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難過的
- 鼓勇氣拾舊夢再啟航
- 拾舊夢再揚帆
- 2426字
- 2020-01-25 09:12:23
我難過的,不是我們過得不如別人:也不是我們過去或正在承受怎么樣的不幸;而是,一個曾經在你面前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竟也這樣輕易被命運奪去本屬于他的光彩。
從初中畢業出去打工,到這次回鄉,已時隔七年。
再次站在村口的這條水泥路,我竟有些恍惚。熟悉的地方,多了一種陌生的感覺。
真扯淡!
七年前,我十八歲,那會兒初中剛畢業,就是在這個路口搭班車離開的。
這里到村子,至少還有五六里的路程。
我在等過往的摩托車,看看有沒有人方便,能捎我一程。
許是緣分,居然遇到一位初中同學,李俊輝。
他開著一輛寶馬,看起來很豪華,經過我身邊時停了下來。一開始我沒認出來,是他提醒了我。
“你是……林良?”車窗搖下來,探出一顆讓人想敲上一敲的光頭腦袋。
“你認識我……”我疑惑地和他對視。有些眼熟,但沒認出來。
“我啊……李俊輝!想起沒?”他抬手指著自己的臉介紹。
原來是他!我一拍腦門,這個王八蛋……就五官輪廓來說,除去那份成熟,他的模樣和記憶中的差不多。
看他的裝扮似乎混得不錯,一身的名牌……
真諷刺!這家伙居然過得這么好。
猶記得,當年班主任曾站在講臺上對著全班同學這樣罵他:
“我敢保證!你這種人離開了學校就會完蛋,到了社會不是搶劫就是殺人,最后的下場只能是坐牢和被槍斃!”
當時,大部分同學包括我,對班主任的這番話深以為然。
李俊輝,他當時是什么人?
可以說,是班里的一顆毒瘤!早退遲到曠課、賭博打架抄作業,只要有關違反學校紀律的事,沒有他不沾的。
然而……
現在看來,我們要失望了!
“你這是去哪里?”見我露出恍然的表情,他問,“我們有好多年不見了吧!”
“哦,……是啊,從畢業那年開始,有七年了!”
看他光鮮亮麗的穿著,不知怎么的,我總會不自覺地陷入當年班主任說那番話時的場景:
他獨自站在講臺一邊的角落,面對著班主任的批評、全班同學的嘲笑,一副滿不在意嘻嘻哈哈的樣子……
如今,再晃神。他的人生似乎并沒有按照班主任說的那條線路行進……
真TM叫人失望!
“上車,我捎你一程!反正順路,也有件事要告訴你。”當我說明自己此行回家的時候,李俊輝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這真是……正合我意,我也不跟他客氣,直接上車。
“還記得初中的班主任嗎?”剛上車坐穩,還來不及欣賞豪車的內部構造,李俊輝突然問我。
“蛤?”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為什么會有此一問,他也沒忘記班主任當年的那番話吧!
畢竟……我一個旁觀者都還記憶猶新。
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是哈哈一笑,配合他一起諷刺班主任當年的武斷;還是感慨一番,低聲下氣地替班主任開脫開脫。
我只能沉默。
“呵呵!你不要誤會。”見我不語,他露出一絲苦笑,沉痛地說:“他去世了!我們的初中班主任,就在昨天,肺癌。”
我繼續保持沉默。
“抽嗎?”他騰出右手給我遞來一根煙,見我搖頭便塞回自己的嘴里,臨點之前問我介不介意。我搖搖頭,表示無妨。
他打開車窗,往外面噴了一口煙霧,接著說:“我到你們村就是想碰碰運氣,看看有多少同學在家,好讓大家都去送一送。”
七年,說真的,不算長。卻足以沖淡很多事,無論與愛恨有關無關。
記得初中那會兒,我最敬重的人就是班主任。
不管暗地里誰給他起什么外號,我從不去跟著叫。偶爾聽到有人說他的教學不怎么樣,我也會站出來理論維護。
我特喜歡聽他講話。不管是罵人還是說教或者講故事,我從沒覺得他啰嗦。
只要他開口,我就會認真去聽、去執行。
沒想到,時隔七年后的今天,再次聽到的,卻是他去世的消息。
真的很遺憾!我竟沒有多少感觸,就像聽到的是一個從不認識的陌生人的事似的,畢竟隔了七年。
慚愧!他曾教了我們三年。
第二天下午十三點,我準時到達出殯現場——陳家村陳氏祠堂。來的人不少,有他的學生,也有他的親戚朋友,熱鬧哄哄的。
他的學生有高我們幾屆的,也有低我們幾屆的,和我同屆同班的只來了兩個:李俊輝和班長。估計其他同學都在外謀生。
出殯儀式有些繁重。三叩九拜,端茶敬酒,忙完之后已經接近十七點。我們三個被安排和一些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吃晚飯。桌上有酒有肉,大家也有說有笑,仿佛這不是一場喪禮,而是一場婚禮。
我這個人向來不怎么愿意喝酒,無論是什么聚會或聚餐,能不沾盡量不沾。
不是討厭,而是害怕,我害怕那種失去知覺的感覺。
不過,這次不一樣,雖然心里依然抵觸,卻喝了不少。說到底還是心里不好受。
不為逝者,就只為了一些想不明白的事,姑且叫做“世事”。
真沒想到,時隔七年首次和同學聚在一起喝酒竟是這種場合。
我不糾結什么樣的場合相聚;也不糾結人數的多少;我糾結的是,聚在一起的三個人所代表的三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過去,用當年班主任的一句話來說:“李俊輝!我不敢指望你能成為班長那樣學習好,樣樣第一的好學生,但至少你要像林良那樣,規規矩矩老老實實,不隨便違反學校的紀律……”
現在,用我的話來說:班長是個種地的農民,我是個打工仔,只有李俊輝是個有房有車的老板。
這樣的結局,班長也很難接受吧?不然怎么會喝那么多酒,哭得那么傷心。
畢竟,他曾那樣優秀:最有希望考上市重點的學生。各種考試從來都是年級第一第二,獎狀拿到手軟,學校寄予厚望。可以說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不知為什么,在中考前一個星期,他突然不來學校了。
那會兒,聽同學說,好像在家干農活的時候受了傷。
七年后的今天,見到少了右手的他,我終于明白了。
聽他親口說,是那時扛犁上一個斜坡不小心摔倒被犁頭切去的。
如今,他也早已從那時的陰影走出來。
許是日曬雨淋的緣故,雖然我們年紀差不多。但他的模樣看起來卻比我們老了很多,黑黑瘦瘦的,像個四五十歲的人。
好在,他已經是一雙兒女的父親。
作為曾經的同學,我本應替他高興。但是,當我知道他老婆是個智障的時候,眼睛竟莫名地起了一層霧。
我難過的,不是我們過得不如別人;也不是我們過去或正在承受什么樣的不幸;而是一個曾經在你面前如此出類拔萃的人,竟也這樣輕易被命運奪去本屬于他的光彩。
他也妥協了吧!不然怎么會……也對,作為一個農村人,就算四肢健全都難娶到老婆,何況他失去了一只右手。
不對,應該是失去了原屬于他的人生。
也許這不叫妥協。應該叫放下、看開、明白、領悟、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