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師的設計圖照片還沒看完,下課鈴就響了。
溫雅他們還有些意猶未盡,然而已經是最后一節課了,縱然再想看下去,也不能忽視肚子。
于是,還想看的就留下來看,不想看的就去吃飯。
溫雅是走讀生,自然不急,但她也不想浪費時間在看設計圖上面。
她知道自己的斤兩,雖然簡單畫畫還可以,但是沒有做設計師的天分,也就沒必要去浪費時間了。
溫雅打定主意,利索地背上書包回家。
文今有點奇怪:“你不是走讀生嗎?為什么不留下來看看?”
溫雅說了原因,文今卻擺擺手:“我也不是那塊料,不過看看嘛,飽飽眼福。”
溫雅抓著書包帶子,拒絕了:“不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看。”
文今只能揮手再見。
溫雅走到教室后門,回頭看了看講臺上圍著的一圈人,然后直接走了。
剛進家門,就看見溫歡的鞋了。
“爸?”
溫歡聞聲而來:“放學了?”
溫雅點頭:“嗯,你怎么回來了?”
溫歡工作的地方不在這兒,經常回不了家,因此在工作日回來還挺稀奇的。
溫歡道:“你弟弟在學校被人欺負了,我回來看看。”
什么?
溫雅驚訝了。
然而溫歡沒多說。
溫雅心里癢癢的,溫睿怎么被欺負了?
這才剛開學,學生們都還不熟,還處于互相試探的階段,怎么會隨隨便便欺負人?
溫歡不說,溫雅就去問趙河。
一說起來趙河就氣憤:“他們班那男孩子太調皮了!怎么可以隨便打人呢!我下午就跟老師說!”
溫雅掃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溫睿,沒看出來哪里被打了:“他哪里被打了?”
趙河擼起溫睿的袖子,露出肩膀,指給溫雅看。
溫雅一看,就是一點淤青罷了:“這也沒多嚴重吧?”
溫歡大叫起來:“怎么就不嚴重了?我溫歡的兒子被別人打了還不嚴重?我的寶貝疙瘩被打了我心疼!”
溫雅難以理解:“男孩子之間,小孩子之間,哪個不是這么過來的?沒必要這么大驚小怪,朋友之間玩難免磕磕碰碰。交朋友嘛,鬧著鬧著就熟了。”
但溫歡和趙河盯著溫雅,仿佛在看外星人:“他是你弟弟,他被打了你還在這兒說風涼話?”
溫雅深吸一口氣:“這點傷,不算什么的。”
趙河其實也有點被說動了,只是這點小傷罷了,平時溫睿自己玩也會磕著,也……不奇怪吧。
然而溫歡不依不撓:“你們是不是不愛我兒子?”
甚至還放了狠話:“你們要是不愛我兒子,就從這個家滾出去!”
溫睿受到了虎皮的庇護,又哭起來,很委屈的樣子。
溫雅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些動不動就哭的人,聽見溫睿不說話,只是哭,好像被欺負狠了的樣子,心里也煩。
她問溫睿:“你這傷是怎么來的?”
溫睿不說話,反而哭得更大聲了。
溫歡一把推開溫雅:“你那么大聲干什么?嚇著你弟了!”
溫雅退了兩步,腿磕在茶幾上:“我怎么就聲音大了?”
說著,溫雅也委屈了,莫名其妙就被推了一把,還磕在茶幾上,她也疼。
然而溫歡不管她,手忙腳亂地抱起溫睿哄著,什么話都說。
趙河也不管溫雅,圍著溫歡和溫睿轉悠:“行了行了,先吃飯吧,咱們下午就去找老師。”
溫雅皺眉,沉吟許久,才道:“你們知道具體經過嗎?”
溫歡惱了:“我兒子被打了!還要什么經過?”
他惱怒地看著溫雅:“你是不是他親姐姐?一點也不關心他!”
溫雅心想:“有你們關心就行了,要我干什么?”
溫雅見問不出東西了,一個人去盛飯。
其實她該慶幸的,趙河還做了飯。
溫雅去吃飯,過了一會兒,溫睿不哭了,他們三個也過來了。
一過來,溫歡就朝溫雅攻擊:“你真是活得連個人都不如了!”
溫歡指著溫雅的鼻子罵,溫雅不明就里:“我又怎么了?”
她也煩,只要和溫睿扯上關系,就一定能無差別攻擊到她。
溫歡見溫雅不承認罪行,伸手拍掉了溫雅手里的筷子:“你就知道自己吃?不給我們盛飯?”
末了,還總結一句:“白眼狼。”
趙河見溫歡越說越過分,打斷他:“行了,少說兩句!”
但她只說了這輕飄飄的幾個字,沒有為溫雅辯解,也沒安慰她。
溫雅看看碗旁邊的狼藉,又看看一臉無辜縮在椅子上的溫睿,在盛飯的趙河,還有怒視自己的溫歡,突然就心累了。
“我不知道你們什么時候能完,我自己先吃,把你們的飯盛出來的話,不一會兒就冷了。”
是這個理由啊。
溫歡還是意難平,或許是在朝溫雅撒氣:“那你憑什么先吃飯?”
溫雅簡直要氣笑了:“我下午不到兩點就要去學校,晚上十點多快十一點才回來,我早點吃完,中午還得睡一會兒,不然這么長時間怎么熬的下來?”
這是個很好的理由,至少溫歡不能不顧溫雅的學習。
不過說起學習來,溫歡的臉色總是好了很多:“你學習怎么樣?”
溫雅只是一笑:“還沒考試,不知道。”
溫歡在彌補自己的行為:“那你要好好學習,我告訴你,只有好好學習才有出路……學習好了才能當大官,才能被人尊敬……你現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學習就行,以后要是能上A大,爸做夢都能笑醒來……你得給爸爭光啊,咱祖上多少代了都沒有個大官……爸跟你說,當大官,可比去企業上強多了,鐵飯碗呢……女孩子家的,有個好工作,以后找個好對象,爸就放心了……將來還能幫你弟弟……爸老了,還得你伺候……”
溫歡絮絮叨叨的,主題思想一直都是“學習,做大官,幫弟弟,伺候他”。
溫雅聽著,不發一言,只是埋頭吃飯。
這些話,聽著真是刺耳。
憑什么他溫歡沒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強加給她?憑什么她就一定要當所謂的大官?憑什么一定要找個好對象嫁了?憑什么一定要幫弟弟?憑什么一定要伺候他?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多理直氣壯?
難道溫歡以為,隨隨便便說兩句就是安撫了嗎?
她難道永遠不會傷心,只會在原地等著他施舍的情嗎?
人,不會沒長進的。
說什么女孩子細心,照顧老人比較合適?不就是怕耽誤自己兒子嗎?
溫雅冷眼看著,心里沒有一絲波動。
這些話,她從小聽到大。
學習好,當大官,幫弟弟,養他們。
他們的規劃里,從來沒有考慮過她。
他們沒想過她的愛好,沒理會過她的意愿。
那么,她還要顧忌什么呢?
溫雅低著頭,抽空想了想自己的計劃,更堅定了。
都是第一次當人,為什么不按自己的想法活著呢?
就算是磕磕絆絆,也是自己的生活,這樣百年之后,也能無愧于心。
為什么有束縛兒女的孝道,卻沒有約束家長的“親道”?
太不公平了啊。
溫雅幽幽嘆了口氣,起身了:“我吃好了,先去睡了。”
走到臥室門口,溫雅回頭看他們。
之間趙河正在給溫睿夾菜。
她別過臉,然后還是看著他們:“我要睡了,麻煩你們小聲一點。”
趙河溫歡自然是滿口答應。
溫雅笑笑,鎖好門,拿出小說本子,翻了翻,沒了寫的欲望。
溫睿真幸福。
曾經一個男生追著她玩鬧,她跑著,回頭看他,沒看路,一頭撞在鐵門上,都撞出血來了。
當時她整個人都慌了,借了男生的手機給趙河打電話。
可是趙河說什么了?
趙河說,她去不了,沒用,讓她找趙江。
溫歡說什么了?
哦,對,溫歡說,是她活該,要和男孩子一起玩。
他們還說什么了?
小孩子能跑多快?撞在門上最多起個包,沒事的。
溫雅是在夸張,只是想讓他們去看她。
她太不懂事了,爸爸媽媽在掙錢,她不能添亂。
沒人相信她。
她的爸爸媽媽不相信她。
溫雅還記得,那天她把手機還給那個男生就自己離開了,然后找個地方躲著哭。
哭了多久呢?
其實溫雅也不記得了,總之最后回到趙江家里的時候,已經不流血了。
不過她也不是一個人。
那個男生,一直在不遠的地方躲著,守著她,最后還給溫雅買了一根雪糕逗她。
是誰來著?
嗯,方浩。
如果不是今天這一出,她都想不起來那個她哭得天昏地暗的下午,是方浩陪著她。
一件小事罷了,估計大家都忘了。
方浩……來了一中還沒見到呢。
溫雅不想寫小說,也沒拿作業,坐了一會兒便躺下了。
過去的都過去了,除了當事人,誰都不會記得,現在揪著不放有什么用?
沒用。
溫雅閉上眼,卻滿眼都是那天回了趙江家趙江著急的樣子。
趙江領著她去了醫院,給趙河溫歡打了電話,還給她買了一個娃娃,之后還細心照顧著。
可以說,那些離家的日子,趙江就是她的媽媽了。
其實那個時候的溫雅還很怨恨自己,怎么就不撞得更嚴重一點呢?要是嚴重一點,他們就會來了啊……
到底還是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