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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驚鳴十九

  • 撕破夜
  • 此山而
  • 2690字
  • 2020-02-17 20:46:56

趕在年關,這場鬧得轟轟烈烈的疫情隨著郁江之水浩浩蕩蕩地銷聲匿跡了,走勢之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李冰直接倒在了郁堤上睡了他個兩天一夜,才帶著老寒腿晃悠悠地回了東寧。

楓澈殿主的招魂典上,被傳了假信的幾個人終于得以碰面。

是陰樆桾開的頭:

“這一仗,我們敗得一塌糊涂。”

顧玢虛扶著城墻,面前是楓澈的靈堂,招魂幡隨風而舞;身后是朝暮殿的滿城火光,濃煙滾滾也隨風而舞。

他道:“我的錯,發現的太晚了。”

江擇奇道:“怎么就你的錯了?”

徐長陽終于換了一身體面干凈的衣袍,此時略微抿了一下被風吹亂的云鬢,低聲道:“大人不必自責,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們的錯,都盡力了。”

陰樆桾的眼神仿佛落在了他身上,顧玢若有所感地抬頭,聽見他說:“墨淵,徐姑娘,這些日子辛苦了。”

還沒等徐長陽尋思過來陰墟主什么意思,回幾句客套話,就被她師弟強拽下去了。

徐長陽:“做什么?”

江擇已經放開了她的衣袖,懶洋洋地把手往腦后一背,“沒看出陰濁那小崽子什么意思?咱們兩個還是趕緊滾吧,走吧,我的好師姐,送你回迷仙引。”

徐長陽精于醫術,對這些在朝堂上天天不說人話的半大孩子的暗語實在是體會不出什么特殊意味,先是例行檢查一般地先皺了一下眉頭,才道:“私下里你就是這么稱呼陰墟主的?未免不敬。回影孤絕吧,我自己也能回去。”

江擇笑了一下:“也不全是這么叫,看心情。”

他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地數給自家師姐:“有時候叫名,有時候稱字,有時候以官稱相代,還有時候……哎呀,反正挺多的,他也不計較這些。而且,墟主讓我親自把你送回去,人家好歹九界之主,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是不是?”

他的那個“親自”咬得未免太不自然了。

徐長陽略欠了一下身:“有勞。”

她這一低頭,正好沒看見江擇臉上一閃而過的復雜神色,陰樆桾的確是清清楚楚地讓他親自把徐長陽送回迷仙引。

那語氣,太不自然了。

城墻上,顧玢看著江擇和徐長陽的背影,重復了一遍:“我的錯,我真沒想到。”

陰樆桾輕輕撩了一下面紗,輕聲道:“非也。”

顧玢一驚:“墟主你想到了?所以——所以才讓江宗主去送她?”

半天,陰樆桾沒說話,顧玢才頹然道:“也是,這有什么難猜的?果真,不該把他卷進來。”

陰樆桾:“避不開的,跑不掉的,終回來的。還有三件事兒,你可能都不知道。”

顧玢忽然注意到他手中的拂塵,柄上似乎淌著血跡,先是沒接他的話茬:“手怎么弄得?什么時候傷的,自己知道嗎?”

陰樆桾不甚在意地揮了下手,“其一,燕宮主已經知道母親罹難。”

“來,墟主,我給你包一下。”

“其二,宗社黨已經開始行動了。”

“你把手給我,一會兒感染了就麻煩了。”

“其三,”

外面一聲尖銳的扯叫劃破了長空。

顧玢裝傻裝不下了去了,側耳聽了一下,才不確定地道:“槍?”

陰樆桾的黑紗似乎顫了一下,:“這就是其三。”

顧玢一把抓起他的手,仔細查看:“槍傷?”

陰樆桾不自在地躲了一下,但是并沒有把手拉回來,顯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他的手涼的滲人,纖細修長,骨節分明,力度可見。腕上擦了一條兩三寸的口子,皮肉都翻開了,“看見人了嗎?”

陰樆桾:“現世,女人,軍人,二十出頭。”

顧玢從懷里翻出金瘡藥,手法熟練地包了傷口,“二三是一件事。這人怕是宗社黨調來的。”

“何以見得?”

“我爹又娶了一房。”

陰樆桾心道:有關系嗎?

“墟主你知道嗎,我爹當年為了娶我娘差一點兒就放棄了帝都顧氏的繼承權,我娘死的早,有人給他介紹續弦,被我爹打了出去。”

陰樆桾:“略有耳聞,顧向平原笑,當真佳話。”

顧玢笑了一下,“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北平,他跟我說是為了生意。”

“人家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帝都顧氏的人是撞了南墻都不帶回頭的,為了生意,這理由,太牽強。我派人查了程玫的底細,才發現她不是關鍵。關鍵是她的女兒程碧落。”

“程家姐姐在南京素有令名,七爺常與盈提起。”劉盈是為數不多的痊愈者之一,現在一身素服,眉眼間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東西,像是一下子長大了十歲。

劉盈又怯怯地說道:“程家姐姐應該不是宗社黨的人。我與她也見過幾面,她只是單純討厭那些東西。嗯,就是那些書畫瓷器玉器之類的東西,看見就要發火。說那些東西都是封建糟粕,應該拍賣到外國,換來洋毛子的票子來給百姓干些好事兒,哪怕給不了民生實惠,換幾樣軍需戰備,辦幾個機械化工廠,或者就是給公職人員加點工資都是好的。”

顧玢檢查了一下包扎的傷口,拍了拍手:“成了。這事兒是真的,程碧落留過洋,又在軍隊任職,的確對這些玩意兒,心懷偏見。”

手上余溫未散,陰樆桾下意識地搓了一下手,“節哀順變。有不懂的就來囚夜澤找我或者顧上卿。”

劉盈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聲音中也帶了一些哽咽:“嗯。墟主,七爺他回來嗎?”

陰樆桾遲疑了一下,抬了抬手,似乎想摸摸她,在中途又把手放下了。“應該,不會來了。楓殿主她,已經跟七爺,合離了。”

劉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顧玢看她失神地在城墻上打轉,差點一腳踩空。連忙攬了她一把,往里面拽了一點,柔聲道:“盈兒不哭。你還小,不懂這些。殿主和七爺待在一起不自在,所以才想分開的。盈兒那么乖肯定也希望殿主和七爺都高高興興地是不是?”

顧玢其人本就是溫文儒雅,放柔和了眉眼愈發顯得溫其如玉。

劉盈的眼角還掛著眼淚,小臉憋得通紅,倔強得讓人有點心疼,“才不是,額娘喜歡七爺的,我都知道。”

顧玢半蹲下身子,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笑道,“盈兒怎么知道?你才多大,就知道什么叫做喜歡了?”

“我就是知道。額娘給七爺寫了好多好多的信,從來都沒有給他看過;額娘還畫了好多好多七爺的畫像,都掛在密室里,各種各樣的都有;還有,額娘走之前讓我好好對……讓我不要因為自己,記恨七爺和……還讓我把畫和信都燒了,還讓我不準告訴七爺。”

顧玢微微愣了一下,陰樆桾也沒料到還有這種情節。

“可我就是不服氣,額娘有哪兒比不上那個女人,七爺為什么就不喜歡?我覺得,額娘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漂亮的女人。沒有誰比她對我更好了。”

顧玢柔聲道:“喜歡是一種權利的,盈兒,你有權喜歡一個人,但你無權要求他喜歡你的。真心面前,永遠不能平等。”

劉盈抹了一下眼淚:“真心?不能平等?”

很久之前,楓澈曾經說過:盈兒,你小,你不懂的。真心未必換真心。師父一廂情愿,自作多情,我自愿的。

顧玢:“盈兒不要哭了。楓殿主,在看你呢。走,我陪你上柱香,然后回去好嗎。”

劉盈點了點頭。

顧玢朝陰樆桾施了一禮,牽著劉盈的小手,一步一臺階地往下走。

天已經黑了下來,一彎明月,照了下來,生者和死魂,活著的和死了的,為人所知的和不為人知的。

顧玢回頭時,陰樆桾站在朝暮殿的城墻上,連手上的白絹都藏得好好的。經歷了這么多,兩個人從點頭之交到生死交,顧玢卻隱約覺得,這個人,越來越看不透。

那衣角身影依舊藏在夜色里,不容覬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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