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唯墨坐在秋千上,享受著這靜謐安詳的夜晚,感覺心情平靜了一些,不再那么煩躁了。與前女友在一起的回憶,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在他的腦海里放映著。從邂逅到相知,從表白到熱戀,從約會到吵架,從甜蜜到苦澀......一直到最后,她離開的一刻,他眼睜睜看著她從自己的視線里消失,也目送她從自己的世界中離去,隨即,自己的世界崩塌了。那離去的背影像炙燙的烙鐵,在他的心口深深地烙印下來。他關上門,癱坐在門后,放聲大哭,責問自己為什么會把她弄丟了......
每次回憶起這個場景,陳唯墨總是不能自已,眼淚奪眶而出,從臉頰上飛漱而下。他一直都是一個很有才氣的人,思維習慣也很復古,高興了不高興了,都會吟誦一些古詩詞來抒發自己的感情。此刻,回憶激蕩,他緩緩念道: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念完,他閉上雙眼,淚水被擠出眼眶,已經燃了半截的香煙被送到嘴里,深吸了一口,然后緩緩吐出來。
“這是倉央嘉措的《十誡詩》......看來你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啊。”王黎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把陳唯墨從往事中拽了回來。他急忙站起來往身后看去,只見王黎此時正站在身后不遠處。夜色下,她身形姽婳,體態娉婷。身上穿著一件白色T恤,露出一雙皓腕,如凝霜雪。素麻九分褲下是一雙涼鞋,青蔥十趾整齊地排列著,趾甲上都涂了紅色的指甲油。雙瞳剪水,靨笑春桃,月色給她施了一層銀黛,讓她更加嫵媚動人。晚風似乎也被她的美折服了,想去擁抱她,卻把她的頭發吹亂一縷。她抬手,把頭發撩到耳后,弱柳扶風。
夜,依然靜謐安詳,像一幅畫。只是畫面中多了王黎,就好像有了自己的靈魂一樣,王黎就是那畫龍的點睛之筆。陳唯墨愁腸寸結,也難抵王黎嫣然一笑。他急忙把手中的香煙掐掉,拭去臉上的淚痕,有那么一剎那,他心里閃過一絲念頭,告訴他此處沒有地方可以藏身,已經無法回避。他硬著頭皮跟她打招呼:
“麗麗......你怎么在這兒?你......你不是去沙漠里玩了嗎?”
“我們早就回來了,我晚上出來給家人打個電話,順便散散心。走到海邊,看到你在這里坐著,剛想跟你打招呼,就聽見你在自言自語。”王黎停頓了一下,接著問道:“剛才那首《十誡詩》......只是隨口念叨嗎?”從陳唯墨那悲戚的吟誦里,她聽出了他很傷心。氣氛有點尷尬,她擔心如果直接問陳唯墨更多的細節,會戳中他的傷心事,讓他更難過。但是如果完全忽視他此時的狀態,強行說些別的事兒,只會欲蓋彌彰。于是,她問了這個很折中的問題。
“也不是。”陳唯墨看穿了她的窘境,他這么說,其實是在替她解圍,潛臺詞就是說:我確實實在經歷一些非常傷心的事情,你不必為此感到抱歉。
“謝謝。”
陳唯墨點點頭。
王黎走上前,坐在了秋千的另一個座位上,陳唯墨也坐下了。兩人各自望著大海,誰也不說話,就這樣保持了幾秒鐘,王黎首先打破沉默:
“你現在看起來不太好啊。”
“也沒什么,時間長了,自然會好的。”
“這話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還想說服別人?”
陳唯墨沉默了。
“你要是不見外的話,你可以跟我聊聊,我喜歡聽故事。而且你把心中憋著的事情說出來,可能會好一點。”
陳唯墨緩緩扭頭看著她,眼神中有幾分感動,頓了片刻,說道:“謝謝你!”然后,他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來,把他們如何認識、如何在一起、有多么相愛、鬧了什么矛盾、又如何分手等等故事情節,都仔仔細細地刻畫了出來。不同于前一天在吉薩高原跟丁阿姨和何阿姨在一起的時候,他現在特別想把故事講出來,就好像是水庫開閘泄洪一樣,能把故事講出來讓他感覺特別舒坦。陳唯墨是一個很好的講述者,七年的感情經歷被濃縮成一個十多分鐘的故事,跌宕起伏,細節到位。而王麗則是一個很好的聽眾,思緒跟著故事走,美好的片段,兩人就一起樂,悲傷的片段,兩人也一起哀。
故事講完,陳唯墨感覺心里舒暢了許多,而王黎則對他有了更多的認識。之前只是覺得這個人的表現比較逗趣,而現在,她覺得這個人有才氣,感情細膩。她自己的感情也很豐富細膩,而且,很欣賞有才華的人。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王黎感慨道。
“不,其實我一直都想把她忘掉。她現在就像是我心頭的一根針,每天都讓我受著錐心之痛。”
“你恨她?”
“不。我哪兒有什么資格去談恨不恨?她把七年的大好青春都給了我,而我最終卻辜負了她,沒能給她戴上婚戒。我痛,一方面是因為我失去了她,更重要的,是因為我虧欠了她,而且已經無法去彌補了。”
“你一方面覺得自己虧欠了她,另一方面又想把她忘記,這不是自相矛盾嗎?除非你能做到鐵石心腸,完全拋棄責任感,不讓自己覺得對她有任何虧欠,甚至是覺得她虧欠了你。但我覺得你做不到。”
陳唯墨再一次沉默了,愁眉高聳,盯著海里的月亮,一動不動,但是腦子里卻在飛快地運轉著,就像一臺計算機正在計算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王黎也只是看著他,不說話。半晌,他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苦笑道:“真是個難解的局......目前開來,我只能維持現狀,繼續承受這苦痛了。也許時間長了,真的能......哼哼......”好吧,計算失敗了,目前看來,此題無解。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去開導你......”
“不用了,你能聽我絮叨,已經讓我很開心了。”陳唯墨不想再糾結這個話題了,怕自己說多了,別人煩,他可不想做這個苦水瓶。對他來說,王黎也是一個讓他歡喜讓他憂的人。目前為止,他了解到的關于王黎的信息不多。有意無意地,他把話題引向了王黎。
“你之提到你出來是......散散心?”他問道。
“嗯。”王黎點點頭。
“你難道也有什么煩心事嗎?”
“誰家沒有一本難念的經呢?”
聽到“家”這個字從王黎嘴里說出來,陳唯墨心里又是一顫。此時王黎還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辭,都在牽動著身旁這個男人的心。聽到王黎因為自己的家事而煩心,他便不想再繼續過問了,不經意間帶偏話題,問道:
“看你這兩天挺樂觀開朗的,不像是有什么煩心事的人啊。”
王黎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頓了片刻,再次用手撩了一下被吹亂的頭發,說:“你以為,我來這里,僅僅只是一次普通的觀光旅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