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一安蹲在大牢,無所事事他很快便被往事淹沒。
一年前,他還是合郡首屈一指的紈绔。
在石長庚處生了一肚子悶氣的石一安,向桃大娘桃柔兒假稱自己到東城第五先生處請教文章,帶上桃虎一溜煙鉆進煙柳巷。
“姐姐你用的這是什么胭脂,好香,跟你人一樣,又特別又迷人。”比起哄他爹,石一安就像換了一張嘴,什么好聽的都會說。
“你這鼻子是屬狗的吧,這種芙蓉蜜味道很淺,可留香時間很長。聽說京城里的年輕小姐都在用,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我可真費了好些功夫,才托人找回來的,全合郡,只此一盒,沒有第二人有。”
煙柳巷的玲瓏坐在鏡前,花釵映的面色紅潤生輝。
“送給我吧。”石一安一手奪過,翻滾上榻。
“你一個男人要這干嘛?”玲瓏擰過身,含笑問道。
“聞到此香不就能天天見著姐姐了嗎?”
“就你會哄人,拿去吧。”玲瓏當然知道石一安是騙她的,但她樂意被石一安騙著玩。只有在石一安面前,玲瓏才能感受到被當作人的尊重。盡管石一安從來不知,還以為是自己帥氣的臉龐和散發的魅力,讓自己在一眾公子哥里脫穎而出。
桃虎一把推開門,急呼呼進屋就拉石一安要走。
“出什么事了?”石一安被嚇了一跳,起身忙問。
“老爺回來了!”
石一安顧不上跟玲瓏道謝,一腳跳著向前,兩手扶著給另一只腳穿上鞋,飛奔著出了煙柳巷。兩人不敢走正門回家,也不敢進側門。偷偷翻墻進入后院,躡手躡腳正準備回到房間假裝讀書,迎面正撞上等在房門口的桃柔兒。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準去喝酒了!一身酒氣,還騙我說去了第五先生家里。大人都回來半晌了,兩個騙子,以后再信你們我可真就是傻子。”桃柔兒抱著一個藍包袱,對兩人一陣數落。
“這個送你。”石一安從懷里掏出芙蓉蜜。
“什么呀?”桃柔兒只見一個做工考究的銅絲小盒。
“打開看看。”石一安瞬間就忘了自己剛剛火急火燎的趕路。
“好香呀!真好聞。”桃柔兒喜不自勝。
“全合郡可只有這一盒,現在是你的了。”石一安得意起來。
“真的假的?”桃柔兒笑嘻嘻捧著胭脂盒:“這個給你們。”
桃柔兒將手里一直抱著的藍包袱扔給了石一安:“我隨便在桌上拿了兩本書,快去內堂吧,就說第五先生給你們的書,還灌了你們酒喝,大人還等著你們呢,老爹王大哥都在。”
“謝謝了!”石一安接過包袱扔給桃虎,兩人跑著跳著走近內堂。
石一安小心進堂,低頭抬眼一望,發現父親表情凝重,大家也都不說話。唯恐自己撞父親氣頭上,所以站在門口,不敢靠近。
“麥子還有多久能收割?”
“以現在這個太陽,得十天左右吧。”季風觀左右無人有意作答,向前半步,“有些地方已經黃了有一半了。”
“合郡靠近五行河,百姓尚且有飯吃,但流民一來,恐強盜也就橫生。可合郡不能不管他們,災民已無路可走,若合郡再不救濟,叛亂在所難免。“
”大人,請您吩咐該怎么做。“王行揖手低頭。
”我為官多年,不曾交到過什么官場好友,反而得罪了一眾達官顯貴,從大治十五年被貶至合郡,算來也已經有十年不曾真正在官場上與人斗法。我石長庚清白一世,自然是不屑如此。但形勢所逼,權衡之術你們也當謹記。好男兒頂天立地,上對得起天地良心,下對的起父母恩親。生而無愧,死亦無懼!”
石長庚背手站著,背直似壁,人挺如山,眉宇凌厲,目光堅定。
“季風,你帶人到繼續守在旱亭,敦促農戶早日收割,若愿出售的,同他們簽下契約,今日按市價收,他日他們可憑此契約,按契約價再從官府買。季云,你帶一隊人守在隱翠峰,不能讓流民進入村莊集市。王行,”石長庚頓了頓,看著王行:“明日中午在鳳棲樓設宴,由你帶著程先生邀請郡內大戶商賈,需籌集不少于一百擔糧食。”
王行猶豫,陸平石一安季家兄弟皆被嚇到,一個無官無職沒有背景的隨從小弟,又如何能說服關系復雜的宗族勢力無償捐贈?大家心照不宣沒有出聲,等待王行回復。
“蒙大人知遇之恩,王行定盡力一試。”王行拱手一振,答應下來,眾人側目。石一安心中更是五味雜陳,原來并不是他父親偏信妄語,光是敢答應下來勇氣就不是他自己可以企及的。
“陸平,”
“到。”陸老爹突然被叫到大名,一瞬間精神抖擻。
“你的錢得動了。”石長庚雖知陸平對他的錢有忌諱,但也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打算。
“哎!動就動吧,就是阮七在這里,也會答應的。”陸平一改往日的笑臉,也嚴肅起來。
“你還得去找趟鄂都,若籌不到糧食,少則三天,多則五天,會有人趁機煽動流民生變。”石長庚每當憂心之時,便會異常鎮靜,旁人不曾察覺,只有石一安深知,因為從小犯錯后,他都會經歷一陣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惶恐。
“恐怕生變的就是鄂都。他雖與我都是國公舊部,但此人結交甚廣,與明王更是過從甚密。”陸老爹沒有遲疑,直接說出自己擔憂。
“他得先是大治的將軍,才能再是明王同黨。境州一旦生變,鄂都無論如何也難辭其咎,你只需說有新月人在境州出沒,順便告訴他驪王派門客易竹翁已經給流民送來十車糧食,輕重緩急由他自己掂量。”
“要拉驪王下水嗎?驪王一動,太后必會出手。”陸平猶豫。
“你給他餌,他才能上鉤。能拿到驪王的把柄,才能有制衡太后的籌碼,明王又怎么會錯過這大好機會。若太后徹底無權,明王上位就無人可擋。”石長庚側目盯著王行神情,并未發現異樣,心中不免疑慮,不知是王行城府太深,還是他果真有一顆為國之心。
“好,我這就備馬。”陸老爹答應下來。
眾人各又陷自己的思緒中,又是無聲,急得桃虎立不住了。
“那我呢大人!”桃虎拍拍自己的胸膛。
“你在府中待著。”
桃虎一聽急了,打斷石長庚:“為什么人人都有事做,偏我就在府中待著?”
“讓你在府中待著,不是什么也不做在家里睡覺,你有比他們所有人都重要的事情,就是管著他們所有人。不管誰傳話回來,需要什么,需要做什么,你都得第一時間拿出主意,拿不定主意的,跟老爹王行,還有你奶奶,還有柔兒商量。再不行就快馬傳信給我。我能相信你嗎?”
“能!”桃虎挺直了腰桿,樂得在自己胸脯上又是連捶兩下。
“那我呢?”石一安弱弱問出。
“你跟我一起。”
從石一安進門,石長庚便聞到他一身酒氣。只是大局當前,顧不得教訓兒子。石一安一驚,原來在父親心中最親近的還是他,緊要關頭還是要把他帶在身邊。心中正喜,卻看見父親看他的眼神充滿嫌棄和不悅,就連桃虎都被安排了事情,雖然是搪塞安慰,但他卻連安慰也沒有,可見在父親心中,自己又是多么的無用。想到這里,石一安剛剛的竊喜一瞬間就全開蔫了,整個人都枯了。
石長庚帶著石一安一到境州州府,州政李良和便給他們來了個下馬威。
“聽說你收了驪王送來的糧?”李良和壓低聲音,卻鼓足中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