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大記得了。”老夫人回想著說道,“我那時候病著,都沒過去東府。只聽見鼓樂喧天的。后來聽說,你剛娶回來,便大發脾氣,把一個丫頭打了。我一聽,更懶怠過去。”
“你那時候是不是很……討厭我?”皇妃一時找不出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
“這門親事是圣上欽賜,討厭不討厭的又能怎樣?只是心疼應兒,誒!這孩子命苦啊。”老夫人嘆道。
“有我和小丸子陪著,他才不命苦呢。”皇妃道。
“落在這般田地?還不叫苦?”老夫人道。
“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有什么苦的。”皇妃道。
老夫人一笑,“你也只是嘴上說罷了。”
“才不是呢!”皇妃道,“我這人就是這樣,以前的日子也沒覺得有多好,現在也不覺得有多苦。人嘛,哪有一輩子一帆風順的,可日子還是得往下過呀,這叫順天應時!走到哪一山就唱哪一山的曲兒。”
“嗯,就你會說。”老夫人撇嘴笑道。
云兒第二天早早的就過來了,臉上帶著羞澀的紅暈。皇妃聽見外屋開門,出來看時見是云兒,便說道:“你這么早過來干嘛?說的讓你好好歇幾天,你怎么不聽話?”
“不用皇妃,我也歇不住。”云兒早已換過了平時的衣裳,挽起袖子就掏爐灰,皇妃叫都叫不住。
“這孩子,你先把你們那屋收拾了再過來也不遲。”老夫人起來穿衣服說道。
“……他還睡著呢。”云兒低頭說道。
“人家能睡得著,你就睡不著?”韶華嗔了云兒一眼道,“一看你就是受苦的命。”
“我著急著過來做早飯。”云兒道,“皇子那日說,還有些白菜沒收回來,我怕他們一早去田里,早些做了飯,讓他們吃了再去。”
“你這是心疼皇子他們,還是心疼你們家那位?”韶華笑問道。
“你個死妮子,你當我真是不長嘴的說不過你?”云兒礙于新媳婦的身份,所以收斂著不肯多嘴,被韶華這樣擠兌,便用掏爐灰的黑手上去抹了韶華一把,韶華頓時成了花臉。皇妃和老夫人都笑了起來。
“好!看我一會不告訴你家男人,就說他娶了個母老虎。”韶華頓腳道,忙過去洗臉。
“罷了罷了,快些收拾吧,應兒該出來了。”老夫人出聲道。
韶華聽了趕緊上炕,把被子疊好,炕上的東西收拾齊整,下來又把門上的簾子取了。應皇子這才出來,把小丸子抱給老夫人,便過去撒子他們那屋洗漱。
云兒大致看了看昨日婚宴上剩下的飯菜,便熬了一鍋粥,把剩的不多的燉豬排和硬四盤熱了,又熱了些以前蒸好的饅頭。還有剩下的涼菜,一頓早飯很快就好了。
老夫人看著不由得稱贊道:“真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麻花兄弟兩個有福喔。”
“我們都有福。”皇妃看著一桌子的飯菜就高興,食欲大開。用手撿了一絲豬耳朵仰頭放在嘴里說道。
韶華抱著小丸子給他喂飯,小丸子非要去找撒子,咿咿嗯嗯的鬧脾氣。韶華哄著他道:“大大他們吃過飯還要去田里,就讓姐姐抱著好不好?”
“嗯……!”小丸子投藥的撥浪鼓似的,一跳一跳的要下來自己去找撒子。
“來,媽媽抱。”皇妃放下碗拍著手道。
看小丸子看見撒子連親媽也不認了,就要去找撒子,還哭了起來。
“不許鬧。”應皇子聲音并不高,可小丸子卻硬生生的閉住了嘴,只眼淚汪汪的看著皇妃。皇妃正要過去抱他,卻早被撒子起身抱了過去。
韶華要跟過去給小丸子喂飯,被應皇子止住了說道:“讓他自己吃。”
“可……”韶華不敢和應皇子頂嘴,看著皇妃說道,“丸子連筷子都不會拿。”
皇妃示意韶華聽應皇子的。過去給小丸子找了個高一點的凳子,讓他坐在撒子旁邊。小丸子能跟大人一樣坐在桌上吃飯,高興的直晃腿。雖然不會用勺子,可還是滿把手抓著勺子把,往嘴里舀著飯。
“看撒了一身……”云兒和韶華看看皇妃欲言又止。老夫人愛干凈,不許小丸子身上有一點臟,所以她們也就習慣了,看著小丸子這樣,忙過去給擦著。
“沒事的,他帶著圍兜呢。”皇妃道,“他以后也總要學著自己吃飯。別管他。”
云兒和韶華只得坐下了,云兒看見自己碗里多了一塊排骨,問韶華:“你給我夾的?”
韶華說沒呀,我剛跟你一起坐下的。
云兒又看皇妃,皇妃笑著搖頭。云兒還要問小麻花,卻一扭臉看見大麻花像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似的,幾乎把頭埋在了碗里。她頓時明白了,臉忽的紅了,也埋下了頭。
撒子想要打趣大麻花,可看著大麻花跟云兒兩個,不知怎么忽然沒了興致。少心沒思的扒拉著碗里的飯。
小麻花傻呵呵的笑著,對云兒這個嫂子那真是十二萬分的滿意。要不是怕韶華和皇妃見外,他愿意把自己的排骨也給云兒嫂嫂。
吃過飯,皇妃和韶華說什么也不用云兒收拾,讓她回屋歇著,她們兩個來洗碗。看見韶華有些悶悶的,皇妃便問道:“看著云兒結婚后不后悔?”
“云兒命好,我羨慕她。”韶華幽幽說道。
“沒事的。要是你的終究跑不了。”皇妃拍拍韶華的手道。
“可撒子哥也許這輩子也忘不了紫玉姐姐。”韶華道。
聽到紫玉兩個字,皇妃的手一抖,把碗磕在盆沿上。半晌才說道:“一輩子長得很,很多事情都會改變。”說罷又道,“就算你撒子哥不回頭,也還會有別人的。我們不可能一輩子就待在這里。”
“……”韶華咬住了嘴唇,無意識的涮著手里的筷子,眼睛虛無的看著前方。被皇妃碰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說道:“不管去哪里,我心里只認準了撒子哥。”
“可你撒子哥要是這輩子真的不結婚呢?”皇妃急道。她沒想到韶華竟然這么癡情。
“那我就跟撒子哥結為異姓兄妹,照顧他一輩子。”韶華平靜的說道。可眼神中卻透著決絕,一看就是鐵了心了。皇妃只有搖頭嘆氣的份兒。
夜里吃飯的時候,皇妃看看有些憔悴的韶華,再看看臉色紅潤的云兒,不由得想起一首歌來,便信口唱道:“山清水秀太陽照,好呀么好風飄,小小船兒離了岸一路搖呀搖,為了那心上人起呀么起大早,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道不知道……”
唱到最后,她狠狠瞥了撒子一眼。替韶華抱屈。可撒子聽出來沒聽出來不知道,倒是云兒說道:“皇妃這是唱的什么曲兒啊?還怪好聽的。”
“好聽嗎?那我就給你再唱一遍。”皇妃說著又唱了起來,她只記得這么幾句詞兒,便翻來覆去的唱,尤其是最后那一句,唱著特別有感覺,唱著唱著竟自己傷感起來:“……除了他我都不要,他知呀不知道……”
“這是哪家的規矩,吃著飯還咿咿呀呀的!小心日后牙疼。”老夫人說道。被老夫人這一掃興,皇妃只得收起了傷春悲秋的小情調,趕快吃飯。
白菜都收回來了,除了放進地窖和腌的,剩下的她們順著墻角曬了一溜,留著現吃。炒著吃,燉著吃,包餃子吃,總之是手里有糧心里不慌,想怎么吃怎么吃。天氣一天天的冷了,今年的樹只是剛冒出點頭,比去年要好砍的多,但缺點就是,他們沒有足夠燒的硬柴。尤其今年又多了大麻花家的兩道爐子,需要的柴火更多。拾柴火成了每一個人的任務,就連老夫人上個茅廁,也得順便撿幾根樹枝。但好消息是原來牛糞也可以燒火。從一牽回牛來,撒子和大麻花就把摔在地下的牛糞鏟起來曬著,如今已經攢了好大一堆。皇妃對燒牛糞很是排斥,覺得滿屋子牛糞味。可牛糞是燒炕爐子的絕佳材料,炕洞里塞上兩三片牛糞片,炕上一晚上都熱乎乎的。它不跟草辮子一樣,一下子燒過就沒了,而是慢慢的煨著,有點火星就不會滅。后來也就習慣了。這一年的冬天皇妃過得特別安逸,有吃有喝的,不需要她再滿世界的尋摸吃的,她便安心在家里跟云兒韶華做針線活。云兒剛結了婚,便是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把大麻花和小麻花兄弟兩個的衣服整理了一番,說大麻花的棉褲有些地方已經就剩下一層皮了,小麻花的棉襖也破的不行了。找出自己的一件毛皮大氅,剪了要先給小麻花做個皮襖。
“那你給小麻花剪了,你以后穿什么?”皇妃問。
“我一個女人家,天冷了不出門都有了,放著這些衣服也是占地方。”云兒說道。
“可……”皇妃道,“大麻花的棉褲呢?你不會也要拿自己的衣服給他做吧?”
“棉褲我已經給補上了,先這樣穿著,等明年再說。”云兒手上不停,說道。
“你拿什么給補的?”皇妃問。
“你什么時候給補的?”韶華幾乎是同時問道。
“哎呀,你們兩個這是審賊呢?”云兒笑道。
皇妃上去抓起云兒的棉褲捏了捏,說道:“你的棉褲怎么這么薄了?是不是把你棉褲里的棉花抽出來,給大麻花縫了棉褲了?!”
“你是不是一夜沒睡?”韶華也問。
“哎呀!”云兒又笑,“只是一夜不睡有什么嘛。我還急的怕做不出來呢,誰知還行,沒誤著白天穿。”
“你還笑呢!”皇妃氣道,“你這樣要是把自己弄病了怎么辦?穿這么少,還連明晝夜的干活,你以為你是鐵打的啊!”
“你就作死吧你!”韶華咬牙道。
“沒事的。我今天夜里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云兒打了個呵欠說道。
皇妃起身找出自己的一條羊毛棉褲遞給云兒,讓她回里屋換上。誰料云兒死活不要。“我真的沒事,棉褲皇妃自己留著,我不冷的。”
“你現在不冷,等三九天也不冷嗎?”皇妃說著又把棉褲塞進云兒懷里。
“我真的不要。”云兒急得臉通紅,說道,“云兒謝過皇妃的好意,可云兒真的不能要,皇妃你自己留著穿吧。”
“哎呀你跟我還見什么外嗎!……”皇妃還要堅持,卻聽老夫人說道:“罷了,哪有強逼著給人東西的。”
“可云兒穿得這樣單薄,萬一凍感冒怎么辦嘛!……”皇妃道。
“不會凍壞的。”老夫人說著對云兒道,“今年新剪的羊毛還有些,你拿去再做一條棉褲吧。”
“云兒謝老夫人。”云兒低頭道,算是接受了老夫人的好意。
皇妃看看云兒,再看看老夫人,可卻什么也沒說。等沒人的時候才問老夫人:“云兒為什么不要我給的棉褲,你說給羊毛她卻要了?”
“還說你聰明,連這都看不出來。”老夫人戳了皇妃一指頭道,“如今雖沒分家,可畢竟是各家門另家戶,人家怎么好再要你的東西?”
“那你給的羊毛她不是也要了嗎?”皇妃道。
“那能一樣嗎。”老夫人道,“棉褲是你自己的,羊毛卻是大家都有份,那幾只羊還是大麻花兄弟兩個趕回來的,人家為什么不要?”
“啊?云兒還跟我耍這種小心思呢?”皇妃覺得難以接受,“我給她棉褲,就是怕她凍著,又沒想要她怎樣,她至于搞這么復雜嘛!”
“你有你的心思,人家也有人家的心思。”老夫人道,“如今東西這樣短缺,她拿了你的,你日后沒了,她拿什么還你?”
“誰要她還了!我給她的就這一條棉褲嗎?!”皇妃叫道。“再說了,明年開春張明兒就來了,到時候要什么沒有?還用操這心思。”
“這不怪云兒。”老夫人勸導皇妃,“也是這樣才看出這孩子是個有分寸的,如今你們在一起,是不分彼此,可終究是兩家人了,遲早是要各過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