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陸凝霜睡得很沉，很香，精力恢復得很充沛，當他站在枯骨道人面前的時候，眉宇間的英氣更是十倍于前。一切，都是因為他多了一個深愛他的女人，一個愿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枯骨道人從身上卸下劍，放在擂臺右邊一個劍架上。

屈兵和陳豬西站在左邊的看臺上。屈兵今天穿著比較正式，窄袖長衣，腰懸白玉。陳豬西穿著赭紅黑色卷草紋金色鑲邊繡黑色回紋的曲裾。

看臺上下面幾排還坐著二三十個人，其中有陸凝霜昨天看到在喝酒、種花、下棋、釣魚、練功、射箭的。

擂臺中央，陸凝霜和枯骨道人面對面站著，勁裝結束，赤手空拳。

旁邊，有個胖乎乎的漢子，扎著紅色頭巾，笑嘻嘻站著。他是這場比賽的裁判，不過大家都知道真正的裁判在看臺上。

枯骨道人對陸凝霜道：“你何苦一定要這把劍，你要這把劍還有用嗎？你好像已經不打算報仇了。”

陸凝霜冷冷道：“不管有沒有用，這是我的劍，所以我要拿回來。”

“因為這是你爹留下來的？”

陸凝霜沒有回答。

“真是個孝順的孩子。你放不下的。”

“什么意思？”

“你不打算報仇真的是因為不想報仇了嗎，你難道真的不恨了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你真的可以完全放下嗎？還有你的師父、朋友，他們九泉之下能夠得到安寧嗎？你不為他們報仇，你的內心真的能夠得到安寧嗎？”

“你想說什么。”

“如果你輸了，劍就永遠是我的了。”枯骨道人注視著陸凝霜。

陸凝霜依然無動于衷，他的臉上也沒有一絲波瀾。

枯骨道人接著道：“而我本來只是暫時借用一下，我有件事需要辦，一旦完成了我的事就歸還給你，順便也就幫你報了仇。你只是無意殺人，而不是不想他們死。而只要劍在我的手上，你根本什么都不用做，他們必死。”

陸凝霜淡淡道：“第一，你太高估自己了，即使劍在你手里，你也殺不了凌才人和虛元宮主。第二，我現在的確不想報仇，我如果要報仇絕不會假他人之手。”

“哦？那如果我都殺不了他們，你還可以？”

“劍在不同的人手里，威力也是不同的。”

“在你的手里，威力更大？”

陸凝霜不答。枯骨道人“哈哈哈哈”放聲大笑。

旁邊裁判道：“道兄，你還跟他啰嗦什么，出手教訓教訓他，嘴巴就不這么翹了。”

枯骨道人點頭道：“好，開始吧。”

裁判“當”一聲敲響銅鑼。

兩人打個起手，弓步側身，腳步滑動，試探著向對方挺進。

枯骨道人把腳虛抬一抬，并不踢出。

陸凝霜并不吃晃，也沒有進攻。

枯骨道人又抬了抬腳，就在他腳即將落下的瞬間，陸凝霜一腳踢向他腳踝。

這一腳十分迅猛，如同埋伏已久的獵豹撲擊，枯骨道人卻還是反應過來，把腳在空中蕩開，然后向身體收回，落下，突然進步，卡在陸凝霜踢出去的這只腿后面，反手一拳，拳背打他面門。

陸凝霜身體還側著，右腿被卡住，移動不便，只得低頭避讓。然后用右肘撞他肋下。

枯骨道人一擊不中，右臂收回擋架。兩臂相撞。

因為枯骨道人腳步也移動了，陸凝霜得以把腳撤回，往后一掂，力發足底，一記擺拳，打向枯骨道人右臉。

枯骨道人舉左臂擋住，直蹬一腳。

陸凝霜往旁邊滑步移開，又一拳從枯骨面前掃過。一擊不中，又變為掌刀拉回，向他咽喉割去。

枯骨突然雙手抓住他手臂，反向一折。

陸凝霜為了避免手臂折斷，只得彎腰順著這個方向轉。腳下一蹬躍起，用頭撞向枯骨肚子。

枯骨后退，手卻不放。陸凝霜被拖著，借著躍起之勢，左手已搭上枯骨右掌。抓住他手指，反向一掰，直接掰折。

枯骨劇痛之下，手自然松開。左手握住右手，一臉痛苦，退開兩步，把反折向手背的手指掰直。

枯骨看向裁判，“這小子使小伎倆，這不能算，我們繼續！”

他雙臂一張，空發一招，兩手幻化無影，快中有慢，慢中有快。

陸凝霜看出他要動真格的了。

陸凝霜虛揚一掌，引他進招，兩人又纏斗在一起。

枯骨道人的招式有時慢得好像隨便可以接住，卻又無論如何也接不住，因為他可以在極短的打擊距離內突然加速，突然變招，讓人防不勝防；仿佛到處都是破綻，卻又沒有破綻，當你打過去的時候，他就好像已算準你會打向那里。

快的時候，根本不敢出手去接。

陸凝霜已挨了兩下。

裁判去看屈兵，屈兵不動聲色。

本來說是點到即止，現在看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情況，才算分勝負了。

裁判心里有把尺，這把尺的度量卻也隨時都在調整。有天平，這天平卻并不完全平衡。

陸凝霜出招都已變得拘謹，打過去的時候，都會害怕暴露出空隙，被打中。

枯骨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已輸了。”

陸凝霜兇狠道：“還好意思說，先受傷的明明是你，不跟你多費唇舌，現在開始，誰先倒下算誰輸！”

“好！”

陸凝霜突然站定不動，就好像等著挨打，等著枯骨道人這一招打中他。

枯骨道人也有些詫異，但當他的掌從陸凝霜頭部掃過，打空時，立刻就明白過來，“糟了，殘影！”

這時，陸凝霜已到了他身后，一記掃堂腿，掃中他腳踝。

“砰”的一聲，枯骨道人重重摔在地上。

陸凝霜道：“你輸了！”

枯骨道人翻身而起，朝放劍的劍架沖了過去。

屈兵大叫：“攔住他！”

下面這些人不敢不聽命，但又都沒有盡全力，自然攔不住，追不上。

他們和枯骨道人已經有了些交情。

屈兵大怒，裹著一團紅云，飛了出去。

枯骨道人沖到天門外，屈兵已站在他面前，“把劍放下。”

“你以為你能攔得住我？”

“我不攔你，你走，把劍留下。”

“我不想殺你，讓開！”

屈兵大手一揮，云霧翻涌，紅光閃閃，將二人包裹起來。

眾人停在不遠處，在外面看來隱隱約約好像有一只火鳳在里面戰斗。

陸凝霜繼續向前走，陳豬西拉住他，“不要進去！”

“我進去幫忙。”

“你進去，也會變成我舅舅的敵人，里面只有敵人，沒有朋友。是不受控制的。”

彤云中雷鳴轟轟，電光閃爍，發出陣陣光亮。

過了一頓飯功夫，聲音方才漸息，彤云方才散去。

枯骨道人衣服破碎，頭發直立，皮膚焦黑，奄奄一息坐在地上。

屈兵衣服被鮮血浸透，上面遍布劍痕。不過還站得筆直，還可以行動。不知道什么時候，劍已經到了他的手里。

他走到陸凝霜面前，把劍遞給他，“拿著！跟我來！西西，你也來！”

陸凝霜接過去，暗道：“好燙！”不過沒有脫手，反而握得更緊。

屈兵把他們帶到自己的宮殿，從壁龕中取出一個密封的匣子。

他的手在發抖。

陳豬西和他一起端著。

匣子打開，里面是兩本絹帛的書籍。

屈兵把兩本都拿出來，攤開放在桌上。

一本上寫著“鳳仙劫陣”，一本上寫著“彤云訣”。

屈兵憔悴地看著陸凝霜，“這兩本秘笈就是鳳仙城的全部秘密，我現在傳授給你，希望你能代我守城，可以嗎？”

陸凝霜道：“我給你療傷。”

屈兵搖頭，“如果我還有救，我不會說這些話的，我和你一樣是一個驕傲的人。”

陸凝霜不說話，屈兵又道：“西西真的非常愛你，她無依無靠，你要好好待她。”

陳豬西哽咽叫道：“舅舅……”

屈兵握著她的手，交到陸凝霜手里，“我手下這些仙兵可能不會服你，所以，具體是留是走，你自己決定，但是唯獨這一件，答應我，請幫我照顧好西西，答應我。”

“好。”

“你們都進來吧！”屈兵盡力高聲喚道，沒有人進來，屈兵命令道：“我知道你們在外面，都進來！”

原來剛才那些人也都跟來了，都在門外偷聽。此刻一齊涌進廳內，站定后卻鴉雀無聲，他們都看得出來，屈兵快要死了。

彤云訣和鳳仙劫陣的秘笈還擺在桌上，他們也都看得見。

“從今天開始，陸凝霜就是鳳仙城的城主，仙兵的將領，你們必須聽命于他，無條件服從。”

沒有人答應稱好，也沒有人說不好。

白發釣叟叫羅網的不平道：“我們跟了你這么多年，為什么把城主之位傳給一個外人？”

“很簡單，因為你們都不如他。”

陳豬西道：“他不是外人！”

羅網沒好意道：“他不是外人？連你也是外人！”

屈兵嘶吼道：“如果不服你可以滾！不服的都可以滾！”說完大聲咳嗽起來。

沒有人再反對。

屈兵長久地望著他們，“我們現在也就這些人了，你們都是我的好兄弟啊，我放心不下你們，只有他能領導你們，他是最好的人選，你們以后同樣要齊心協力。金書，把情況記錄詳實，然后上報朝廷，稟明圣上。”

一個秀才打扮的人答應道：“是。”

屈兵衰弱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退下吧，去做自己的事情。”

眾人散去，只有陸凝霜和陳豬西守在他旁邊，幫他上藥止血、包扎擦洗，可惜沒過多久，就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