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一月。
天空中飄著小雪,一點一點猶如凝結在一起的鹽,那樣的潔白無瑕;又像是被風刮落的柳絮,那樣的輕盈靈動。
孟千悅降下車窗,將手略伸出窗外,幾片雪花落在掌心,手掌間便立即傳來一股涼意:到底是留不住的圣潔……
孟千悅微抬起頭來,雪花落在街道兩旁的青樹上,青白相映——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小姑娘,M.Y集團到了。”前座司機憨厚的聲音將她游離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轉過頭來慢吞吞的將錢掏出來遞給司機,神情尚有些怔愣。
司機把零錢補給她,笑得十分坦誠。“小姑娘,你是去面試的吧。這M.Y集團可難進的很啊!你可要加油!”
孟千悅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一滯,然后應道:“我會的。”
聲音有些微弱卻十分好聽,如同清晨林間黃鸝鳥的第一聲鳴叫,讓人如沐春風。
孟千悅下了車,盯著漸行漸遠的出租車,不由得失了神……
美國四年,那么多個白晝和黑夜。陌生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街道,一個又一個認不清路牌的轉角。她找不到一個熟悉的人,一切都很陌生,也常常會因為害怕而不敢出去,也常常會因為聽不懂英語而尷尬難堪,可是在江城,只是一句尋常的關心,便足以讓她感動萬分。
孟千悅整理好思緒,往身后一轉,卻看到對面走出一群西裝革履的男人,當她看到最中間的人時,脊背卻突然僵死,心頭已是波濤漚涌。
回歸的第二天……她萬萬沒料到重逢會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這次新品發布會我親自主持,就定在下個月十號。”顧廷清冷的聲音一如當初,孟千悅卻覺得恍如隔世。
“孟千悅,你以為你算個什么東西?你當真以為我稀罕你?你要滾就給我滾遠一點,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孟千悅微閉上眼,明明是過去了那么久的話,每每想起,卻還是心如刀割……
顧廷抬頭一瞥,只那么一眼,他的目光便停在了她身上。
對面的女子穿著十分簡單:一件米白色的大衣配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然而便是這樣簡單的穿搭,卻也被她穿出了氣質如蘭的感覺。
“顧廷,我好羨慕那些人啊!她們好像走到哪里都能成為焦點,一舉一動都是滿滿的氣質,我什么時候能變成那個樣子呢?”
顧廷心底驀然升起一股澀意,輾轉經年間,那個自卑怯懦的女孩終究也變成了自己羨慕的樣子。哪怕這個過程,無他相陪……
此刻兩個人就這么呆呆地望著彼此,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了一般。雪下得愈來愈急,紛紛揚揚地落在身上,如同點點銀屑,卻又透著刺骨的寒冷。
最終還是顧廷先走了過來,只是這一回,他的目光卻再未在她身上停留。直直的越過她上了車,好像她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夜晚,華燈初上。
“總裁,這是今天通過面試的實習生名單,請您過目。”女秘書將文件遞給他。
顧廷接過文件,翻到第三頁時他的手卻停了下來,他眉尖微蹙。不知盯著看了多久,他突然開口道:“這個孟千悅,學歷不高,工作經驗又不足。這樣的人,你們也招?”
秘書輕瞥了一眼資料,解釋道:“我特意問過人事部,這個孟千悅雖然連大學都沒有讀完,但她在美國呆了四年,精通英語。且精通程序編輯,面試官說她在面試的時候表現十分出色,基于顧總一向尊重能力的倡導,才決定錄用她的。”
“雖然我是說要以能力為主、學歷次之。但公司人才的選拔,必須慎重。這個人,我要親自面試,就定在明天中午!”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讓秘書都不由得奇怪,不過只是一個員工而已,顧總今天這是怎么了?
“今天的工作就到這里,等會你把明天的行程發我郵箱。”顧廷邊說邊將外套穿上,儼然是一幅要走的模樣。
城市的狂歡從來不限白天和黑夜,顧廷看著街邊來來往往的人群,嬉笑打罵的情侶,只覺得無比的煩燥。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馨書屋。
這個地段向來偏僻,街道旁只有寥寥幾人,倒更顯出此處的安靜。車載電臺傳出男主播富有磁性的聲音,“好了,接下來讓我們接聽下一位聽眾來電。”
“主播你好,今天我跟我女朋友分手了……我很難過,我們在一起六年,本來以為能從校服走到婚紗……可是今天……她卻跟我提出分手。她一直都對我很好,都很愛我,可是今天……我現在都還記得有一次我感冒了,她就冒著大雨去給我買藥,當我看到她站在雨里的那一刻,我就決定這一生非她不娶了。可是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少年的語氣十分沮喪難過,可以看得出他是真的很愛他的女朋友。
主播的聲音也減輕了些,似是要安撫這個為情所傷的少年。“你的女朋友很愛你,這是你的幸福。但她既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我想一定有她的道理,你不妨試著放手,畢竟……”
主播的話還未說完,那少年便號啕大哭起來,仿佛失去了全世界,令人聽之不忍。哽咽著喊道:“可是我真的很愛她啊!”
顧廷只覺得那少年哭得令他心煩,隨手關閉了電臺,視線轉向書屋。眼神晦澀難辨。
他記得,就是在這家書店,他第一次遇見孟千悅。
那個時候的少年不知道,在不遙遠的未來,他會那樣的喜歡一個人,喜歡到為了她甘愿改變自己。
那時候的顧廷對她說:“我會成為你的驕傲。”
我——會——成為你的驕傲。
這是他許下的最虔誠的誓言,一字一句皆發自肺腑。現在他做到了,他一手創辦M.Y集團,研發的每一款軟件都成為市場爆款,M.Y集團更是憑此躍居世界五百強。
一切都很好,只是唯獨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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