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舒靜總是心事重重,面容憔悴。
舒陽一敲門進了書房,為舒靜端上一碗銀耳湯。
“姑姑,你剛才沒怎么吃飯,喝點銀耳湯吧。”
她點點頭,沒說什么話。
“姑姑,你身體不舒服嗎?”
“不……”她眉頭緊鎖,“陽一……你知道司徒被辭退的事嗎?”
“聽戴芯洋提起過。”
“……”舒靜猶豫了片刻,“我把工作辭了。”
“什么?”
“醫院突然要把我調到省外去,不容商量,去或走只能選一邊,所以就辭了。”
“為什么突然調動,像是刻意……”
舒陽一沒再說下去,他與舒靜對視,心領神會。從他們買下木屋那一刻開始就明白,這是遲早要來的“意外”。
這時舒陽一的手機突然響了。
“喂,您好……什么……請等一下……”
對方先掛了電話。
“怎么了陽一?”
“出版社打來的,說要和我解約。”
“快去出版社看看!”
結果就是出版社拒絕再為這位才華橫溢且當紅的小說家提供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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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變故,這壓力來得太突然,更糟的是舒靜很難再找到工作,所有出版社也都把舒陽一拒之門外。
高俊一聽到消息,就放下手頭的事務飛回國內來看舒靜。
幾日不見,舒靜憔悴了許多。
“有什么想說的就說吧……想哭也可以。”高俊安慰地說著。
而她的喉嚨生生地哽住。
“又一次……我因為同一個人丟了工作。”除了戴芯洋,她再想不到第二個會這樣做的人。
“早日擺脫戴家也是好事,免了糾纏在家族是非里。當醫生太累,你也該休息一下了。”
“我怎么能休息,我還要照顧小夏和小可……”
想到這兩個女孩,她終于掉下了眼淚。
高俊不再猶豫,將她摟入懷里。
“都這個時候了,你為什么還不讓小可的爸爸負責你們的生活?這是他應盡的責任!”
她卻躲在他懷里搖頭。
“你總是這樣一心為別人著想。關于他的事你一再逃避,你要這樣傷害自己多久?”
高俊的話里又是憤懣不滿,又充滿擔憂。
“可是他有他自己的事業,何苦為了我這樣一個女人耽誤前途……我不能去做他的累贅。”
他的手在她的肩上收緊。
“無論過多久,你這一點都不會變。以后我會免費教小可練琴,就算你像以前一樣堅持給我錢我也不要。你盡可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照顧好你們母女,包括小夏和陽一。”
“不……不……這樣會拖累你的。”
“那你告訴我,小可到底是誰的孩子。”
她從他懷里掙脫,擦干眼淚。
“你告訴我,你不好意思去找他的話我替你去。”
她沒有回答,有些害怕地退后了。
“你說啊!”高俊卻要被她溫吞的模樣逼瘋。
“不……不要問了……”
“告訴我,快告訴我!”
“不……”舒靜搖頭,不再哭泣。
“我怎么能容忍這樣一個男人對你不管不問!我怎么能接受……”
舒靜滿臉憔悴與黯然:“你怎么能接受我和別人有了孩子……你的人生不允許有瑕疵,你的愛情也是,所以那些年,你恨透了我。”
“不是這樣的……”
“雖然你接受小可的存在,接受我這樣的女人存在,但你心里始終哽著沙子。”
“舒靜……”
“當初你離開,留我一個人在這里,你認為我耐不住寂寞,沒有堅守我們的愛情,不是嗎?”
“我沒有這樣想過!”
她恢復了往日的平靜:“我們不要再談論這個事了……一切都過去了,我還要去為小可的生日做準備。”
“等一下。”高俊抓住要離開的舒靜,神情詫異,“誰的生日?”
舒靜才發現自己慌亂中不小心說漏了嘴,避開他的眼神,害怕他追問。
“現在是二月,你為九月生的小可做什么生日準備?”
“……求你,別問了。”
他的表情嚴肅了:“小可究竟是幾月生的?”
她依然逃避。
“我再問一次,”他低吼,“小可到底是誰的孩子?”
舒靜痛心地哽咽著:“這么多年都過來了……我一個人……我一個人也可以撫養小可……”
“舒靜!”他的雙手握緊她的雙肩,不讓她有逃的機會,“二月生,小可……是我的孩子,對不對?”
她沒有回應,仿佛默認了。
“這……不……”高俊的手豁然松開了。
面對他的錯愕,她苦苦笑著。
“就算是過了這么多年,你還是無法接受,若當初我說了實話,不就毀了你的一生嗎?”
“我早應該發現的……有時候那孩子的神情和動作像極了我,我還以為是我的心理作用……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這些苦你為什么要一個人承受!”他的臉上猙獰著痛苦和憤怒。
“早告訴你……你會為了孩子放棄小提琴嗎?”
“我當然會!”
“就是因為你會!有人愿意資助你去國外學習小提琴,這么好的機會,我恰好在那時懷了你的孩子,若是我早告訴你,你現在還能是這么有名氣的小提琴演奏家嗎?”
“是你當時用絕食來逼我去深造,逼我分手,逼我離開你!我到意大利不久就聽說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還懷了孩子,我想飛回來狠狠責問你,我怪你……可是我又有什么資格,我就是一個窮小子,你本就不必苦等我。我在國外輾轉百地,我在意大利,去法國,到希臘到愛爾蘭……可我忘不了你!”
終于,眼淚還是決堤,那些不停藏于心中的委屈,無法說出口的痛楚,通通在這一刻匯集在一起壓垮她最后一根堅強的神經。
“你那么熱愛小提琴,小提琴就是你的命,我不能用我和孩子困住你!你可以飛黃騰達一步登天,找到更好的女子,擁有幸福的生活……”
“你真的這么想嗎?你覺得我只要一心一意拉小提琴就可以演奏到完美至極嗎?沒有感情的小提琴我寧可不要!你以為我變得更優秀了就可以找更好的人,可是你知不知道我在意大利摔壞了多少把琴?!沒有你我根本不愿意拉小提琴!看你一個人這么辛苦,所以我回來了,我接受小可,教她拉琴,不管她爸爸是誰,因為她是你的女兒我才想要把我的所有都給她!”
“我一直隱瞞,可你還是受苦……我真的不想,真的不想拖累你。”
他將她狠狠攬入懷中,緊緊地抱著。她哭得越發厲害了,淚水浸在他的外套上。
“到此為止,我不要再讓你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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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翌希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握著小提琴。他深深凝視花園那一角,眼中化為幽幻之色。
冬天不再有怒綻的薔薇,曾經的盛放被鏟除得不留痕跡。他親手為她種下的一片緋紅,又親手殺絕。
官翌希,就是這樣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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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陽一靜靜久久呆呆地看著書架上那些精裝的書冊,都是他的血淚,如今沒有人再將這些視為珍寶。那些空了的位置,是有人拿走了幾本,但他已不想去在意,仿佛都不重要了。
他摩挲著最新的手稿,是還沒有完結的故事。
近日的奔波毫無用處,似乎真的沒有了辦法。
他不忍再看下去,逃離了這里。
棕黃的酒液對著昏黃的燈光,怎么看都不明朗。
舒陽一坐在酒吧里,靠著吧臺,一個人將濃烈的威士忌飲盡。
一杯又一杯,杯中搖晃的冰塊并不能消減他雙頰的紅暈以及心中的苦悶。
世界在不安地旋轉。
他有些醉了。
戴芯洋把他從酒吧里撿了回來。
坐在她的車里,他無力地癱靠著座椅,口中呢喃,時而抬起手妨礙她開車,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沉著冷靜之態。
戴芯洋無奈只能將車停在路邊。
“嗯……怎么,怎么停車了?”他迷迷糊糊地問。
“你還知道自己在車里?”戴芯洋反問,“怎么喝這么多酒?”
“酒……呵,多嗎?我喝多了……?我根本沒醉!沒醉……”
“醉了的人一般都說自己沒醉。”
“我很清醒的!”他辯駁道,身體卻只能無力癱在那里,“就是因為太清醒才看得太清楚……只要你有權有勢有心情,隨便一句——我的小說就被封殺了……”
“我知道是誰封殺了你的小說。”她的手不安地在方向盤上收緊,頓了頓,接著說:“是你父親,他想讓你回去接管公司,放棄沒有前途的寫作。”
他苦笑一下,“……還不如要我的命。”
因為擁有過,所以在失去以后才不能回到原點。
戴芯洋俯身向他,捧著他的臉狠狠吻上他的唇,他一動不動任憑她近乎于狂妄地將他親吻。
他沒有任何回應,戴芯洋放開他,稍稍退后了些。
“現在這世界上只有我能幫你。那個笨蛋能給你這些嗎?”
他醉醺的雙眼死死盯著她,帶著他固有的冷若冰霜。
“我知道,你一輩子就要靠你的小說過了,那是你的命。現在你的命已經奄奄一息,放下你的清高和執著,投靠我是最便捷也最有效的方法。我的陽一,你那么聰明,知道該怎么選擇吧?”
“你想要什么?”他冷冷地問,醉意無法埋沒他的冰冷。
“我想要你一輩子一心一意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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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說得一樣,他太清醒,看得太清楚。他知道這一連串的“意外”絕不是巧合。
舒陽一還是不想放棄,近日都忙于奔波于出版社和幾大網絡平臺公司,但結果沒有改變,他被拒之門外,曾經計劃將這些美麗文字制作成動漫和電視劇的人也都避他不及,他有些沮喪。
戴芯洋主動幫助舒陽一,親自聯系出版社,接觸有權力地位的人,要是其中任何一個愿意站出來幫他,他就可以回到“一昔”的位置。不過大家就像提前約好一樣,或事不關己,或表示愛莫能助,都拒絕了。
“我所想到的人這兩天都見過了,可是他們……”戴芯洋有些懊悔。
“謝謝,但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自責。”他很平靜。
“可這些都是……”
都是她做的,舒靜失業也是,她想要給他們的生活施壓,讓他們放棄戴夏,只要戴夏離開,她就讓一切復原。但是沒有想到,這樣的場面她有力制造卻無力挽回。
舒陽一心里很清楚,僅憑戴芯洋的力量確實不至于讓事情到這步田地,想必是有競爭對手利用了這次機會,而且背后還有更強大的勢力在操縱。
想到他的父親,不是什么黑社會惡霸,也不是什么政府高官,只是一位在商界有名的商人,但他的威嚴和魄力絲毫不亞于前兩者。他雖長期住在國外,但舒陽一依舊被壓得死死的。他很坦白不希望自己的兒子靠寫小說過活,他將來是要繼承他的產業的。
舒陽一知道,若是他父親在壓制他,他就沒有翻身的余地,因為他連反抗都不能!
他向來順從父母。
因為不懂事是有被丟棄的危險的。
“之后不必再為我做什么了,我的事,我自己負責。”
看著他離開,戴芯洋露出少有的黯然神色,即使自己管理公司操縱自如,面對他卻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