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絕勝煙柳滿皇州
- 落星在眸
- 微漫天
- 3114字
- 2020-07-29 18:26:17
夜鶯記憶的閘門徐徐洞開,滄楉指尖的靈感開始在它的腦海里自由游弋,如千帆競渡,如萬物復蘇。
原來在半年前,絕魘軍團覆滅云島之時,有一股滔天巨浪從海上剝離而去,在星輝的牽引下,一路收攬著滿天流螢之力,便溯著大江,奔騰數千里,瘋狂涌進了圣疃湖。如百丈高樓,橫無際涯,掀翻檣桅舟楫無數,似銀河傾落,帶起刺眼的光雨,呼嘯的風雷,席卷向巍峨的圣疃山。
巨浪之巔,隱約裹挾著一排面目猙獰的死僵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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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星皇朝新的都城建在山腰開闊處,極土木之盛,氣勢恢宏。山腰以上皆為宮闈禁地,最高處是祭星臺,多有人族從此處飛升,成就無上靈路。
夜霧繚繞拔地百尺的祭星臺上,立著兩道偉岸的身影,遙望而去,無數流星劃破長空,如同奔赴一場浩盛的祭奠。千瘡百孔的夜幕之下,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顫栗。
“先朝余孽死而不僵,意欲回人間再起波瀾,陛下,我們該如何是好?”透過暝晦的燈光,身披黑袍的大祭司滿臉憂懼地望著他跟前的一位少年。
少年眸光一凜,沉聲道:“那就把他們趕回幽冥去!”
“陛下,他們可是絕魘,為殺戮而來,非人力所能抵御,恐怕圣疃山要面臨滅頂之災啊。”
“他們既然要來,我們迎戰便是。”少年決然轉身,往臺下走去。
“陛下,你不能去??!”大祭司老淚縱橫,跪在地上嘶喊道。
只要他待在祭星臺,巨浪波及不到,等到天明絕魘自會退去,他便可安然無恙無性命之虞。但是少年飛掠而去,并不想龜縮于此,而棄子民于不顧。
呼嘯而過的風將聲音和夜霧撕碎,揚起兩人的長袍如張揚的旗幟。支離破碎的夜晚,血與淚的悲歌縱情交織,響徹于天地之間。
當年滄楉將新生的幻星皇朝移交給這位少年,就是希望以其品行和聰慧,帶領皇州百姓免受外族的蹂躪及戰亂的傾軋。今日遭逢浩劫,哪怕身死魂滅,他也絕不會退縮。
“我不會讓滄楉姐姐失望的,我的子民豈能容別人隨意殺戮?!”少年乘著風離開山巔,策馬向山腰而去,馬蹄倉促如同嗚咽的戰鼓,尚未傳遠就已迅速湮滅。
山頂上的積雪簌簌而下,如同一塊喧囂鋪開的白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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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浪的咆哮,戰劍的顫鳴,舟船的撞擊聲,穿透千家萬戶,無數夢醒之人被恐懼裹挾,如深囿于密不透風的蠶繭,窒息絕望,無處可逃。由此可想見,是夜云島占靈師和絕魘軍團的激戰是有多么的慘烈了。眾星隕落,靈氣潰散,圣跡坍塌,云島數千年積勢就此毀于一旦。
巨浪以雪崩之勢沖垮了渡口和四周的民舍,山腳處滿目瘡痍,哀聲回蕩,然而絕魘并未著陸,萬股激流迅速退去,如巨龍潛入湖里,于浩淼的水面上卷起了一排巨大的漩渦;忽然間,從大地深處云天之間升起的萬千流螢亦驟然點亮,似蕭蕭落葉飛舞的螢光彌散無垠,觸天極地,助力那股巨浪變得越來越高大。自海上而來的涌浪又在匯聚,積攢,遠超先前的高度,形成層層疊浪,重新向圣疃山撲來。
前浪觸及山體,發出轟隆的巨響,隨即匆匆溢散;后浪踩著前浪繼續向高處企及,一浪接著一浪,勢如破竹,摧枯拉朽,往山腰的都城迅猛靠近。在攀附到城墻之時,最后這股浪似是抽盡了圣疃湖的水,隆隆往上竄涌,對都城遂成居高臨下之勢,視眾生為待宰的羔羊;圣疃山看去如同披上了一塊厚重的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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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浪中步履倥傯,刀光劍影,透射出萬道寒芒,那些絕魘突然破浪而出,如黑云壓城,往都城里落去。再有大雨瀟瀟,激流如柱,傾灌至大街小巷,雄偉的都城霎時間成為巨澤汪洋。
城墻上,戰馬嘶鳴,劍光爍爍,逶迤至兩端;煙霧彌漫中,天澤八十一騎誓與圣疃共存亡。
燈影搖紅,慘淡異常,昔時萬家燈火映照云天的壯景已然不復存在,山外的漫天流螢反而曄曄其輝,寂靜流轉,矚目卻令人窒息。
每個人都在黑暗中尋找出路。
“快跑啊,快跑啊……”
滾滾激流如兇殘猛獸,所過之處盡皆吞噬。倉惶奔逃的百姓們一路往高地和山頂跑去,嘈雜聲哀嚎聲貫徹云霄。那策馬少年帶領禁軍逆人流而行,翻過殘垣和屋頂,往城墻處迅速逼近。
回望昔日的煌煌巨城,猶若是圣疃湖平移到了這半山腰上,被流螢和燈火照亮的城墻更像是一座堅固的大壩,橫亙在水天之間。
天澤八十一騎正手執戰劍在城墻上和絕魘們奮力廝打,殺聲如雷,火星四濺;全身都已被雨和鮮血染濕,劍體上全是深淺不一的缺口。絕魘們龍精虎猛,堅硬如鐵,以不死之身消耗著天澤眾人的精力??v然他們都堪負劍道天品的人間境界,能與絕魘周旋、抵抗,但時間一長,難免要落至下風,幸好有禁軍的增援迅速緩解了他們的壓力,戰斗逐漸陷入了僵持。絕魘力不能進,止步于城墻上,暫時避居在高地的人們終于仰見了活下去的希望。
若無人阻擋絕魘,今夜的圣疃山會成為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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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這里危險,你快些回去!”天澤眾人勸告道。
少年面如冠玉,神情凜然,眼神中毫無懼色。“滄楉姐姐傳授給我的劍術,今日終于派上用場了?!?
“她更希望你能活著,皇朝的未來還得指望你呢!”
“今夜我要跟諸位叔伯并肩作戰,若有幸能活下去,明日我們再把酒言歡,不醉不休?!?
語罷,少年便執劍一躍,勢如破竹,往亂戰中那位身穿金甲獨立旗頭的絕魘奔去。雖然劍盡沒入腹部,但絕魘不為所動,獰笑一聲,抬起手霹靂般擊向了少年。
電光火石的瞬間,少年發覺了其中的端倪:“先皇?”
“是我!”
尚存一絲意識的移星皇帝正率領死忠舊部,對新生的皇朝進行瘋狂的報復。
“當年你選擇自盡而死,原來是早有預謀?!鄙倌觊W身一躲,匆匆退出數步遠,掌間聚力將絕魘腹部的劍吸出。若是當時移星帝認罪伏誅,肯定會被有司處以極刑,千夫所指體無完膚,故而他選擇自刎,保全尸身而成為絕魘。
移星帝舉起戰劍,陰鷙一笑,聲音仿佛來自幽寒地獄:“怪就怪你的滄楉姐姐婦人之仁,不但保全了我的尸體,還將我好生安葬,讓我今時有了復仇的機會?!?
少年咬牙道:“冥頑不靈,死而不僵,今日有我在此,你休想再前進一步?!?
“找死!”移星帝目光如電,擂起拳頭奔來,以千鈞之勢揮向了那少年。這股怪力似是將黑夜牽動,逼迫之下令眾人感到窒息。
劍走飛霜,光動如晝。
于身法的瞬息躲閃間,利劍的碰撞聲不絕于耳,震蕩云天。
是役慘淡非常,行百年未有之巨變:人族精疲力盡,遍體鱗傷,絕魘愈戰愈勇,手起劍落。劍道高手在絕魘的面前并無優勢可言。
那一夜,城墻上積尸如山,血流如注,從圣疃湖里拔地而起灌入都城的水,盡染成赤色;劍戟殘缺斷裂,磚石碎成齏粉,堞垛被削平,烽煙起如海,堪稱人間煉獄。
天澤八十一騎也紛紛力竭而亡。他們原本與世無爭,久居化外,世代蔭蔽于香櫞樹下,以捕魚和狩獵為生。雖身負絕技、精于劍道,但也從不向外顯露。直到繪梨的到來激蕩出天澤鎮三千年未有之波瀾,再有滄楉降世時的那場大雪、和她離開天澤時鑄魔團所發起的隳滅之戰,最終改變了所有天澤人的命運。當時,天澤八十一騎因躲避于香櫞的根脈中,而逃過一劫。是日灰塵彌漫,不見天日,香櫞的枝葉皆被縱火燒盡,唯有一片落葉飄零了數百里后,又回旋至風凌渡口。
葉脈中傳來了香櫞無限空靈的遺音:
“你們的災難皆是因我而起,今日我坐化于此,能和繪梨同葬,也算是死得其所。”
他自知虧欠繪梨太多,害她一世顛沛流離,受盡苦難,終于在這風凌渡口,兩人能同山共眠,不再分開。
今夜力阻絕魘,護佑斯民,天澤八十一騎也自覺死得其所,沒有丟掉天澤人的顏面和氣節。
他們走完了波瀾壯闊的一生,在時光的激流中驀然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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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位叔伯,你們要堅持住,馬上就要天亮了!”
只是他們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最后一位天澤高手已倒在地上,連劍都無力拿起,只能眸光疲憊而渙散地看著絕魘手中那把血淋淋的長槊往他的胸膛上刺去。
“天成,你一定要看到光明……”
鮮血恣睢流淌,他整個身子幾近麻木,連感知痛苦的氣力都已全無,只在心里切切低喃道:
“回家,回家……”
恍惚所有的故人都站在渡口的那棵香櫞樹上,不停地朝他揮手。
少年和著血淚的眼睛迅速模糊,一聲撕裂心肺的嗚咽破喉而出,回蕩在浩茫血霧之間;原本緊繃的神經瞬間崩斷,苦苦支撐的身軀隨之垮塌,他踉蹌著,屈膝跪在了石板上。
他是城墻上最后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