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李原的話，所有人的表情都很精彩。

從驚愕，到茫然，最終用了很長時間平靜下來。

司成志略有些蒼老的臉上堆滿了皺紋，緩慢抬起手無聲地抿了一口肉湯。

余宏壯與梁七二看著有些惆悵。

柳恒與廣子安相互看了看，表情依舊在變化。

而葉珂只是沉默望著李原，臉上顯得比較平靜，眼底深處卻有些異樣的情緒。

似乎是遇見了極少見的與自己想法相同的人。

看著他們的反應，李原便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的問題真的很直接，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

抿了一口肉湯，李原忽然笑了笑。

“我在寧國待的時間長了，終究還是乏味，所以打算離開。”轉頭一一打量著幾人，李原道：“你們呢？”

“一樣。”廣子安看著他，臉上沒有笑容：“乏味，就像死了一樣。”

一旁的柳恒只是點了點頭，但答案顯而易見。

他與廣子安是一類人。

令李原有些意外的是，司成志沉默了會兒，也點了點頭。

司成志的年紀看上去已經有些大了，臉上的皺紋劃刻著歲月的痕跡，眼底看著有些滄桑與疲累。

應該也已經厭倦了這里的生活。

余宏壯與梁七二兩人一直沉默著，沒有說話，但從他們緊皺的眉頭可以看出，或許離開還是有些難處。

恐怕是因為某些事情，被逼無奈。

除了乏味，還有什么事情能夠讓人下定這樣大的決心？

要知道離開寧國往南方去，在那些人看來絕對是已經瘋了。

想到這里，李原深吸了一口氣。

就連寧國這樣的地方也不怎么完美......

原來存在于世間，尋找答案真的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或許也是最荒誕無聊的一件事情。

李原轉過頭，目光落在了葉珂身上。

雖說對于每個人離開的原因他都有些好奇，但他沒有問得太清楚。

唯獨這位女子...

“你知道南方有什么嗎？”李原看著她烏黑發亮的眼睛，平靜問道。

葉珂沉默會兒，搖了搖頭：“不知道。”

“那你為什么離開？”李原說道：“除了乏味，寧國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地方，你應該可以在這里過得很好。”

葉珂看著他，抿了抿嘴唇，最終什么話也沒有說。

似乎是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有些懶得理會李原。

隨后大家都沉默下來。

外邊暴風雪的呼嘯聲，讓帳篷里安靜到了一個詭異的程度。

最終還是司成志嘆了口氣，望著李原，說道：“這些事情，以后會有時間慢慢了解。

關鍵是...我們都已經決定了離開，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你明白的吧，你一個人都走到這里來了。”

李原沉默，隨即點了點頭，然后又笑了：“我跟你們一起走。”

“可以。”司成志點了點頭，似乎稍稍松了口氣。

可能在他看來，在出發的時候遇見李原，真的是一件挺麻煩的事情。

他應該怎樣去安頓他，應該怎樣去給他編一個故事，說明自己這些人為什么會在暴風雪的天氣里來到這個地方。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原居然是這樣的想法。

無論如何都有些出乎意料。

......

李原喝完肉湯，接下來的時間里，他接著躺下養傷，葉珂則是在一邊照顧著，其余人都忙著自己的事情。

實際上也沒有什么事情，就是為了好好活著，走出更遠，處理些食物，做好計劃。

李原閉上眼睛，聽著周邊的動靜，感覺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

同時更加有了一種極不真實的感覺。

就算是小說也不敢這樣安排，太假。

不過如今他再怎么感覺假，也不會如之前一般心慌，可能是真的已經習慣了。

又或許是他已經放下了所有顧慮。

就算醒來的時候，司成志幾人忽然消失，一切所見都是虛幻，他被大雪埋在地底深處，也不會感覺到吃驚。

......

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依舊覺得很溫暖。

司成志幾人也沒有消失，身旁的火堆以及抵擋風雪的帳篷很真實。

“休息半個月的時間，等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我們出發。”望著李原，司成志說道。

“七天就行。”恢復了一些力氣，在葉珂的攙扶下，李原坐了起來，說道：“我的傷好了很多，這樣冰冷的天氣里不會惡化，七天時間足夠了。”

鬼狼的肉不算是很美味，但蘊藏的營養真的很好，對他的傷勢恢復很有幫助。

離他第一次醒來喝完肉湯，才短短幾個時辰，這一點點時間里，他那已經危及到生命的傷勢居然被扼制住，體力與精神也在一點一點恢復。

司成志想了會兒，隨后看了看周圍的其他幾人，又望向李原，說道：“你要跟我們一起走，接下來的路就真的很遠，那是你無法想象的。

如果說你的傷勢沒有完全好透，但凡遇到一些事情，隨時都有可能喪命。

我們不差這一點時間，更何況，這樣的暴風雪里實際上也走不出多遠，半個月的時間，暴風雪或許會小許多。”

“不錯。”廣子安點了點頭，說道：“李原兄弟，我們好不容易多出一個同伴，自然不能夠在出發的時候就發生什么意外。”

接下來的路真的很遠。

李原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心中的真實想法。

是否他們根本就不相信這是一條有終點的路，只相信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路...

“多謝。”沒有再多說什么，李原微笑點頭。

對于他來說，遇見司成志等人，真的是在雪原里撿回了一條命。

在真正面對死亡的時候，他實際上并不是很坦然。

因為他對那種黑暗無感的地方，實在是有些恐懼了。

...

接下來的時間里，李原與他們交流過，也稍稍了解了一些東西。

司成志與余宏壯、梁七二三人的確是樊城的獵戶，至于離開的原因...

余宏壯與梁七二兩人似乎都是因為生活不順，快被逼瘋的情況下才會決定離開，至于具體是什么事情，他們倆人都不愿意開口。

而看上去已是中年的司成志，居然也是厭倦了寧國的生活，對寧國以外的世界有些好奇與向往！

這倒是與他相差無幾。

廣子安與柳恒的目的便更是簡單。

體驗生活。

聽著他們的這個回答，李原愣了好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

隨即釋然。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這很正常。

不過他們倆是約好了偷偷從家里溜出來的，沒有人知道他們來了這里。

或許這時候，他們的家人已經找瘋了...

至于葉珂，從小就是孤女，在寧國沒有任何留戀的事物，再加上對外面的世界也有一種向往與追求，所以離開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是有一件事情是李原無法想明白的。

看著各自忙碌的幾人，李原忽然說道：“我有個問題，不說寧國，整個樊城也有這么大，你們幾人是如何聚集在一起的？”

難道是滿大街尋找想要離開寧國的人？

可是他為什么沒有遇見。

老梁告訴他，離開寧國是很久以前才會有的事情，那些都只是傳說，當不得真。

他便以為真的沒有人會離開寧國。

葉珂轉動著火堆上的烤肉，轉頭望了李原一眼，說道：“很久以前便有人離開寧國往南方去探尋，只要稍稍用心些去打聽，便會知道，在樊城有一座破舊的屋子，那里是離開寧國的出發點。”

“每一個想要離開寧國的人，都會去那座破舊房子，尋找一張紙條，上面會寫上離開的日期。假日你沒有發現那張紙條，那么你就是第一個，準備什么時候離開，可以留下一張紙條。想要離開寧國的人，總會看見。”葉珂笑著說道。

的確是非常簡單的一個方法，但李原從來就沒有聽人說起過。

當他與老梁談及此事的時候，老梁并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情。

難道是他根本就不知道？

“可是我聽說，離開寧國前往南方探尋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根本就不會有。”李原說道：“難道生活在那座舊房子周邊的人，就不會發現你們準備離開嗎？”

“那座房子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但只有真正想要離開寧國的人，才會把紙條的事情當真。”葉珂說道：“大部分時間里，人們都不會在意這些事情，只當做是惡作劇。”

“因為他們覺得真正準備離開寧國的人，一定是瘋了。”司成志接著道:“誰會把這當回事兒……”

李原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件事情。

他們說得不錯，即便有人準備離開寧國，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那座房子里，也不會有人當真。

或許還會有人嗤之以鼻。

沒有人敢離開寧國去找死，來到這座房子里等待，不過是尋求一個心理上的安慰，等到真正離開的日期到來的時候，沒有人會按約前來。

在他們看來，好好活著才是正經事情。

或許這便是如今寧國的悲哀。

“那你們離開之前，那張紙條是誰留下的？”李原問道。

“梁七二。”葉珂轉頭望了他一眼。

李原也轉頭望去，有些驚訝。

梁七二身形瘦弱，看著有些頹廢，但實際上是有些可憐。

他的眼里總是透出一些自卑，極少開口。

只有當葉珂喊出他的名字的時候，梁七二才會回頭望一眼，然后趕緊避開目光。

他害怕與生人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