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愈發暖身，一哥心中的寒意卻遲遲無法消退。

如果對方真是一個編導，他到底想干什么？難道是為了今年的評選，所以兩次幫我，想換我手里的選票？

就在陷入深思時，來電鈴聲驚出他一身冷汗。一哥緊張地拿起手機，好在這次屏幕上顯示的是他熟悉的名字。

“閆總您好！”

“家宇早安。”她還是喜歡叫一哥剛入行時候的名字?！白蛱炷愕闹谱魇仔悖覜]能去現場看，實在抱歉?！?

“閆總，哪里哪里...水平有限，在您面前實在不值一提...”一哥原本想接著說，“以后公司有制作，也可以找我...”但他沒敢說出口。

“家宇過謙了，在行業里能成功轉型是好事，我替你開心?！?

“謝謝謝謝，謝謝閆總...”

“今年的時裝周十佳選票，家宇去領了么？”閆艷話題轉得很快，但語氣很平和。

“哦，選票...前兩天工作太多，沒來得及去組委會拿。打算今天去領...”

閆艷能聽出一哥語氣的遲疑，她接著說：“你可能也知道，今年公司入圍參評候選的模特兒質量也都不錯，我還是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樣的客觀。”

一哥：“這您放心，我會堅持我的原則。我雖然是咱們公司出來的，但我不怕別人說閑話。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咱們的模特兒好，我一定會選?！?

閆艷笑著說：“嗯，那太好了。只是...今年時裝周的形勢有所變化，市場上我也觀察到一些情況...嗯，你是公司的老模特兒了，有些...總之，還請你多多關注公司的后輩，客觀評斷?！?

電話掛斷后，一哥有些驚訝。他獲得評選權有幾年了，其實每個評獎季他都是可以幫助公司的，閆總從來都沒有請求過他什么。

但就在剛才，他能聽出閆總語氣里有著些許不同以往的主觀。

看來這張選票，還是那么重要！

一哥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幾年來他堅持以相同的標準評選模特，或暗示、或拉攏他的人，都被他拒絕了。其實誰能獲獎對他來說并沒有什么區別，整個評選過程才更有意義。

他想起剛才依婷羨慕的目光，不禁心生幾分得意，領取選票本身就是一種身份的象征。與往年一樣，他依然要等到園區里人頭攢動時，等有更多的目光可以注意到他時，再去領取這張選票，好好享受一番。

咖啡杯還沒有放下，電話又響了。一哥剛剛因為短暫的得意放松警惕，就又一次被出其不意。

“一哥先生，請您立即去領取《尚城國際時裝周年度十佳模特評選選票》，現在，馬上?！?

這個聲音，一哥聽得出來。

“又是你！你到底是誰？！到底想干什么？！每次都要讓我照你說的做！”

那聲音依舊不緊不慢。

“一哥先生，剛才您也說了，前兩天工作太多，打算今天去取。所以，并非是我要求您什么。”

一哥猛地站起身，四處張望，但視線范圍內，并沒有任何目標可以鎖定。他拍著桌子，狠狠地說：“你是在閆總旁邊嗎？還是...你在監聽我？！”

一哥轉頭朝咖啡店內看看，服務生還在微笑著給客人遞出咖啡。他壓抑著自己的怒氣說：“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誰，你已經侵害了我的隱私權！你已經犯法了！我可以選擇報警！”

“請您息怒，我并沒有監聽您。而且您也無法狀告一個不存在的電話號碼。”

一哥瞬間想到那句“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

“別玩兒把戲了！我知道你們這種電話詐騙的，后臺都有系統軟件！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報警！”

一哥話音剛落，似乎就能聽出來對方笑聲中的輕蔑。

“好了一哥先生，時間有限，不要說那些沒用的了。請您馬上去領取《尚城國際時裝周年度十佳模特評選選票》。如果...您不想再錯過什么，而迎接再一次的失落...”

他的語氣意味深長。秀場里那句善意的忠告仿佛又出現在一哥腦，憋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再一次的失落...這又是新的忠告嗎？或者是一種預言？

他已經無法在承受一次相同等級的失敗了，他沉默了。

“那么...我想您應該想通了。曾經的首席一哥，原本就是組委會的?？?，馬上去享受一下這個身份吧。”

句句說到心坎里。一哥兩眼發直，呆滯地坐到椅子上，聽筒里只留下電話掛斷的滴滴聲。

看著手機屏幕，他嘆出一口氣，露出一副被說服了的表情，微微地點著頭說：

“好...行，我倒要看看這次你要刷什么花樣。”

尚城國際時裝周組委會的辦公樓，就坐落于【MOCHA之家】咖啡店所在十字路口的東北側。只有兩層層高的辦公樓并不宏偉，但很精致。

樓前是一尊三米高的青銅雕塑，藝術家刻畫了一位赤身裸體的女子昂首展示著其修長身姿。下垂的雙臂間，纏繞的“紗?！彪S風輕浮，這尊表現人與服裝、自然和諧之美雕塑被命名為【MODEL 7號】。

每每來往組委會經過雕塑時，一哥都會深情相望。當年雕塑落成揭幕，正是他榮膺首席模特稱號那年。作為當時最炙手可熱的一線模特，他被邀請出席隆重的揭幕儀式，并與組委會會長一起在閃光燈前拉下了紅綢。

時至今日，一哥還是不曾改變這個習慣。他不自主地看向雕塑的面容，歲月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余的印記，這副表情就如同揭幕時第一次展現給眾人的一樣，飽含自信。這讓一哥又一次回想自己當年風光無限的輝煌時代，一種優越感從心底涌起。

行業一哥，不必謙虛，我曾經是最牛逼的！也許...以后還是！

登上門口的臺階，一哥回頭望向雕塑面朝的西方。晨光照在園區柏油路上，照在遠處幾個參加面試年輕人的臉上。

他感覺自己在俯視她們，這種感覺給他些許安慰。

或許照那個人的意思做，真會有好事發生。片刻后，他加速走進大門。

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樓層，再熟悉不過的樓梯。他可以清晰記得樓梯墻壁上歷屆年度十佳模特合影大片中，有自己的那幾張都各自貼在哪個位置。

自從被評為“十佳”和“首席”模特后，他不記得來往這里多少次了。但他能記得很清楚，登上二層辦公區還需要多少級臺階。

今天，屬于這里的?？陀只貋砹?。

迎接他的不只有熟悉的環境，組委會的“老朋友們”才是讓他釋放情緒的終點。上到組委會領導，下到叫不出名字的管事師傅，他曾經盡力讓剛入行的自己認識和記住每一個人。這種盡力當然有所回報，他最初渴望的那種“關照”，一直持續至今。

由于檔期競爭激烈，本季時裝周他所制作的那場發布會，原本是很難排進紫禁城飯店黃金大廳黃金檔時間段的。在不增加費用的條件下，正是那種“關照”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禮節性的感謝？他們應該完全發自內心！

一哥在辦公室門口整理了一下衣服，緩緩地推開玻璃門，屋里一個爽朗的笑聲讓他自帶的笑容瞬間僵化。

操...

N?FIND模特經紀公司國際部經理正在給組委會的各位員工分發著禮品，而公司一把手許老板正帶著秘書從組委會會長辦公室走出來。

锃亮的皮鞋不染一絲灰塵，墨綠色的西裝外套里是一件亮白的立領襯衫，脖頸下黃色的蝴蝶結搭配格子襯衫顯得很有層次。頭發更是為了呼應搭配特意處理過，一縷墨綠色的發絲夾在烏黑的背頭上。

伴隨著他的笑聲，可以感覺到整個組委會辦公室的快樂氣氛。

“哈哈哈哈，會長您過獎了。我們這次去美國，也是為了調研成熟的模特市場，學習人家的管理模式，進而推動我們尚城模特行業的發展。只能說盡一份力，有不足之處，還得是會長您來指導啊...”許老板說著，看到了杵在門口的一哥，那股笑容瞬間消失了。

該死的電話?。∽屛椰F在來領票，難道就是為了撞見他？？FUCK！

“哎呦！這不是咱們的小王嗎！”

會長見到門口的一哥，馬上上前笑臉相迎。許老板則和他的秘書站在原地。

“會長好...”一哥盡力轉換出一副謙虛的表情，含著胸回應著領導的招呼。

“我可聽說了，這一季時裝周，小王已經不僅僅是昔日的首席模特兒了，大旗一揮，進軍編導制作領域了，可喜可賀?。」?..”

一哥聽了會長的前半句，已經知道他后邊要說什么了。他腦子下意識的開始思考如何回應，能把昨天發布會制作失敗的情況搪塞過去，這讓他根本沒聽見會長后半句在說什么。

“您過獎您過獎，還是新人，還是新人...嗯...還需要會長以后多指導...”

“哎呦，小王還是這么謙虛...”說著，會長想起了身后的許老板，馬上給一哥引薦。

“來來來，我這凈顧著說話了。雖然你們肯定認識，但我印象里，你們二位還沒同時出現在我的視野里過，我得再隆重介紹一下。這位！這位是N?FIND模特經紀公司掌門人許傲山許老板，剛從美國調研回來。這位是我們尚城時裝周曾經的首席男模兒，王家宇。小王在行業里有個響亮的稱呼，人稱‘一哥’！哈哈哈哈...”

兩人只是相互看著，并沒有外人能察覺到的交流?？諝庵蓄D時彌漫出一股尷尬，會長的笑容轉變為疑惑。

會長：“看來你們...真的認識?。」?..”

許老板的眼神鎖定在比自己高一頭的一哥身上，刻意地露出微笑說：

“呵呵呵，首席名模兒一哥的大名如雷貫耳，怎么會不認識呢？在他面前我也是算行業的新人了。”

會長：“呦，許老板可謙虛了，你這個新人可是與眾不同??！這兩年N?FIND的發展之快，堪稱行業奇跡啊！我個人以為，今年的《行業發展大獎》，不論個人還是團體，非你和你的N?FIND莫屬?！?

許老板身邊的秘書，以及屋子里分發小禮品的國際部經理，聽到會長這番話都有種強行抑制的喜悅。只有許老板依舊保持著冷靜，因為他的目光才剛剛從一哥身上移開。

許老板：“會長您可過獎了，要說發展個人，還是留給新人模特兒們吧。N?FIND的發展也離不開行業里領導們的支持和公司成員們的努力。不過以我愚見，行業里各個公司都在不斷進步，今天我們來領《年度十佳模特評選選票》，就是要公平的把我們認為真正能代表行業里最優秀的模特兒評選出來，在這一點上，我們N?FIND倍感榮幸?！?

會長：“哈哈哈哈，怪不得許老板的公司發展的這么快，你這樣的人才，真是我們行業不能或缺，不可多得??！哈哈哈！”

“不敢不敢...”

許老板點頭笑了笑，隨即看著一哥說：“王先生今天來組委會是...”

一哥怔了一下，終于有他插話的機會，即便他并不想參與這次對話。他隨即對著會長說：“哦哦，我也是來領取《年度十佳模特評選選票》的，一直忙于工作，所以...”

聽到一哥這番回答，許老板咬著后槽牙擠出一絲微笑。這句“領取《年度十佳模特評選選票》”就像一次心海地震，引發的海嘯把他剛才得意的表情沖淹無存。

會長：“哎呦，我都給忘了。來來，小程，小程！你幫小王處理一下選票領取的手續?！?

票務部的程老師馬上放下剛剛拿到的N?FIND公司小禮品，從工位來到一哥面前說：“不好意思王老師，一時沒顧上招待您，馬上幫您領取啊?！?

這個細節被許老板觀察到，他很清楚全屋的人里只有一哥沒有禮物。他猶豫了兩秒，見會長還在旁邊，還是讓秘書拿了一份過來送給一哥。

“王首席，這是我們這次從美國帶回來的禮物，正好碰上，就請您也笑納一份?！?

一哥愣住。

“許老板不必客氣，不用了...”

“呵呵呵，看來一哥看不上我們小公司啊?！?

許老板看向會長，會長接話說：“哎呦，今年年初N?FIND寄過來的模特兒大片兒年歷可謂驚艷絕倫?。≡S老板的設計品味實在是很高，風格更是獨樹一幟。小王啊，N?FIND的小禮品真是一種驚喜??！”

會長這種欣賞的語氣在一哥聽來就像是一種命令，他機械地把禮物接過來。

“謝謝...”

許老板嘴角微微翹了一下，隨即轉向會長說：“您過獎了您過獎了...”

隨后他便辭別會長，帶著自己的人走出了時裝周組委會辦公室。

樓梯下到一半，他就開始布置工作。

“一會兒公司的會議都通知到了么？”

“昨天已經全部通知到位，回去就可以開會?！眹H部經理回應道。

“你們先回去布置一下，我隨后到。”

說完，他鷹視狼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