客氣。跟徐長陽相比氣質迥異,實在沒有相似之處。
江擇從懷里掏出一枚丹藥,喂進那女子的嘴里:“九機。”
南宮浣:九機?九界之中哪有女子叫九機的?九機,……還真有,長安城郡主莫蒲,字九機。
這位是莫郡主?
女子悠悠轉醒,杏眼中,盼若琉璃,水光琳琳,她道:“墨淵哥哥,這是哪兒?”
江擇略微拘謹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影孤絕邊界,哥哥跑得有點慢,被夜夫人追上了。這位想看看九機。”
莫蒲一臉的茫然:“夜夫人安。”
剛剛鬧得最兇的小輩在后面悄悄然了一張符,半天,驚愕地向南宮浣搖了搖頭,肯定這位是莫城主胞妹莫蒲莫九機無疑。
南宮浣的嘴角抽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
江擇好心提醒道:“夜夫人,您跟我糾纏了那么久徐家主怕是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要不要默壇幫忙?”
南宮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敢。”
隨即向莫蒲一禮:“莫郡主,失禮了。”
一行人御劍上天,消失的無影無蹤。
江擇趕緊翻身下馬,理了一下儀容,也是肅然一禮:“多謝莫郡主,墨淵冒犯之處,還請郡主不要在意。”
莫蒲在馬上被帶著跑了兩三天,在一片頭暈眼花之中,淺淺一笑:“江宗主客氣了。您救了九機的命,九機感謝還來不及,怎會有冒犯之說?”
她抬手理了一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況且,徐家的事情,九機略有耳聞。也算是幫顧上卿一個忙,權當補償那次郡宴沒能幫他出面說話了。”
江擇心道:感情,我和長陽是沾了顧玢的光?
說話間,默壇已至,其中為首一個,下馬道:“宗主,“徐家主已經得了顧大人相助,在囚夜澤暫住了,不日啟程南安。”
江擇算是松了一口氣,吩咐道:“帶莫郡主回一趟影孤絕,修整一二后,你親自送她回長安城。”
莫蒲:“不必麻煩了,九機可以自己回去。”
江擇一禮:“莫郡主不必擔心,只是去影孤絕抓幾味藥,換身衣服,回去之后,莫城主才不會等著跟江某秋后算賬。”
他從懷里掏出一瓶丹藥:“莫郡主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這丹藥,五日一次,十五日為期。一會兒過去,在讓默壇給你抓幾味藥,敷在傷口上,三日一換,十五日為期。”
莫蒲沒好退拒,笑道:“麻煩了。”
目送人離開,江擇立刻調轉馬頭,如駕長風,浩浩北行,往囚夜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