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爭執
數日后,國王在議事廳依次宣布了對各反叛領主的處置辦法,其中就包括了親王說情的那位諾威爾伯爵,現在他已經是瑞恩博伯爵了。接著,國王又封賞了一批戰功卓著的將領。而在會議的最后,威魯曼公爵同柴伍德聯名,奏請國王立儲,以穩固帝國根本,避免戰亂再次發生。
當天下午,太后便傳召了國王。
“他們有什么權力說這個!”太后杵著拐杖,恨聲高叫道:“這是王室的家事,什么時候輪到他們來指手畫腳?”
臺階之下,國王穩穩站著,語氣平淡的回答道:“王室無后,王權空懸,四方覬覦,惑長邪生。兩位將軍這樣提議,也是為帝國長遠的安定著想?!?
“哼,那你說,立誰當這個王儲???”太后瞪著渾濁的眼睛,搜尋著臺階下的身影。
“沃若夫?!眹豕V弊踊卮鸬?。
“他憑什么?!”太后高聲叫道:“在你的心里,就沒有你的弟弟么?為了帝國的穩固,法恩可比你的那個私生子要合適得多!”
“不,他太沖動了,不合適!”
太后翻動著渾濁的眼珠,嗤笑了一聲:“是啊,他是沖動,所以他才會拼命維護你父親的威信,讓你有機會順利繼承王位。因為他的沖動,才會在所有人都反對你的時候,仍然站在你這一邊。因為他的沖動,才一直堅守著歌德堡,寸步不讓,釘死了尼阿特,讓威魯曼找到了機會。我知道——”太后一聲大吼,攔住了正準備辯解的國王,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知道,那個威魯曼的大軍就駐扎在離歌德堡不到兩天路程的地方,可他眼睜睜看著你弟弟和幾十萬叛軍打生打死,卻見死不救。沒有你背后的默許,他敢么?在你的心里,只怕根本就容不下這個弟弟??!”
迫害功臣,這已經是非常嚴重的指控了,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親弟弟。國王雖然神色凝重,心里卻并不慌張。當初戰事焦灼,勝負未分,他都已經抵抗住了來自母后的質詢。而現在他已經贏得了勝利,政局穩定,大權在握,就更不必害怕什么了。
國王在臺階下踱著步子,緩緩的應答道:“是啊,都是他的功勞呢!因為他是您的兒子!可我呢?我難道就不是么?為什么他做對了事情就會得到表揚,受到褒獎。而我做對了事情,就是理所當然?!?
“因為你是國王!”
“我當然是國王——!”懷爾德也跟著高叫了起來:“所以我就該承受著這一切!您一直教導我,要做一個仁慈的君主。哈,仁慈的君主!因為仁慈,所以大臣們才會陽奉陰違,甚至通敵叛國。因為仁慈,領主們卻敢于為所欲為,發動叛亂。因為仁慈,所以我被逼著殺死了自己的老師,雙手沾滿鮮血,靈魂接受拷問,永遠不得安寧!可僅僅因為我不夠‘仁慈’,沒有救援帝國的親王,讓他承擔了一點點他理應承擔的責任與風險,我卻要在這里被您一遍又一遍的斥責!”國王滿臉激憤,大踏步邁上臺階,直逼太后:“不,母后,您看清楚!我才是國王——?。。 ?
面對國王的進逼,太后雙膝一軟,坐倒在身后的軟塌上。
而國王卻依舊怒火蒸騰,不依不饒。雖然自己從小就是王儲,現在也已經成為國王,可在內心里,他嫉妒自己的弟弟。因為法恩從小就得到了母親更多的關愛,更多的認可,甚至縱容,而自己卻總是被母親管教,斥責。國王一樣希望得到母親的認可,渴望證明自己,并得到母親全部的愛。如今他確實做到了,做到了先王都沒做到的事情,可他的母親心心念念,依舊還是他的弟弟。
想到這里,國王愈發的憤怒,他放開喉嚨,厲聲高叫著:“母親,您看清楚,我,是斯克瑞普四世的長子!我,平定了波及全國的戰亂,徹底的削弱了領主的勢力!我,掌控住帝國的權力,讓所有的貴族都匍匐在王室的腳下!是我——?。?!”國王叫嚷著,呼喝著,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惡狠狠的瞪著自己的母親。
而太后只是顫抖著,畏縮在軟塌上,佝僂著身子,搖搖欲墜。她努力的抬起干癟的手,攏起散落開來的花白的頭發。
終于,國王的怒火漸漸消散。而他的眼前,只是一個頭發花白,滿臉皺紋,雙眼渾濁,全身顫抖的婦人,那是他的母親。國王心中一顫,母親原來已經這么的老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國王慢慢蹲下了來,他伏跪在地,將頭埋在太后的腿膝上,低語道:“您看啊,我做成了先王都沒做到的事情,可我依然是您的兒子!”
當國王暴跳怒吼時,太后只能努力的支撐起身子,才沒讓自己癱倒在軟塌上。她從來沒有如此恐懼,國王的聲音也從未如此陌生。而此刻,當兒子伏低身子,趴在了自己的膝蓋上,這位母親卻又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來,緩緩的放在懷爾德的頭頂,輕輕的撫摸著。
“我的孩子啊!”千言萬語都化作了這一聲嘆息。這依舊還是她的懷爾德,雖然他看起來更威猛,更強悍,可一旦剝開那層堅硬而恐怖的盔甲,里面依舊是那個靦腆而柔弱的小男孩。
“不,您不用,我不要這樣。”國王站了起來,他猛的掙脫開太后,甩了甩頭,抹開眼角,然后硬著口吻說道:“我是國王,我已經知道如何成為國王,我需要更堅定的勇氣、更果決的意志、更強悍的力量。我不會再被逼迫了,您教過我,國王是不能退讓的,王權至上,絕無退讓!母親,我現在已經站起來了,而且我會一直站著,去拿那些我想要的東西。”
國王漸漸站直了身子,他低著頭,咬著牙,語氣冰冷:“那個掌璽大臣,竟敢阻擾我的旨意!他將為這種愚蠢的行為付出代價!當我走出這間屋子,就會簽署文件,宣布他忤逆王命,私通叛軍!——他將以叛國罪被處以死刑?!?
這是權力的宣告!國王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的母親,他已經完全的掌握著國家的權力,并有足夠的力量和手腕去貫徹自己的意志,沒有人能夠阻擋他了。
太后靠坐在軟塌上,看著國王漸漸模糊的背影,她臉色蒼白,手腳冰冷。
當晚,掌璽大臣就被處決了。而沃若夫則將在春祭大典上被正式立為帝國的親王。
數日之后,在太后的授意下,威魯曼公爵被提名擔任帝國宰相,國王則任命柴伍德出任掌璽大臣。威魯曼公爵功勛卓著,柴伍德一樣戰功赫赫。這份來自太后的提議恰到好處,無從反駁。而在國王看來,這更像是母后對自己的認可與妥協。
當然,這只是國王自己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