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樂島南端菩薩嶺下,一座大院的東院,雕欄曲檻,飛檐翹角。幾株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樹,繁花朵朵,綠意盎然。天井西南角,山石兀立,錯落有致,高低圓方自成一景。石間隙內,芳草野花之間,游蜂攜香,舞蝶翩躚,雖是隆冬季節,這里卻是一派春日景象。
屋廊之上,一張小幾,兩張精致的矮椅。江小辰手捧茶杯,眼望山石,久久未動。朱憐梅手撫圓滾滾已有六七個月大的肚子,見狀嘆了口氣,道:“辰兒,又想藍大先生他們?”辰兒聞言,回過神來,道:“該去的地方都去找過,我就想不通,姓陰的能把他們帶到哪里去?”
溫柔地笑笑,朱憐梅道:“你這么聰明,尚且沒有辦法,何必又來問我?”頓一頓,又道:“下月初七母親生日,你說,我們送些什么?”
辰兒笑道:“上次昆侖派送了我一塊白玉,晶瑩剔透,端是塊好玉,你拿去送娘,她一定喜歡?!?
朱憐梅道:“昆侖七子對你真好,一聽到你被擒,不顧路途遙遠趕了來。還有紫竹他們,雖知幫不上大忙,卻也不管不顧的拼命趕來。那天分手,你讓她回長春寨,她眼圈都紅了,一副戀戀不舍的樣兒,我見猶憐,你難道就沒感覺?”
嘆了口氣,辰兒道:“長春寨現在實力空虛,他們回去,正好報答藍妮這兩年的關照。走前我傳了些武功給他們,他們正好可以靜下心來好生修習,不然跟著我東跑西顛,哪有時間練功?”聲音甫落,又道:“紫竹心意,我豈不知?但已有了個活寶,怎能貪心?所謂溺水三千,只取一瓢而飲,然也?!?
臉一紅,朱憐梅道:“口是心非?!?
辰兒正色道:“心口如一?!?
朱憐梅微微一笑,道:“紫竹這丫頭,我挺喜歡。你若有意,我完全贊同。對了,‘煙霞一襲羽衣舞’,也傳了她么?”
辰兒道:“時間匆忙,只傳了她心法。至于她領會了多少,不得而知?!?
朱憐梅笑道:“你昨日說姐姐的武功,已勝過申無敗,是真的么?”
辰兒手指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道:“傻瓜,當然是真的。再練兩月,連方漸青,恐怕也不是對手?!?
朱憐梅心中十分高興,道:“不知董師姐與木前輩到家沒有?她的武功,不知又到了何種境界?”
辰兒喝口茶,道:“早到了,你瞎操什么心?董師姐悟性奇高,又好武成癡,她究竟練到何種地步,連我都不敢妄測?!?
正在這時,一陣輕捷的腳步聲傳來,辰兒笑道:“泰山大人到了。”他剛起身,就看見朱五與花漸鴻并肩走進了院子。
那天朱憐梅她們救了神仙宮別院被囚眾人,與江小辰匯合后,湘雨劍客陸小乙、空空僧空凈隨即告辭離開。木桑、燕北斗、花漸鴻、雷大力、乾十五留下與他們一道,追查藍玄衣祖孫下落。兩個月下來,毫無收獲。上月在浙東會稽山禹王宮,與董映雪、木桑分手后,大家便一起出海到了極樂島。誰知一到島上,花漸鴻與朱五卻是舊識,久別重逢,都是十分高興。
小廝搬來椅子,四人剛剛坐下,乾十五、燕北斗、雷大力也走進了院中。回廊太窄,坐不下這么多人,于是大家移步到客廳,重新泡上明前龍井,又讓丫環上了些瓜果糕點,邊吃邊聊。
花漸鴻清瘦的臉上洋溢著喜氣,說道:“十三年前老夫被苗疆獨龍谷萬巖萬芳兄妹追殺,迫不得已海外逃避,不想遇上風暴,船被巨浪打翻。老夫抱著塊船板,在海水里浮沉了兩天三夜,飄至極樂島,受到朱五兄弟百般關照,心中一直感激不盡。不想朱五兄弟竟是江公子岳丈,真是巧極了。老夫這次又蒙令愛援手得以脫困,姓花的可是欠你們朱家,天大的人情。”
朱五呵呵一笑,道:“花兄如此說,就太見外了?!?
朱憐梅見他興致勃勃,好奇問道:“花伯伯,你又怎么會被困在神仙宮的?”
嘆了口氣,花漸鴻道:“老夫在島上呆了一年余,無功受祿,心常有愧。正好島上有船去舟山,我便辭別令尊,回到陸上。不想八年前在曲阜,被萬氏兄妹所擒。那萬氏兄妹與莊夫人,很有交情,一次巧遇,莊夫人向他們討要老夫,竟蒙應允。這一來,就在神仙宮一住八年?!?
雷大力笑道:“花兄輕功號稱天下第一,打之不過,難道不能逃之夭夭么?”
花漸鴻搖搖頭,輕輕捋了捋頦下銀須,清瞿的面龐上滿是無奈,道:“萬氏兄妹武功獨具一格,又于用毒有絕深的道行,老夫想走,卻是無能為力。”
乾十五聞言,深有同感,道:“我與那萬氏兄妹,尚有些淵源。在下授業恩師,與萬氏兄妹的師父,乃是同門。這兩兄妹后來投在諸神殿花五姑門下,又學了不少諸神殿的絕學。以其所學,環顧宇內,罕有敵手?!?
聞言一驚,辰兒道:“乾前輩,諸神殿花五姑,晚輩怎么沒有聽說過?”
乾十五白白凈凈的臉上泛起酡紅,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里透出晶亮的光,道:“二十年前,花五姑可說是苗疆最美的姑娘。苗疆有兩大武學流派,一為養蠱用毒的蠱毒派,另一派也用毒但不養蠱,武功詭異兇僻,叫洞神派。苗疆唉屹山,整座山被大大小小七十二洞貫通,是洞神派的元庭,號諸神殿。這諸神殿與長春谷一般,絕少在江湖上露面,知道它的人可謂少之又少。就算在苗疆,他們一樣藏頭縮尾,不為人知?!?
辰兒笑道:“這樣說來,他們比長春谷還要隱密,前輩又何以知之甚詳呢?”
乾十五笑笑,道:“我所知也十分有限。二十年前,我聽說花五姑號稱苗疆第一美人,心癢難耐,一心想去瞧一瞧。誰知這一瞧,差點把命丟在了那兒?!闭f到這里,眼神中已有濃濃懼意。嘆了口氣,他接著道:“也是那一次,我救了她一命?!?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眼望著他,盼他往下講。乾十五沉浸在回憶之中,臉上滿是激越的神色,眼睛里既有恐懼,也有歡喜。
他好一會兒方緩緩道:“有天夜里,滿天星斗,月亮正圓,月光照得四處明晃晃的十分清晰。我悄悄向唉屹山接近。這時,前面傳來打斗聲,我匍匐前進,遠遠看到兩個身材嬌小的黑影打在一起。又往前靠近了些,月光之下,一個四十上下面容皎好的中年婦人,正和一個螓首蛾眉,容顏嬌美,秀色絕世的白衣姑娘斗得難解難分。我一見那白衣姑娘,心中就認定她就是花五姑,錯非花五姑,天下又怎得這等輕盈綽約,風采無雙的女子?”乾十五說到這兒,臉上一片神往之色,目光也越來越晶亮。
朱憐梅忍不住問:“那后來呢?”
乾十五道:“我料得果然不錯。只聽那婦人道:‘花五姑,你還不知道吧?你的相好巖鷹已經被神主殺了?!ㄎ骞寐勓曰ㄈ菔溃骸易阅昧颂趺荏?,與他何干?’婦人冷笑兩聲,道:‘若非他暗中送你,你又怎能盜得密笈?花家妹子,你聽姐姐勸,神主說了,只要你嫁給他,這私盜密笈的罪,便一筆勾銷。他殺巖鷹,只說是以下犯上,于秘笈之事并沒聲張。只是讓我私下規勸于你,花家妹子,你就別再執迷不悟了?!ㄎ骞寐犃?,沉吟不語,半晌方道:‘田姐姐,神主那么大把年紀,剛剛才討了個如花似玉的柳姨娘,暗地里又和你、和你勾勾搭搭不清不楚,我花五姑寧死,也不會嫁給他,你讓他死了這條心吧!’我當下聽了,心中不禁對她贊賞有加。姓田的婦人聽了,卻是勃然大怒,我只聽得‘哎喲’一聲,花五姑突然往右跌倒,這時只見婦人長劍一抖,便住她疾速刺下。我當時大驚,忙打出幾件暗器,又灑了一蓬毒煙,同時挺劍射了過去。卻聽田姓婦人冷哼一聲,叱道:‘姓花的,你好奸詐!’看時花五姑已經站了起來,手中長劍指向婦人右胸。原來她剛才跌倒,不過是誘敵之計?;ㄎ骞妙┝宋乙谎?,笑靨如花,道:‘若不使詐,焉能勝你?’便在這時,婦人倏地一動,花五姑長劍往前一刺,已偏了三寸,刺中她的肩窩,一股血箭立時噴出。與此同時,婦人長劍卻不可思議地刺入了她的小腹。我忙揮劍斬去,婦人回劍來刺,我是一心想救花五姑,她是忌憚我二人聯手,所以大家一出手都是絕不容情,三招過后,我脅下被她斬出一條深幾見骨的尺長口子,她也被我一刀砍翻?!?
“后來呢?”朱憐梅聽得入神。
乾十五道:“我看花五姑時,她已昏迷過去。不及細想,替她簡單包扎止血后,我抱起她急忙逃走。好不容易趕到三十里地安順場霍大夫家時,我再也支撐不住,昏迷過去。醒來時,她已經走了。從此再也無緣一見。”從懷里摸出一個金簮,道:“這是她臨走時托霍大夫交給我的?!?
辰兒聽得回腸蕩氣,道:“好個英雄救美!”
乾十五臉上一紅,笑道:“江小哥謬贊。在下是色膽包天,居然去招惹諸神殿?,F在想來,都還一身冷汗?!?
朱五、花漸鴻、雷大力聽了,都覺得他這句“色膽包天”,用得恰到好處。花漸鴻道:“若非乾兄色膽包天,這苗疆第一美人當下便香消玉殞了?!?
“后來呢,花五姑怎么又回到了諸神殿?”雷大力意猶未盡地問。
乾十五道:“我也只是聽說她回了諸神殿,做了神主。其它的,就一無所知了。”
朱憐梅道:“你又何為不去找她?”
乾十五苦笑道:“我若想活得長久些,離諸神殿恐怕是越遠越好。”
大家正自說得高興,只見田阿七神色匆匆從外面進來,附在朱五耳邊說了幾句什么,朱五臉色大變,起身道:“你們慢慢聊,我失陪一下。”
花漸鴻關切地道:“朱老弟,什么事這么緊急?”朱五眉頭一皺,道:“崗哨上的兄弟,看見兩艘大船正朝島上駛來,距此已不到十里?!眹@了口氣,補充道:“好像是倭人的炮艦?!?
聞言,朱憐梅與辰兒互看一眼,二人的心,一下子緊張起來。當年大海之上,倭人炮彈的威力,至今憶及,余悸猶存。辰兒蹙道:“五太爺,我陪你去看看。”燕北斗、花漸鴻與雷大力、乾十五也都站起身來,神色緊張的道:“大家一起去!”
登上島東青龍峰的瞭望臺,“猛鬼”曾開旺將長窺鏡遞到朱五手中。朱五沖碧波蕩漾的海面上,兩艘孤伶伶的樓船望了一會兒,將長窺鏡遞到辰兒手中,辰兒一看,笑著將它遞給朱憐梅,道:“這船恐怕是為接你而來。”
朱憐梅聞言十分驚訝,接過長窺鏡一看,只見左側那艘樓船的甲板上,柳玉龍一襲藍衣,在海風吹拂下衣衫獵獵,恍如玉樹臨風,說不出的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此刻,他正眺望海島,滿面春風,神采飛揚。
將長窺鏡遞給花漸鴻,她嗔怪地盯了辰兒一眼,道:“又胡說八道?!?
辰兒嘻嘻一笑,道:“不是接你,他大老遠跑來干什么?”
不待女兒開口,朱五面色凝重,道:“只怕來者不善?!迸赃叀半u神”苗天王聞言,道:“自上次與倭寇一戰之后,屬下訓練了一批神箭手。他來了,正好派上用場。”“河梟”易跤接口道:“屬下在島上布置的機關陷井,也正好派上用場?!痹_旺也躍躍欲試地道:“屬下訓練的盾牌手,不知擋得住倭寇的子彈沒有?”
朱五太爺聽了,精神振奮,哈哈大笑道:“既然來了,欲行不軌的話,咱們定叫他有來無回!”
辰兒扯扯朱憐梅衣袖,悄聲道:“你相好來了,看把你爹樂的。”
朱憐梅嬌嗔地看著他,揚起纖手,作勢欲打,卻不是打向辰兒,而是要打自己的肚子?!澳阍俸詠y語不乖,我可打你兒子小小辰兒咯?!?
辰兒捉住她手,笑道:“你怎知是兒子不是女兒?”
朱憐梅面色一紅,道:“我就知道。”順勢將螓首靠在他肩頭,柔柔地道:“辰兒,別開這種玩笑,我聽了心里瘆得慌?!?
辰兒拉起她的柔荑,在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笑道:“打你不乖?!敝鞈z梅忙縮回手,道:“不準打自己?!倍⒅哪抗馊狁Z之極。
辰兒笑道:“若他真是要來接你,如何是好?”
“呸!”朱憐梅道:“凈瞎說。他心如蛇蝎,與他爹一起謀害我爹爹。他來,我就賞他兩耳光?!毕氲胶I象@心動魄的往事,把手兒握緊他的手,心中滿是感激滿是柔情。
兩艘樓船已駛到三里之內,朱五吩咐手下去各做準備。然后同大家一起也下了山。
半個時辰不到,兩艘樓船先后靠岸拋錨。船上黑洞洞的炮口,指向岸上。整個碼頭上,看不到一個島上的人,一切都顯得那么的靜謐,那么的詭異,那么的死氣沉沉。
但是船上的人都知道,在暗處,正有一雙雙警惕的眼睛盯著他們。他們所不知道的是,不光有許多雙眼睛盯著他們,而且還有八門大炮也瞄準著他們。這些大炮,是當初柳七太爺全殲倭寇之后,從海盜船上拆了下來,搬上岸后,藏在隱蔽的工事里。
當看到陰柔和幾十個男女在柳玉龍、柳玉露的陪同下,離船上岸時,眾人都是大吃一驚。乾十五的眼睛睜得溜圓,手指向陰柔旁邊一個五十余歲的方臉美目婦人,驚訝地道:“她就是那晚與花五姑惡斗,給我一劍差點要了我命的那個女人?!?
朱五聞言,臉色凝重,道:“看來她們有備而來,來者不善?!彪S即命令炮手瞄準她們,隨時準備開炮。辰兒在一旁苦笑道:“若是小婿不在這里,五太爺你大可八炮齊轟,把她們炸個稀巴爛。”嘆了口氣,又道:“陰柔身后,三個戴著手鐐腳銬的人,其中兩個,就是小婿踏破鐵鞋無覓處的藍玄衣祖孫。另一個,奇了怪了,竟然是‘紫驚煙’范無聲,這是怎么回事?”
朱五定睛細看,果然為首的嬌艷美女之后,有二男一女三個鐐銬加身精神委靡之人。三人身后,各有兩名勁裝大漢貼身押護?!俺絻?,你說那位姑娘,便是上次小樹林中與你一起的那位么?”
點點頭,辰兒道:“正是。那次巧遇五太爺身受重傷,跟我一道傻乎乎被嚇得哇哇大叫的姑娘,就是她?!?
朱憐梅“卟哧”一笑,道:“江湖中人人都道藍大先生精明過人,怎么和你一道,眼珠也不會轉了,話也不會說了,變成一副傻乎乎樣兒,真不知是她傻還是你傻!”
燕北斗目注碼頭,道:“那錦袍大漢,就是范無聲么?可是老了許多?!?
朱五回頭,道:“燕兄和他認識?”
燕北斗喟然一嘆,道:“十年前打過一架??上僬胁坏剑戏虮阒挥刑佣莸姆輧??!?
花漸鴻接口道:“看左邊那黑黑的精瘦老頭,和他旁邊的婦人,還有右邊那胖大和尚,應該都是頂尖高手?!?
辰兒笑道:“那黑瘦老頭沒見過。他旁邊的女人,是神仙宮莊夫人手下,叫秦嫂。她怎么會和陰柔他們攪到一塊兒?”側頭望著朱憐梅,笑道:“現在看來,太白樓下,她與羅奔流拼命死斗,也是早就安排好了。只是從當時的兇險來看,羅師兄應該毫不知情?!?
此時,乾十五道:“那胖大和尚,便是諸神殿左護法‘桃花神’宋玉。他雖著僧裝,卻不是和尚。也是個花叢浪子,我與他二十年前為了一位艷若桃李的女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若非我見機得快,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怪了,他二十年前,就是這般模樣,二十年過去了,竟沒什么變化,這駐顏之術,當真了得。”
雷大力道:“這‘桃花神’宋玉的名頭,我倒早有耳聞。只是近二十年銷聲匿跡,不想今日在這兒出現?!?
辰兒見宋玉長得肥頭大耳,油光水滑,不過四十余歲光景,但聽乾十五說來,比他還要年長,怕不有七八十歲,怎的一點不像?這時見朱五用問詢的目光看著他,道:“他們開始行動了,我們如何因應?”
辰兒瞧了瞧魚貫而行的對方人群,道:“我們先到他船上火炮夠不著的地方,再相機行事。”
……
……
“柳府”的朱紅大門應手而開,柳玉龍往里瞧了瞧,院內鴉雀無聲,空無一人。有些納悶,他回頭沖陰柔道:“表姐,這里就是我家。自從爹爹過世以后,我已經三年沒回來過了。”柳玉露往里張望了一下,道:“怎么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陰柔咯咯嬌笑道:“一定是朱五那個老傢伙自知不敵,先自逃了。”頓一頓,又道:“大家小心些,防他詭計。”說著,率先走進院內。柳氏兄妹,秦嫂丶宋玉一干人眾,共七十余人隨后相偕而入。
在客廳里坐下,陰柔對柳玉露道:“這里窗明幾凈,平日定有人住。表妹,你帶人到廚房看看,燒點水喝,嗓子干得冒煙?!绷颀堅谝慌缘溃骸昂笤河袔最w梨樹,沒人摘的話,我去摘些來給姑父姑母解渴?!?
秦嫂慈祥地望著他,道:“不用了?!币娝麍桃庖?,又囑咐道:“現在情況不明,你可得小心些?!标幦嵋驳溃骸氨淼埽憬猩蟽蓚€人同去,好有個照應。”
柳玉龍兄妹出了客廳,陰柔望著秦嫂,嬌甜地道:“媽,我還記得十幾年前,你領著我第一次到這兒。時光如梭,一晃已十六七年了?!?
秦嫂道:“那時你還只有七八歲,梳了個小辮子,整日里和玉龍一起欺負玉露,害她哭哭啼啼去大哥那兒告狀?!?
陰柔笑道:“大舅呢,每次只是責罰表弟,卻拿我沒辦法。”
秦嫂嘆了口氣,黯然神傷,道:“大哥那是心疼你,也心疼他的小妹。你爹被花五姑害得東躲XZ,我們也跟著居無定所,四處漂泊。那一年你爹與宋伯伯他們覺得危險迫近,才讓我帶你到這島上避避風頭。沒想到如今物是人非,大哥被那些倭人給害了?!?
皮膚黝黑,精精瘦瘦的老頭道:“你們走后,姓花的果然啣尾而至,我和宋護法、黃供奉、段供奉、謝祭酒、諸令使、賀令使、蘇長老、董執事、汪執事等與她們死拼,無奈她武功既高,人手也多出我們幾倍,一場血戰下來,只我與宋護法僥幸脫逃,其他十七人,除三人被擒之外,余皆力戰而死?!鳖D一頓,虎目含淚,道:“此一役,我們元氣大傷。正因為如此,我才讓你大舅送你到神仙宮,做了范素素的徒弟。你走后,你媽放心不下,終日以淚洗面,不得已,我又安排她化名秦嫂,到神仙宮做了范素素的手下。”
陰柔的眼中已是淚水汪汪,她用手帕拭去,然后冷冷地道:“姓花的欺人太甚,這帳,我早晚會和她算清楚!”
田姓婦人目中射出怨毒的火,道:“姓花的恨我刺她一劍,這些年千方百計追殺我。幸好神主命我去和樓洞主杜洞主聯絡,方才萬幸躲過養馬峽一劫?!?
宋玉哈哈一笑,道:“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想藍玄衣、范無聲當日助花五姑攻我諸神殿,何等跋扈囂張,今日不一樣被侄女擒獲?;ㄎ骞玫暮萌兆樱部斓筋^了?!眰饶客镄諎D人,道:“田二姊,有陰神主與陰侄女的神機妙算,你的好日子,馬上就要到了。”
陰神主受他感染,也是滿臉喜色,笑道:“我陰峰縱橫天下幾十年,從來沒有佩服過誰。”側目陰柔,目中滿是慈愛,道:“但我這個女兒,我是不得不服!”
秦嫂目有淚光,飽含深情地道:“這些年,委屈了這丫頭。但她迎難而上,硬是拼出一片天下來。這次擒獲藍玄衣事小,得長春谷秘笈,才是最大的收益?!?
說話時,柳玉龍雙手空空從外進來,沮喪地道:“梨沒了,冬柿也被他們摘了個精光。”
秦嫂笑笑,道:“沒關系,玉露她們正在燒開水。你坐下,等一會兒。”這時,柳玉露從門口進來,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兒。陰柔忙問:“表妹,怎么回事呀?”
柳玉露道:“我到廚房,發現缸里沒水,便帶人到井邊打水,誰知井已經被填了起來。又到后院去看,那里的兩口深井,也被大石填到了頂?!眹@了口氣,又道:“于是我們又到院子左側的池塘看,里面也是干干的。連著池塘的小溪,也是沒水。我估計,他們在上游將溪水挖斷了。”
陰柔蛾眉微蹙,隨即滿不在乎地笑道:“這點雕蟲小技,朱五也敢在本姑娘面前賣弄,真是不知死活。”
秦嫂望著她,不無擔心地道:“沒水,飯也沒法煮,我們怎么辦?”
陰柔嬌笑道:“媽,別擔心,即來之則安之。上次隨你第一次上島,我就想,如果爹爹與宋伯伯、田姨他們有這樣一處世外桃源作棲身之所,該有多好。這一回,朱五想不拱手相讓,絕對辦不到!”
陰峰笑道:“在這里不必每日提心吊膽,再把分散的老兄弟召集過來,你再網絡一批江湖高手,待得一年半載,把‘煙霞一襲羽衣舞’練成,咱們兵發諸神殿,那時,花五姑就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田二姊恨恨地道:“讓她那么容易地死,便宜她了!神主,屬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神主恩允。”
陰峰道:“田執事,有什么事,你盡管說。”
田二姊陰森森地道:“屬下請求抓到花五姑,神主交予屬下處置。”
陰峰一愣,旋即笑道:“好,就這樣說定了。”
待他們說完,柳玉龍望著陰柔,道:“表姐,我帶幾個人,到池塘上游去看看,弄些水回來,也好燒火煮飯?!?
陰柔沉吟一會兒,道:“我有個預感,江小辰好像在島上。若真如此,咱們不可妄動。這樣吧,你帶人去把院內那口井疏浚出來?!庇謱α衤兜溃骸氨砻茫愕匦问煜ぃ瑥男掳才乓幌戮洌嗯梢恍┌禈丁A硗獍阉{玄衣三人分開關押,得找個隱蔽些的地方?!蹦孔⑺斡?,道:“宋伯伯,那姓藍的丫頭,可是防范的重點,待會兒你和田姨,分班盯著她,不要被敵人鉆了空子。”
柳玉龍一聽江小辰,咬牙切齒地道:“若不是姓江的小子,朱五早就升了西天。這極樂島,也早就是表姐你的。他若在島上正好,這次連他一起鏟除?!?
柳玉露卻和他不一樣的心情。乍聽江小辰可能在島上,心里竟生起一絲喜悅,隱隱有盼著一見的沖動。前不久她碰見申無敗,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窘迫樣兒,原來的驕狂早已蕩然無存,心里不禁生起蔑視。想他昔日對自己的輕視侮辱,又生起一種幸災樂禍的愜意之感。
“江小辰武功心智,都比他強了許多。卻不似他,不可一世,驕狂霸道,丁點兒不顧及別人的感受?!庇窒耄骸敖〕秸f話溫柔風趣,一點兒臭架子也沒有。在船上,他對我確實不錯。他早就警告過姓申的,可笑姓申的不自量力,被困島上幾個月,兀自不思悔改,終被廢了武功?!痹傧耄骸奥犝f江小辰連表姐也抓了,但他放了她一馬。難怪表姐一想到他,就不敢掉以輕心。如果你這次見面,不知他還記得我么?又或他斗不過表姐,那時又該如何是好?”驀然驚覺:“我是怎么了?倒不希望表姐贏他?”一念至此,滿面彤紅,快步走出客廳。
穿過廂房,進入后面一進院子。她吩咐人將正十分疲憊、心事重重坐在西廳的三人,分開關押。她押著藍妮,藍妮道:“柳姑娘,這日己過午,我們可是連水也沒喝一口,飯沒吃一粒,又饑又渴,你這讓我走,有氣無力的,哪里走得動?”
柳玉露道:“朱五太爺把井填了,我和你一樣,也是饑渴難耐。我哥正帶人淘浚,相信馬上就要好了。咱們這移步到前面院中,幾步路,不費神。”藍妮被押進院中黑咕隆咚的倉庫,倉庫石墻光滑,又沒窗戶,端是個關押人犯的好地方。
柳玉露一回到客廳,就聽哥哥氣急敗壞地嚷道:“姓朱的太可惡,他居然在井中下毒。臭不可聞,也不知是什么毒!我們將井里的水提上來一百多桶,還是臭得沒法?!?
陰柔聽了,道:“這么看來,他們是要逼我們出去取水。不管去船上還是小溪上游,他們一定都有埋伏??磥磉@個朱五,和他女婿一樣,奸狡巨猾?!?
陰峰沉思片刻,道:“回船取水,有二十里地。這溯源而上,恐怕近得多。只是如果你他在溪水中也下了毒,卻又如何是好?”
田二姊道:“看來他是要逼著我們回船取水咯?”
陰柔峨眉一豎,道:“我們偏偏不按他的如意算盤走!”
陰峰問:“女兒,計將安出?”
陰柔笑了笑,道:“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我們舟車勞頓疲憊不堪的情況下,會去攻他老巢!正所謂哀兵必勝也。兵貴神速,我們馬上出發,打他個措手不及。拿下朱府,大家想吃什么應有盡有!”臨走又對柳玉露道:“為防對方調虎離山之計,你多帶些人,協助宋伯伯,重點看好姓藍的丫頭。如果江小辰在島上,只要藍丫頭在我們手上,他就翻不了天!”
……
……
自從上次極樂島與倭寇一戰,朱五回島之后,對島上防御深以為憂。責成“河梟”易跤在島上修筑工事、陷阱、暗道、機關。尤其柳府與朱府,經他傾心打造,已是地道、暗門、夾墻、機關遍布。
辰兒知道情況后,決定誘敵深入,所以陰柔一行才能平安進入柳府。以辰兒之計,先斷其水源,令其饑渴難耐,必回船取水。如此一來,八門大炮威力盡顯,取水分隊定是有去無回。如此缺水無吃的狀況,看他們能忍耐多久?至于井里,他顧忌以后還需使用,不取下毒,只將上百枚臭鴨蛋去殼扔了進去,這一來,任他淘上十遍,腥臭之味也都揮之不去。果然,柳玉龍淘了兩遍,已信心喪失,不再繼續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陰柔沒有派人去船上取水,而是親率六十余人,殺氣騰騰奔朱府而來。
辰兒覺得當務之急,是救出藍氏祖孫,不然投鼠忌器,始終不能與對方放手一搏!所以他率領易跤“土木堂”的幾個好手,從地道進入柳府,和里面的幾個伏樁取得聯系,知道了藍玄衣他們的關押之處。
“土木堂”二當家吉喜一聽藍玄衣等人關在倉庫,心中大喜,對辰兒道:“江公子,那倉庫里不光有暗道,還有夾墻,要救人,簡直易如反掌。”
辰兒一聽十分高興,道:“那有勞吉兄了。”一行七人從來墻進入暗道,直抵倉庫。藍玄衣正自閉目養神,忽聽墻壁有輕微響動,睜眼看時,卻見一個白須老者領著幾個青衣漢子穿墻而出。正驚疑間,白須老者悄聲道:“藍前輩,晚輩江小辰有禮了?!?
驀聽對方自報家門,他心中大喜過望。接著辰兒替他打開腳蹽手銬,命兩位青衣大漢領他迅速從暗道離開。藍玄衣牽掛孫女安危,指著隔壁低聲道:“藍妮還在那里。”辰兒點點頭,示意他快走。
這時,一聲驚乍乍的聲音急促響起:“誰?快打開第一個屋子,里面有人!”
辰兒大驚失色,忙命吉喜他們隱身壁內,快速離開。自己閃身門后,“吱呀”一聲,門開處,兩個勁裝大漢撲了進來,一見屋內空空如也,正自驚疑,已被辰兒運指如飛,點倒在地!
“怎么回事?”辰兒聽得聲音迫近,抄起地上黑衣人扔了出去。與此同時,手中撒出兵刃,跟著往外沖去。剛出門口,一股渾厚剛勁、雄強霸道的勁力汩汩襲來。不及細想,他手中長劍灑出一片寒光,割碎襲來的勁道。同時人也腳下一點,迎著來勢厲烈地攻出三劍四腳。
“噫!”宋玉先前輕蔑藐視之心頓斂,目光灼灼地盯著他,道:“你這老兒有如此身手,當非無名之輩,莫非是此間島主朱五?”說話中,手腳卻不慢。呼地一拳,便朝對方胸口打到,這一招神速如電。拳尚未擊實,左掌以更加迅速更加威猛的力道,后發先至,撞向對方的小腹腰間。招式詭異,實所罕見。
辰兒哈哈大笑,道:“老夫乃朱七也。閣下有如此身手,當是鼎鼎有名之人,江湖中怎么個稱呼?”
宋玉知道朱五并無兄弟,聞言心中迷惘。朗笑道:“諸神殿青龍護法‘桃花神’宋玉,可聽說過?”
辰兒只覺他拳有千斤,力道雄渾,股股勁道左右盤旋似有粘力,將自己攻出的力道猶似打入汪洋大海,無蹤無影。而每每劍氣飛旋之時,還帶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左右飄移。心中暗暗吃驚,他怕對方援兵到后,將自己堵在過道。念及于此,哈哈大笑聲中,人已旋風一扭,劍化千濤萬浪怒撞而去。人至中途,忽然往后一閃,敏捷無比地倒飛了出去。
宋玉厲嘯一聲,臂影晃動,出拳如飛,擊出漫天幻影,狂風驟雨般追著他后閃的身形一襲而至??谥胸W越械溃骸昂门笥眩趺床乓婚_打,就想走了么?”
“外面空曠,老夫正好會會‘桃花神’宋兄?!币坏酵饷妫絻盒南麓蠖?,出招便自不同。一招“七日來復”被他使得如行云流水,瀟灑大方不帶丁點火燥之氣。
急斗中,宋玉突然身形一拔,雙拳雙腿,凌空搏下,辰兒只覺全身處于他雙拳雙腳勁道之中,無可閃避無可扺御。只得咬牙將真力貫注劍身,硬撞過去。同時飛腳踢出,“魅影身法”驟展,“砰”地一響,兩人乍然分開。
宋玉緊盯著他,氣定神閑,拇指一豎,贊道:“好功夫!”
辰兒胸脯起伏,臉上含著笑意,道:“‘桃花神’宋玉,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今日遇見我朱七,便要把你禍害女人的東西拿來騸了,看你以后還怎么去騷!”
聞言勃然大怒,宋玉氣得臉色自紅轉青,怒吼一聲,縱身撲了上來。左手化掌為刀,右手化拳為戟,變幻繽紛,拿抓點戳擊打刺撩砍,攻勢凌厲之極。辰兒左支右突,四十招不到,便已手忙腳亂,應付不來。突然“嗤”的一聲,衣袖給對方撕下一幅,只得借“魅影身法”堪堪閃避。
宋玉雖然身經百戰,但無論他如何加強攻勢,卻始終難以傷到對方,心中也是怒火中燒。辰兒因為習了“煙霞一襲羽衣舞”,使起“魅影身法”來,早已今非昔比。往往看似兇險萬狀的情勢,都被他在險至毫巔之時勉強避過。一百招下來,心中已沒了畏懼。
“卟”!辰兒口唇一動,一道銀光沖口而出,疾射對方面門。宋玉猝不及防,慌忙側頭閃避。辰兒趁他閃避之機,雙手連揚,唐門絕技“滿天花雨”倏然使出,幾十件大大小小的暗器,恰如一張張開的大網,罩向對方全身。哈哈大笑聲中,身形晃動,身后的幾個黑衣大漢已被他摔出好遠。兩個急射,猱身而上已到屋頂。
宋玉避過漫天暗器追來,站在屋頂環視四周,只見四周空空蕩蕩,哪里還有對方的蹤影?
辰兒悄然進入屋內,然后從夾墻暗道進入倉庫。剛剛從關押藍玄衣的屋子閃出,他就看見正走來的柳玉露。她乍一見他,吃了一驚,厲叱一聲持劍攻了上來。
辰兒見她出手,已知不凡。靈機一動,急叫:“柳姑娘,我是江小辰!”柳玉露陡聞江小辰三個字,心中一慌,手中長劍已沒了氣勢,辰兒見狀身形倏閃,手中長劍逼開她的劍勢,堪堪欺到,左手在她腰間一點,她已軟軟地癱倒在地。
不及細想,他幾下扭開鐵鎖,開門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再開后面一間,只見范無聲漠然盯著他。略一猶豫,他扭開他的腳蹽,低聲道:“快隨我來!”返身抄起柳玉露,出門到第一間屋子,打開機關,迅捷地鉆入墻里,奔出不到十丈,碰見吉喜他們,大家匯成一路,從暗道里馬不停蹄出了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