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外面又是有人過來了，馬蹄聲音很亂，攪得霧氣也是一團。

去而復返，即是大敵當前。城中散亂一堆，秩序大壞，這時候根本不需要夷鬼，只是幾個土匪進城都能把青云縣給攪個天翻地覆。

這時候便是賭命了，趙晗之帶人迅速在城頭位置集合，“黑赤黑赤”的呼喝聲重新響起，這是我們唯一能拿的出的威懾手段了。吩咐人去把驛站里的各色旗幟取來，固定在城墻上。

霧氣逐漸散去，城墻上是雄壯的踏地聲音，看不清多少人，旗幟無數，只是沒風的天氣里旗幟低垂著，看不清是什么來頭的軍隊。

離城墻足足幾十丈的位置，零散著幾個騎馬的壯漢，看不清臉和身上的腰牌。幾個人騎著馬向著東方奔去。看著不像是夷鬼的哨探，身體容貌都和國人相差無幾。

趙三郎安排人就食操練，仝壯則帶著小半的隊伍整理武庫中軍械物資，開始裝備隊伍。

昨晚的暴力震懾住了縣中的閑雜人等，只是整個縣城中開始呈現了混亂的跡象。商戶不營業，百姓不出門，官府衙門的人也大都走散了，整個縣城像是一個摔在地上的瓷器，碎得四分五裂。

李中云應該是讀過書的，他建議仿照漢高祖入咸陽，先張貼告示安民，精簡律法。

我苦笑道：“不一樣的，漢高祖入關手下蕭何等文官齊備，怎么治理縣治水到渠成。咱們和入城搶劫的土匪沒有什么區別，唯一的就是想著有個后方退路而已。原本還希望縣尉能夠支援些平日里緝捕盜賊的巡捕和差役，可這些也辦不到了。”

李中云也苦澀了一下，說道：“也是，早晚朝廷會安排人過來，亂發公文吃力不討好，說不定還要擔著什么罪名。”

我呼嚕完了粥飯，笑道：“怕什么罪名，我們搶占了人家的驛館府庫，早就該殺十幾次頭了。只盼著盡快把夷鬼困住，打個漂亮仗，將功贖罪罷了。”

我捅了一下李中云，說到：“你看這些難民編隊，不能一直這樣，總該給人家一個名分。我擔心這么稀里糊涂地走著，還沒回到富豐城就一哄而散了，畢竟東去可是危險重重。”

李中云也是揉揉眉頭，一臉扭曲，說道：“這能咋辦，孔將軍只是一個散官陪戎，還是副的，哪有權利來招兵招將。”

我想了想，問道：“孔將軍在宣威司的時候手下有多少編額，手下兵卒實際有多少，還有沒有外編的。”

李中云道：“孔將軍屬于宣威司下昭武大營，名義上兵籍五百八十有六，實際上，”李中云臉紅了一下，“實際上有一百八十余人，編外的有些伙夫倒也能臨時調用。”

我愣了好半晌，險些沒暈死過去，怒道：“就你們這德行，草原上來十幾個蠻子都能給魯地平一個州縣吧。我說，夷鬼真有那么厲害嗎，是不是你們給放進來的？孔大將軍身家不小吧，這太平年月當兩年兵頭都能富可敵國了。五百八十多能吃四百的虧空，真真的是我大周雄獅武將呢！”

李中云滿臉通紅，想要辯駁，諾諾了半天，說道：“也不是，孔將軍還是不錯的，只當了兩年多的陪戎副尉，家底都掏光了才得的這么個位置，現在還窮著呢。”

我跳了起來，指著李中云的鼻子道：“買的官充什么大尾巴狼，我現在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朝廷大軍為什么幾個月遲遲不能集結，是不是所謂百萬大軍和夷鬼交戰的時候只有八百苦哈哈去送死？”

李中云急著辯解：“東邊有沒有邊患，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孔將軍和別人還是不一樣的，真的在打仗，和夷鬼都交過手了。而且這次說的還是留在富豐，死也不向西逃。”只是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臉色越來越紅了。

無語，不是沒有話說，而是除了臟話就再也沒有任何有意義的事情了。

我踢了李中云一腳，“起來，通知趙三郎和仝壯安排訓練，還有讓趙晗之帶人去一下外面的難民處交代一下，不要讓他們繼續往西了，留在這兒有飯吃。完事兒你跟我走一趟。”

李中云快速跑遠了，剩下我一個人氣鼓鼓的，要做的事兒忘得差不多了。我找了一塊白布，草草寫了“宣勝”兩個字，隨手畫了個五角星便扔在了一邊。心里還是怒氣難消，把孔宣的腰牌拿出來，放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才重新收起來。

國朝太平日久，總以為是這些文臣武將盡心竭力才能有這海晏河清的好日子。誰知道只是一場瘟疫般的夷鬼東來，就把這層好看的外衣扒了下來，里面的不是精壯、不是優美，只是一堆惡臭的腐肉罷了。

等李中云趕回來的時候，我已經平靜下來了，爛肉鍋里已經扔進去一直夜貓，與其坐在地上撒潑干號，還不如找個棍子把貓趕出去，最起碼還能剩口鍋。

我和李中云直奔本縣大戶中去，挨家拜訪。第一的大戶趙員外家已經只剩了空蕩蕩的宅子。接下來就是昨天晚上鬧著出城的王舉人家了。

我們在門口只是稍等了片刻，門房就領著管事過來了，不是昨天的馬夫，而是一個十分精干的中年人，長的精神抖擻。

管事拱了拱手道：“鄙人王一，見過二位官爺，不知上門何事，可是安排我宅上出城。”說著一個沉甸甸的布兜又跑到了李中云的袖中，李中云苦笑著接了下來。

李中云應聲道：“這位是陪戎校尉孔宣孔將軍的帳前文書，劉先生，特來拜會貴家主。”李中云將我介紹給了王宅管事。

王管事眼中不屑一閃而過，拱手說道：“一大早喜鵲就在房脊上叫個不停，原來是劉文書登門，實在是讓小民喜不自勝。只是家主昨夜疲乏，交由小人接待貴客。”

王管事一點兒讓入門內的意思都沒有。

小小的帳前文書確實入不了人家法眼，我只能暗嘆一聲，這扯不起大旗來的感覺還真是難受。“不敢叨擾貴主家，只是這眼前的一場大富貴轉瞬即逝，還望先生能報給貴主家。”

王家管事上下打量了我倆一眼，不知道多少天都沒有漿洗過的衣服直挺挺的如同紙板，寒酸氣和汗臭一樣沖鼻。“多謝劉文書美意，只是家主潛心儒學，視富貴為糞土。還望告知可否出城，這刺史生辰不等人啊。”

碰了個軟釘子，我也沒好氣了，說道：“昨天夷鬼一支小隊在城外刺探了一夜，貴家主要出城我也不攔截，請自行決斷。”說罷也不待對方驅趕便和李中云摔門而去。

一直到中午也沒有什么進展，除了幾個略有余財的富戶表示出錢出糧外，有能力把縣城局勢穩住的富豪大戶都是不盡人意。最大的朱家走了，王家還是不理不睬一心想著西去鄴城巴結刺史大人去，還有一個劉家昨夜家主逃亡，剩下一堆失魂落魄的家丁奴仆而已。

這些都在預料之中，要是有心人的話可以讓剩余的衙役師爺等人出面維持好秩序，知識權柄附帶著毒藥，沒人敢碰罷了。至于百姓之間，暫時有里正和鄉里的習慣維持著秩序，倒不是太急。

時間不等人，我和李中云是早早回了東城門，讓趙三郎等人把訓練中的難民們聚集起來，登記花名冊，宣布成立宣勝營，歸宣威軍下陪戎將軍孔宣節制。這種亂攘攘的天下，能有口吃飯的地終究是好的。

熙熙攘攘了半天，終于重新列陣，我讓仝壯和趙三郎揀選出五個什的人來，重新列隊整裝，每人攜帶了三天的口糧，攜弓帶矛，向西而去。趙三郎懷里是我畫的簡要圖紙，一個是城外各個藏糧的位置和可以藏身的地方，一個是扶風周邊鄉鎮的各條橋梁道路。趙三郎的任務是交代孔宣一定要盡快把各條道路橋梁破壞，尤其是西來的時候過河的石橋，后面需要過河的話可以在蘆葦蕩里隱藏些筏子小舟。

仝壯和趙三郎帶著五個什隊在剛過午的時候向東方進發了，青云縣城也開始亂糟糟起來。一只蒼鷹從東邊飛來，孤獨地劃過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