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政蘇醒后的第四天，黃河邊最重要的渡口蒲津旁，營帳鱗次櫛比，蔚為壯觀。

懂行的人應(yīng)該能看出，這支軍隊人數(shù)不下六千，且都是精銳老兵，要是能補充上一些農(nóng)民，隨時可以拉出四五萬人的陣勢。

可此時營地中的主帳里，不知為何氣氛卻比外面的天氣更冷更僵。

終于一個大胡子的將領(lǐng)再也忍不住了，只見他猛的站起身，朝著營帳主位的一抱拳：

“相國，咱們到底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干等著吧？”

沒等主位上的相國開口，另一個身材高大的將領(lǐng)就呵斥到：“住嘴！劉炎，你這是在質(zhì)疑相國大人嗎？”

“卑職不敢?！眲⒀滓还笆炙剖堑狼?，但是他也沒有歸位，看來還是不太甘心。

在他看來這位領(lǐng)導(dǎo)了韓國變法的相國——申不害，已經(jīng)老了，沒有了進取的銳氣。

這時候申不害站了起來，抬手招呼劉炎先坐下。相國都親自起身了，劉炎再不情愿也只能先坐了回去。

“好了，你們也不要吵了。本相知道你們都不甘心，但是我身為相國就得為國家社稷負(fù)責(zé)，為君上負(fù)責(zé)。

秦軍是不是真的損失慘重，我們尚不清楚，國內(nèi)的情況如何，也還沒有個消息?，F(xiàn)在的情形已經(jīng)是極限了，我們不能再深入了，就這樣吧，眾將先行回去?！?

“相國！”這回不但劉炎，另外好幾位將領(lǐng)也紛紛開口。

“啪！”申不害重重一拍桌，吼道：“我說回去！”

申不害的話看來不容置喙，眾人或是崇敬或是畏懼，也都只能無奈離開。

最后整個大帳除了申不害就只剩了一個人。此人正是韓昭候的堂兄——右卿韓邯。現(xiàn)在也只有他這個宗室出身的監(jiān)軍能跟申不害說兩句了。

韓邯一臉擔(dān)憂的上前：“申公……”

申不害先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接著朝旁邊的桌子上的一個小竹筒一指：“后方來的消息，北邊有數(shù)支小股部隊襲擾我國邊境?！?

韓邯大驚失色，趕緊上前拿出竹筒中的密信，一目十行的略讀了一番。

“真的是魏軍！這個魏候是不是糊涂了，現(xiàn)在齊楚秦都不服連連搞事，該是三晉一致對外的時候啊?！?

“右卿，魏候是個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他要是做事有分寸就不會排擠賢才了，這可是取禍之道??！”

原本第一個全面變法的魏國，是天下賢才向往之地。但到了魏惠王時期，朝堂上烏煙瘴氣，排擠走了不少人才，魏國就成了各國的人才培訓(xùn)中心。

后來魏國雖然成了王，但霸業(yè)卻走了下坡路，可惜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此時魏國還是可以壓趙韓一頭，三晉同盟也還有那么點用。

這就導(dǎo)致魏國為了霸業(yè)窮兵黷武，但是趙韓也要跟著出錢出人。甚至魏國打輸了，還會拿韓國撒氣……

所以也就不難理解申不害對魏國沒有好感了，畢竟誰也不喜歡自己頭上有個作威作福的大爺。

韓邯眉頭一皺：“申公，您覺得魏國可能會對我們動手？”

申不害沒有直接答復(fù)他，反而是到背著手，望向帳外：“子章（韓邯的字），還記得事變那一天嗎？”

韓邯點了點頭，他恐怕永世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在半月前，韓邯與申不害正在檢閱大河邊的宜陽守軍，突然一陣妖風(fēng)出現(xiàn)，一時間吹得人仰馬翻。

隨后等大風(fēng)散去，二人清點之下，才發(fā)現(xiàn)五萬大軍竟然足足少了九成！即使搜羅一些驛站散兵，也才堪堪達(dá)到六千人。

韓邯是純粹的文官，沒帶過兵，當(dāng)時就慌了。這要是被敵軍摸過來，韓國豈不是要完？就是沒人打過來也沒法跟韓候交差啊，總不能跟君侯說我們閱兵閱丟了四五萬人吧？

好在申不害是見過大場面的，當(dāng)機就分析了局勢：

魏國雖然經(jīng)常占韓國便宜，但這位未來的“大胃王”還要留著韓國抬花花轎子，不會真的滅了韓國。

況且申不害剛當(dāng)上國相時就讓韓候放低姿態(tài)吹捧魏候，實際就是要吸引各國火力。

只是沒想到，這個魏候太“能干”了，到處送人頭連，當(dāng)“友情站臺”的韓國都吃不消了。

韓國另一個大敵就是秦國，韓國改革前秦國就在改革了，秦簡公秦獻(xiàn)公時就能大敗魏國，奪取河西七百里。

秦孝公和商鞅的組合更是無可挑剔，搞得魏國只能在洛河地區(qū)修長城，對秦采取守勢。

而此次韓國本來是想與秦和談，但又不想太吃虧。于是在黃河邊進行閱兵，就是裝也要裝出一身肌肉，結(jié)果多年變法精銳白白丟了九成。

隨即申不害就決定一條道走到黑，直接進入秦韓爭議地區(qū)，大張聲勢，但又秋毫不犯，同時給魏國傳信。

秦人向來是肌肉腦子，肯定不會不來。秦人若是來的少，就退回蒲津，借機談判。秦人要是大舉進攻，就守黃河等待魏軍，然后和談。

而且申不害還看到妖風(fēng)的行進路線也是往西，這樣沒準(zhǔn)秦軍也損失很大，那這次和談就穩(wěn)了。

當(dāng)然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秦軍，大舉進攻擊潰韓國防線，那就只能退守都城等待各國救援了。所以這也是申不害的一場豪賭，賭的就是秦軍的損失和反應(yīng)。

他這個計劃一說出來，眾將領(lǐng)當(dāng)場就懵了，韓邯更是形象的形容為“羊咬虎”行動。

可是眾將最后還是屈從了，一來申不害變法的核心就是樹立權(quán)威，二來所有人都想立點功，好抵消丟失大部隊的過失。

然后這支損失九成額員的韓軍，就這么小心翼翼的蹭過了黃河，又大張旗鼓的挪了好幾天，才堪堪行軍二十多里。

可是讓韓軍期盼已久的秦軍依舊沒有來，這下那些將領(lǐng)們的膽子就大了。甚至有人覺得，秦軍一定是讓妖風(fēng)團滅了，他們?nèi)绻笈e進攻，就能沖入關(guān)中，一雪前恥！

所以剛才議事時，才會有主站派站出來要求進軍，可是申不害比他們謹(jǐn)慎的多，因為這六千人可能就是韓國最后的底子了。

韓邯放下手中的密信焦急的問到：“申公，魏國是不是不會派援軍了？我們接下來怎么辦？是繼續(xù)深入，還是就地堅守，又或者火速回援？”

申不害也收回了目光，眉頭緊鎖不發(fā)一語，看得出來他也很猶豫，說到底他還是個改革家，不是個帥才。

申不害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地頭摸著桌上的地圖說：“明天，明天再等一天。秦軍如果不來，我們就走，只留下些斥候，我們必須知道秦軍的動向。”

韓邯聽完恭敬的行了個拜禮：“申公，請讓我留下指揮最后的守軍和斥候。”

“子章？你這是……”申不害有些吃驚，他完全沒料到自己這個老朋友會這么做。

但是他也知道韓邯的脾氣，所以剩下半句話也沒說出口，而是反身還了韓邯一個深拜。二人久久無言，他們都知道，這可能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這時候兩個兵卒端了晚飯進來，韓邯接過食盒，揮退兵卒：“好吧，申公也別煩惱了，先用飯吧。”

“嗯?！鄙瓴缓?yīng)了一聲，暫時壓下里心里的苦悶，與韓邯吃了一頓簡易的晚飯。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們吃飯這段時間里，十五里外，一隊全副武裝的黑甲騎兵颯颯而來……

夜色漸暗，天與地與人共墨色，而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勢力，就要展開一場匪夷所思的戰(zhàn)爭。

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果會如何？又會對他們的未來造成什么影響？怕是沒有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