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鎮山王如今人在哪里?”應皇子迫不及待的問道。
“鎮山王仍在九里橋駐扎。”那人道,“未得圣上召見,不得擅入朝歌。”
“那九里橋的土匪呢?”應皇子問。
“匪首許萬勝已被鎮山王收編。”那人道。
原來許萬勝雖是一個農戶,卻不甘心務農,喜歡交游四方,家中一應事務都交給妻兒打理,他自己做甩手掌柜。因而,日子過得頗為拮據。一年下來只能勉強糊口。可瑞皇子加增田賦,搜刮的他們這些靠租種土地為生的佃農家無隔夜之糧,一家人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交地租了。可年底不交租,第二年就租不到田地,這一家子又以什么為生?就在他們東拼西湊湊夠了地租去交的時候,又被告知,明年的地租漲了。九里橋屬于朝歌的近郊,田地都歸朝歌的達官貴人所有。這些人利欲熏心,非但不可憐這些佃農,還想趁火打劫。佃農們回來都大罵這不公的世道,還有那些黑心的地主。說道:“這不是逼著我們造反嗎?!”許萬勝本也是個性情的,見群情激奮,便高吼一聲:“反便反了!怕那個兒皇帝個鳥!”眾人便推舉他為首。事情過后,許萬勝也冷靜下來,便不再提及此事。后來朝廷東征,各地都鬧起了匪患,許萬勝又蠢蠢欲動。眼看著該為第二年耕種做準備了,可他們還沒有湊夠地租。許萬勝便心生一計,也扯起了大旗。九里橋鬧匪患的消息傳到了朝歌,那些地主哪里還敢出城來管這些田地。許萬勝便讓各家各戶趕緊種地,這下人們連地租也都免了,都欣喜若狂。許萬勝這一下也成了眾望所歸的首領。可他們從沒有坑害過人。這也是許萬勝的心機所在,知道他們這是在天子腳下,不同于別的地方。有好處是大家的,可要是鬧得太大了,哪一日驚動了朝廷,那頭一個掉腦袋的就是他。所以他嚴令一律不許燒殺搶掠,違者收回田地。大家也只想著能吃口飽飯,所以,他們這幫土匪名聲雖大,卻是最安生的。
三皇子一路剿匪,見所謂的匪患不過都是些小打小鬧,十幾個人一群,幾十個人一伙,搶掠時聚在一起,事畢便一散而去。并沒有固定的窩點。聽到剿匪的風聲,早就銷聲匿跡。三皇子這一路做的更多的是四處捉拿領頭的人,將其送到衙門,以儆效尤。許萬勝早已聽聞三皇子的做法,做好了打算,看到三皇子的大軍來到,便自己綁了出來相迎。三皇子見許萬勝昂首挺胸,并沒有一絲懼色,心里大為欣賞。及跟許萬勝進入九里橋,看到村里整潔有序,田里麥浪翻涌一眼望不到邊,人們各自勞作,雞鳴犬吠相聞,一派祥和寧靜的景象。更是大為驚奇。一來到九里橋時,三皇子還提前告知跟隨進村手下,剿匪的同時,還要盡可能的救助被匪徒扣押的婦孺老幼,此時看到這一切,真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許萬勝將三皇子請進了自己家中。訴說著自己成為土匪的經歷,“都說民不畏死,其實,我們最怕死了。能有一口安生飯吃,就是用刀逼著我們也不會去做土匪。可如今這世道,想吃口安生飯太難了。”
說著便將增收田賦和漲地租的事情告訴了三皇子。說明自己之所以扯起大旗當土匪,是為了逃避交租,讓人們都能有田種有飯吃。
“可各地有那么多土匪都來向你投奔,為了讓你收留,還瘋狂搶掠,攪得朝野不安。”三皇子道,“你這又如何解釋?”
“請將軍稍后跟我去一看便知。”許萬勝道。
許萬勝的妻子用粗瓷大碗給三皇子倒上茶水。三皇子看她荊釵布裙,一雙手滿是老繭,一看就是常年勞作。再看許萬勝的家里,土墻土炕土地,哪里像個鼎鼎大名的匪首的家。他就相信了許萬勝的話。隨后跟著許萬勝往村子里面走,走不多時就聽見操練的聲音,許萬勝領著三皇子站在隱蔽處看著。只見晾曬糧食的場面里,有幾百人正在那里舉著木棍練習著拼刺。
“這是?”三皇子問。
“這些人都是些散兵游勇,自己也知道成不了什么氣候,便來投奔于我。我也知道我如今名聲在外,朝廷定然會派兵前來。便將他們都留住了,只說等操練好了再殺進朝歌。如此一是免得他們出去打著我的旗號為非作歹,最后把帳算到我頭上。二來,就是為了這一刻。”
許萬勝看著三皇子:“能對前來剿匪的朝廷大軍有個交代。便是不敢奢求免罪,起碼也能自證清白。”
“便只有這些人嗎?”三皇子問。
“這些都是我訪查過,手上沒有人命的。”許萬勝道。“有幾個窮兇極惡之徒,被我關押起來了。”
“這么說,你早已想好萬全之策了?”三皇子看著許萬勝,雖然面上沒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已經看中了這個有勇有謀的漢子。
“無奈之舉啊。走上這條路實屬是被逼無奈。可我也知道土匪在哪朝哪代也是被朝廷所不容的,早晚會有兵戎相見的那一天。我只盼著朝廷派來的是一個清明之將,能夠體恤小人用心良苦。”許萬勝向三皇子施了一禮,又說道:“看到將軍,小人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三皇子經歷了這么多事情,早已經不是那個單純魯莽的三莽子了。聽到許萬勝這不露痕跡的奉承,只是置之一笑。說道:“便不管是誰前來,好壞忠奸還是能分辨得清的。只是以你這名頭,要說沒有一點劣跡,只怕任誰也不會相信。”
“那小人只能盼著老天有眼了。”許萬勝道。“將軍也盡可以四處訪查,若是查實小人參與搶掠,或者是小人授意他人搶掠,哪怕一針一線,便不用將軍動手,小人自當引咎自裁。”
三皇子沒有說話,他想要把許萬勝納在自己麾下。可他也知道許萬勝名聲在外,是朝野皆知的大匪首,他將這種人留在軍中,勢必會給自己招來禍端。所以一時沉吟著沒有開口。
許萬勝不知三皇子的心思,以為是他對自己的話有所懷疑,一時也沒有說話。
三皇子在村里轉了一圈,看見除了村口有人把守,村中各處都和他一進村看到的一樣,男耕女織,井然有序。看到他們前來,都停下手里的活,驚疑的看著,三皇子深感自己打擾了這里的寧靜。便出了村,回到軍中跟徐子義商議。
“此人倒屬實是個可用之人。”聽完三皇子的意思,徐子義說道。“而且許萬勝此人并非一般匪類,從他今日自縛出迎,便能看出此人之心機。此等人物遠比一般頑匪更加棘手。頑匪輕者治罪,重則剿滅。可他如此做法,讓你無從下手。倒不如像鎮山王所說,將之收編加以利用。”
“可他這等身份,如何能瞞得過朝廷?”三皇子道。“若是朝廷降罪,豈非害人害己?”
“鎮山王所言極是。眼下我們自身難保,切不可再生枝節。”徐子義道,“依下官之見,可先跟許萬勝表明鎮山王的愛才之心,只說有意招納,可如今還未向朝廷復命,是以不敢擅作決定。讓他依舊在此守候。如此也可以穩住他和手下的這些人。”
“嗯。”三皇子點頭道。“匪患便如同洪水猛獸,但若疏導得當,也可大有利處。”
“鎮山王深謀遠慮,下官佩服。”徐子義道。
“九里橋是剿匪的最后一站,我們便在此駐扎,等候朝廷旨意吧。”三皇子道。
卻說應皇子聽完兵士所說,心里真是五味雜陳。聽著三皇子如今這樣成熟,他真是打心眼里感到高興。羨慕徐子義能隨同在三皇子身邊,跟三皇子共圖大計。又恨自己不能跟他們一起。他完全能明白三皇子想招納許萬勝的意圖,——三皇子這條困龍出了山北,遠不是就沖著剿匪去的。他是在為收拾東征的敗局做準備。朝廷的兵馬被榮喜帶去了大半,只靠著三皇子的三千守軍去對付毛軍無異于以卵擊石,所以三皇子只能自己想辦法。
他想要叮囑三皇子幾句,又覺得有徐子義在身邊,他不需要再說什么了。
灘里都知道又來了新人了,看見都是幾個男人,便以為又是來跟他們搶活干的。如今灘里就連草灘也有了主了,沒草沒地的就在應皇子的大田里干活,一個蘿卜一個坑,人手都有活干。一下多來了這些人,就意味著有人要被頂出去了。所以,他們看著新來的這些人眼神都有些不善。這些人已經跟應皇子說好,要回山北,便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說道:“我們聽說尊上俠義,廣為收留四方難民,故而不遠千里前來投奔。誰知竟是白跑這一趟。既是尊上不容,我們也不討嫌,容我們修養幾日,再奔他處。只是這位長者年邁,不堪再受奔波之苦、還請尊上大發慈悲,留他在此暫住,待我們找到落腳處,再來尋他。”
應皇子便給義王找了一間緊靠西的獨屋,讓他一個人住著。灘里的人很快便將這個黑臉老頭拋之腦后。有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這個老頭是什么時候來的,他們也不關心。反正肯定是逃難來的,大家自顧自罷了。沒人過問黑臉老頭,他也不跟任何人攀談。便是有多嘴的跟他搭訕,他也只是隨便答應一聲,絕不多言。他一個人住在緊西頭,遠離人群,后面就是山坡,前面是一望無際的麥田。慢慢的,人們都忽略了他的存在,便是看見他出現在灘里,也沒人跟他打招呼。而他,似乎也不需要跟人交往,一個人獨來獨去,神色自若。他的小屋里,天黑也不點燈。
夏天里,幾個孩子去后山坡上玩,回來時天已經大黑了,路過小屋時,猛不防聽見黑漆漆的屋里傳來一聲咳嗽聲,嚇得幾個孩子沒命的跑。回去說后面的那個老頭專門嚇唬他們。人們便說這個老頭是個壞老頭,以后見了他直躲。這下更沒人理他了。
老頭也不在意,每天中午起來,都會沿著水渠從西到東走一圈。人們躲著他,他也不理任何人,從西走到東,再從東走回來。老夫人坐在門外的棗樹下,歇著蔭涼,看著走過來又走過去,他走過去了,老夫人也就該回去了。
皇妃全力以赴籌備著韶華的婚禮。她要照著云兒那時候的標準,可他們如今手里沒有一點銀子,便只能先跟張明兒借著,等秋收以后,再用糧食還。張明兒倒是有求必應,很快便把銀子送來了。皇妃一樣一樣計劃著婚禮所用的東西:四鋪四蓋,金銀首飾,馬車,禮服,蓋頭,最重要的是陪嫁的現銀。計劃好了又犯起躊躇來,該給多少陪嫁呢?給的少了,怕委屈韶華,給的多了,又怕人灘里的人嚼舌頭。就像人常說的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韶華嫁給云山本來就是下嫁,再要是陪嫁的金山銀山的,難保他們不會說閑話。
“怎么辦啊,奶奶?”皇妃向老夫人求救,“你說該給韶華陪嫁多少才合適?”
“這要看王媽他們給準備多少彩禮。”老夫人道,“兩家要相隨著,不能差的太多。”
“那王媽能有多少銀子?他們要是給個十兩二十兩的,我們也陪十兩二十兩?那能行嗎?不說別的,就跟云兒也差的太多了。”皇妃道。
“這能跟云兒那時候比嗎?”老夫人道,“云兒那時候你陪嫁多少也沒人在意,兩下里又都是自家人。可如今這灘里有多少雙眼睛?你再跟云兒那時候一出手就是幾千兩,那不是給王媽他們一家找麻煩嗎?再因為這點銀子惹出什么事情來。”
“可那也太少了吧?”皇妃道,“人家都知道韶華是我的妹妹,就給陪那么點銀子,不讓人們笑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