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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以理服人,玉荷林有菡萏

  • 仙尊不太冷
  • 雨夜行歌
  • 19654字
  • 2023-04-28 23:44:17

雅間中,一行人剛吃飽喝足,門外便傳來不堪入耳的怒罵嘈雜聲,頓時讓大家伙兒猶如晴天明朗的心情,瞬轉成陰天郁靄。

雅間中伺候沐含香一行人的兩位侍女聽到門外的聲響,一陣瑟瑟發抖。

沐塵若有所思,他起身告知大家伙兒一聲上外邊兒瞧瞧,言罷后徑直朝門外走去,束衣男子合上門,走廊上映入眼簾有幾位店家小二頭破血流倒在地上哀嚎,多位年輕侍女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殘羹油穢,儀容狼藉不堪,間隔不遠的雅間還時不時有尖酸刻薄的謾罵聲。

此刻一位店里小二帶著風韻猶存的老板娘急匆匆趕來,掠過沐塵直奔雅間而去,剛至門口,便有一碟菜砸了出來,內當家她躲閃不及,身上的衣服沾滿了油漬污垢,可老板娘仍舊笑臉相迎朝著雅間低聲下氣的道歉。

這時一位配刀的武裝大漢氣勢洶洶走了出來,二話不說就一巴掌呼在了那位內當家的臉上,打得她頭暈目眩,得虧有店家小二攙扶住,不然非撞在墻上不可。

此刻一位天生麗質的美婦走到門口,發髻高挽別著玉簪,一襲秋蘿裳勾勒出她姣好的身段,怒容盡顯于臉色,她仰著螓首如驕傲的天鵝,微瞇著眼對老板娘厲聲道:“你是內當家的,可知你家菜品不僅讓我女兒難以下咽,飯菜做得嚙檗吞針也就罷了,所放佐料竟然如此之毒辣,害得我女兒口棘舌痛。這些可都是你店家侍女極力推薦的菜品,你說該怎么辦?”

老板娘嚇得噤若寒蟬,眼含淚花,硬著頭皮紅腫著半張臉頰低三下四道:“夫人還請息怒,奴家這就去吩咐下人另備一些八珍玉食,一切都是奴家店里做得不足,一切酒水佳肴均給您免單,另外奴家讓下人去取一盅雪蓮燕窩粥,給令媛解解辣味。”

美婦聞言冷哼一聲,“趕快取來,倘若再不滿意,就砸了你這酒樓。”

老板娘唯諾點頭,心里松了一口氣,本想吩咐店家小二趕緊去廚房備菜,可一道聲音打斷了她。但見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走到美婦身邊,錦衣華貴,穿金戴銀,囂張跋扈的神色盡顯無遺,她怒視著內當家道:“我不喜歡仰視別人!”

內掌柜聽聞此言,俯身彎腰。

少女笑得很天真,道:“老板娘,掌勺的廚師讓他過來,嘿嘿,我要剁了他的手,這樣以后就做不出這么難吃的菜來了。”

內掌柜心中一陣赫然,目光呆滯,她實在想不出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竟然會說出這般惡毒之言。這家酒樓上至掌柜,下至雜役,無一不是凡夫俗子,這些年里老板娘畢恭畢敬招待著四面八方的客人,山上神仙修士,山下世家子弟,尋常百姓以及游俠步行客皆有,形形色色,所以有些人她招惹不得。而這座龍泉驛站原先是供傳遞軍事情報的官員途中食宿、換馬之所,后來各地商賈途徑此處,慢慢發展就有了如今的規模。這些年里內當家的她也看清了一件事,雖說龍泉驛站有官吏擔任職位,更有戍守士卒駐扎在此,卻幾乎都是酒囊飯袋之人,毫無建樹,對待修行人士,只要在龍泉驛站中不鬧出人命,官吏士卒基本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有事情就多方尋找借口急流勇退,以避免災禍,保全自己。而且大肆征收店鋪賦稅,敲詐勒索,搜刮民脂民膏是司空見慣的事,上繳給朝廷的稅收少之又少,暗地里中飽私囊。店家內掌柜這么多年里謹小慎微,告誡下人千萬不能惹著修行人士,不然吃虧的只能是自己。

一旁的店家小二與侍女們眼中惶恐不安。

美婦則一臉平靜,仿佛是習以為常。

錦衣少女瞧見內當家的呆滯不動,神色不悅道:“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老板娘焦急萬分,如芒刺背,在心中掙扎取舍一番,咬咬牙道:“小姐您稍等,奴家這就讓老師傅上來給您賠罪”。

不遠處的沐塵大致了解情況后,思量一番,道:“小丫頭,得饒人處且饒人,可別依仗家室背景顯赫,肆意欺負別人吶。”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束衣男子身上。

雍容美婦微瞇著眼凝視著沐塵,隨即輕蔑一笑,趾高氣昂道:“你是哪路來的毛賊?竟然敢多管閑事!”

沐塵的目光看向雍容美婦,靠在墻上認真打量一番,嘻嘻一笑道:“瞧你的玉峰高聳如此天賦驚人,想來應該是襟懷寬廣之人,卻沒想到內心如此狹隘,竟然縱容女兒隨意欺負弱小,無理取鬧,簡直不可理喻,有容乃大你只占據了外表,不悟內蘊之意啊。”

雍容美婦聽聞束衣男子如此內涵之言,言外之意是罵她胸大無度量,頓時被氣得胸脯上下起伏,惡狠狠盯著沐塵,嬌怒道:“無恥之徒,報上名來,我從不殺無名鼠輩!”

內當家的見勢不妙,連忙招呼侍女們將地上的店家小二一一扶起,老板娘路過沐塵的時候,眼露祈求之色,小聲叮囑他別在酒樓里鬧出大事,讓下人們趕緊下樓,而老板娘則躲在樓道口暗自觀察著一切。

此刻,雍容美婦身旁的雅間門口走出兩人,一位是黑衣男人,長發束著嵌珠寶冠,腰懸長劍,筆直的身形猶如一柄利劍,只待出鞘之時一鳴驚人。一位則是古稀老人,雪白長發與一襲白袍相得益彰,束手于長袖之中,眼中渾厚精明,一縷縷細小的閃電悄然掠過……

沐塵打量著一行人,思量一息,笑嘻嘻道:“你們是打算以多欺少是吧?”

錦衣少女搶在雍容美婦面前傲然道:“是又怎樣。”

沐塵收斂笑意,伸手敲了敲雅間的房門,正色道:“我也喜歡以多欺少。”

話音剛落之際,上官雨詩最先出來,與沐塵并排而立,她早就把房門開了一道口子,一直探著半個小腦袋看著一切。上官浮書師徒二人,沐含香、烮靈裳與龍沁,最后是聞人芝芯,大家伙兒都站在沐塵身后,頗有一種給他助威的氣勢。

雅間的兩位侍女依靠在門邊兒,只敢探出兩個小腦袋看著一切。

雍容美婦臉色鐵青一片,既不是因為對面有多少人,也非對面的氣勢有多逼人,而是一行人當中有四個女子讓她自慚形穢,自己引以為傲的玉峰在她們跟前,不值一提,宛如山峰遇到了大岳,相差離譜。

沐塵得意笑道:“怎么樣啊小丫頭,我的人也不少吧。”

錦衣少女置若罔聞,大雙寶石大眼認真打量著沐含香一行人,扯了扯雍容美婦的衣裳,火急火燎道:“娘親娘親,我要那些女人都給我做丫鬟,家里的丫鬟都不好玩。”

雍容美婦極為寵溺看了一眼錦衣少女,而后將目光落在沐塵身上,藐視道:“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人再多也無濟于事,改變不了任何結果,你會為你的出言不遜而付出代價!”

雍容美婦并未轉頭,微瞇著眼盯著沐塵,沉聲道:“將令,去把那個戴面具的無名之輩給我抓過來!”

得令的武裝大漢當即邁著龍行虎步,徑直朝沐塵走來,揮著手中的長刀。

“等一下!”沐塵作了一個暫停手勢,而那位武裝大漢還真就聽話不動,束衣男子隨即躲在上官雨詩身后,扶住她的肩頭笑嘻嘻道:“小雨詩啊,有人不講道理要砍我咋整,你也知道我平日里都是以德服人,能講道理最好,講不通道理再以理服人,可她們不愿意講道理,你說咋辦。”

“以理服人……”不遠處那位白袍老者低聲呢喃,精明的雙眸直勾勾凝視著沐塵,似乎是在努力回憶著什么。

上官雨詩聞言翻了一個白眼,鄙夷道:“沐塵,你該不會是怕了吧?你平時吹牛那股勁兒哪去了?怎么,見對方拿著刀來勢洶洶,你怕挨刀子,所以躲在我背后了。”

“我會怕嗎?”沐塵當即不服氣了,拍了拍上官雨詩的肩頭,朝著對面的雍容美婦喊道:“小娘兒們,咱們要講道理嘛,你們吵吵鬧鬧,我出來說幾句話而已,干嘛生這么大的氣,氣大傷身不僅易衰老,而且會導致你驚人的天賦退化萎縮,怒氣就如同心火焚山,原本一座蓬松巍峨的山峰卻燒得一干二凈,獨留下光禿禿的一座山頭,看上去會足足小了一圈,頗為不協調。不過你不要太擔心,我有獨門手法,概不相傳,可幫你調合心火,猶如一場及時春雨落下,光禿禿的山峰煥發生機,森林蓬松,比之前看上去還大,若不然怎么能被稱為獨門手法哩。”

沐塵的嘴角笑得賊兮兮。

“住口!”雍容美婦聽聞此言,氣得暴跳如雷,一雙眼神如狼虎盯著沐塵,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上官雨詩一臉茫然,聽不明白沐塵的話,只是身后傳來大家伙兒樂不可支的笑聲。

錦衣少女疑惑不解,扯了扯雍容美婦的衣裳,問道:“娘親,他們在笑什么呀?”

雍容美婦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內心的憤怒,厲聲道:“將令,把那無恥之徒給我抓過來!”

武裝大漢聽聞此言,微躬身形,雙腿以暗勁發力如一道殘影掠去,幾丈的距離,瞬間既達沐塵面前,擒拿大手一抓!

這一微妙時刻,一道白影如閃電掠過……

轟隆!!

一聲巨響傳來,透過飛揚的塵埃,便瞧見那位武裝大漢徹底鑲嵌在墻上,昏迷不醒。

而在武裝大漢原先的位置上,矗立著那位白袍老者。

走廊上一片鴉雀無聲,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一臉疑惑不解。

“這是起內訌了?”上官雨詩一臉茫然,雙手仍舊緊握著腰間雙劍,方才武裝大漢瞬間掠至近前,她拔雙劍之際,卻被沐塵一拍肩頭,如何也拔不出來。

此時烮靈裳的目光一直在沐塵身上,方才在那一微妙時刻,她很清晰地瞧見束衣男子一晃手臂,小姑娘察覺到在他手中有一塊令牌的輪廓,稍縱即逝,便發生了如今這怪異的一幕。

一臉呆滯的雍容美婦回過神來,嬌憤道:“洪老,您瘋了是吧!?”

“住口!你個不知死活的賤人!”白袍老者回頭怒罵一聲,嚇得雍容美婦噤若寒蟬,美眸中縈繞著匪夷所思,白袍老者隨即笑容可掬對沐塵說道:“前輩啊,其實我跟她們不熟,你要講道理就跟她們講,一切事情與我無關,我只是一個老弱病殘,經不起一點兒折騰。”

白袍老者說罷退到一旁,還十分“虛弱”得咳了幾聲,他判若兩人的轉變之快,讓所有人猝不及防。

尤其是雍容美婦,一臉驚愕看著白袍老者,不敢置信,這洪老可是雍容美婦所在世家祖庭中的大人物,與她夫婿的太爺爺是一個輩分的長者。

猶記得從雍容美婦嫁到世家之時,若是外出遠行游玩,或者前往何處歷練,白袍老者都會擔任她的護道人,自始至終無不是一副慈祥爺爺的模樣,不僅在雍容美婦的修行大道上指點迷津,讓她少走了許多彎路,而且游歷天下的途中如扈從一般任勞任怨,這么多年一直如此。所以雍容美婦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一切,洪老就因為那個戴面具的神秘人,不僅一改往日的和藹慈祥,發火朝她怒罵,而且還當場與自己撇清關系,杵在一旁戰戰兢兢,生怕會殃及自身。

雍容美婦將目光看向束衣男子,心頭一陣發怵,她的護道人洪老,乃是一位躋身天闕七重的武道修士,在世家是德高望重的長者,身份尊貴,現在卻跟犯錯的小孩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那位戴面具的男人極為不凡。

沐塵抬頭挺胸,來到白袍老者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頭,洪老頓時一陣哆嗦,擠出一個笑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束衣男子笑嘻嘻道:“這不就妥了,大家和和氣氣的嘛,干嘛非得動手動腳不是。”

白袍老者聞言,唯諾點頭。

沐塵接著又道:“我這個人從來都是以德服人,一向是動口不動手,實在不行,才會以理服人。老頭子,看你這樣子,想必以前有墨家游俠一脈跟你講過了大道理,應該明白何謂以理服人。”

洪老聽聞此言,冷汗直冒,咽了咽干涸的舌燥,大義炳然道:“前輩所言極是,正所謂有理走遍天下,大家應該和和氣氣,不應該動手動腳,前輩,你是最講道理的嘛,所以能動口就千萬別動手。”

沐塵微點頷首,道:“孺子可教也。”

沐塵音提三分,搭在洪老肩頭上的手力道也重了幾分,正經十足道:“不過,剛才我受了這么大的驚嚇,沒點補償是不合情理的,你說對吧?”

洪老頓時欲哭無淚,前輩啊,受到大驚嚇的可是我這老頭兒啊!

沐塵思量一番,當即朝著雍容美婦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雍容美婦心里一陣悚然,悄然將錦衣少女推給持劍的黑衣男子,雍容美婦雖然不情愿,可還是硬著頭皮畏手畏腳走到束衣男子跟前,低著頭不敢看他,沐塵伸手搭在雍容美婦的肩膀上,嚇得她一陣顫抖,但見束衣男子笑嘻嘻道:“現在能聽我好好講道理了嗎?”

雍容美婦微點螓首,不敢作答。

沐塵一改往日散漫的氣息,身形筆直肅穆,正經道:“這件事的起因,正是你們覺得這家酒樓的菜品不服胃口,這沒錯,錯就錯在不能動手打人,光這一點你們就不占理了。內當家她不僅愿意重做一些佳肴,而且同意免單作為賠禮道歉,彌補酒樓所帶給客人的挑剔不足,和氣生財,所以內當家有理。不過你的女兒嘛,家教松散,如若不嚴加管教,今后怕是會小命不保,得虧今天是遇到了我這般以德服人的好心人,出來說幾句公道話,要是換作脾氣不好的,一巴掌就呼死她了。你若心存僥幸,覺得所在的世家赫赫有名,手段強大,保得了她的安危,實在不濟大不了就魚死網破,你得明白一個道理,盡天下之卵,其石猶是也,不可毀也,你可別覺得遇不到這樣的人,說不定哪天又遇到了。”

雍容美婦唯諾點頭,不敢答話。

沐塵又沒個正經樣兒,笑呵呵道:“既然你愿意講道理,那該給的錢還是要給的,另外這些損壞的桌椅板凳,碟子碗筷啊啥的雜七雜八東西,也得買單不是,還有店家伙計兒的醫藥費也得出不是,最后連我們的飯錢也一并付了,老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大爺我為人很大度的……”

雍容美婦唯諾點頭,當即從衣袖中掏出一張價值一千兩黃金的錦宗金票,雙手顫巍地遞給束衣男子。

沐塵回頭看了一眼上官雨詩,傲然挺立,遞給了她一個眼神,意思是在說,瞧見沒,大爺我在這天下,還是很混得開滴。

上官雨詩見狀不屑地撇了撇嘴。

沐塵收回雍容美婦肩膀上的手,笑嘻嘻道:“小娘們兒,你家在哪?改日我去喝茶。”

白袍老者聽聞此言,大驚失色,爭先恐后道:“前輩,她是大祟王朝人氏,家在上仙水郡,夏侯世家的子嗣。”

雍容美婦聞言愕然萬分,美眸頗為詫異看向白袍老者,她想不到洪老竟然將自己的娘家住址給抖了出來,而不是他自己的世家地址。

沐塵若有所思,微點頷首,笑嘻嘻道:“小娘們兒,你是夏侯世家的子嗣,我記住了,改日一定要去你家喝茶,順便跟你老祖宗夏侯玄銘嘮嘮嗑,當面跟他說一聲,家教不嚴吶。”

“你……”雍容美婦內心訝異至極,目光驚愕呆望著束衣男子,他竟然能說出夏侯世家老祖宗的名諱,那他肯定認識夏侯世家的老祖宗。雍容美婦本想熱情萬分來一句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啊,可剛到她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給憋了回去,不為其它,剛才讓人家心里很不爽,倘若再說什么話,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沐塵上下打量著雍容美婦,笑瞇了眼,道:“其實吧,你這樣的小娘們兒我挺喜歡的,我的獨門手法,你可以試一試。”

雍容美婦聞言并未生氣,玉臉上露出一抹赧顏,如風韻嫵媚的羞花,嬌嫩欲滴。

“沐塵!”

“干啥?”束衣男子回頭望去,便瞧見妙齡少女兩步并做一步,怒氣沖沖一個飛踹襲來,他當即避到一旁,不解道:“小雨詩,干嘛生這么大的氣?”

妙齡少女氣呼呼道:“你還有臉問,我剛才可問過沐姐姐她們了,你的什么狗屁獨門手法,竟然是……”

妙齡少女羞紅著小臉,不再繼續說下去,怒瞪著束衣男子,威脅道:“沐塵,你要是敢動什么歪心思,小心我收拾你!”

束衣男子聽聞此言,饒有興致地看著妙齡少女,傲然道:“我這是造福天下美婦,好事一件吶,你管得著嗎。”

妙齡少女也來勁兒了,氣勢洶洶道:“沐塵,我今天就管定你了!”

束衣男子扶額嘆息,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雍容美婦她們幾人趕緊走,白袍老者見狀如釋負重,朝沐含香一行人恭敬作揖,吩咐懸劍的黑衣男子把武裝大漢給摳下來,一人抬雙手,一人抬雙腳,火急火燎頭也不回離開了走廊。

上官雨詩瞧見雍容美婦幾人離去,收回目光笑容燦爛看著沐塵,尤其是他手中的錦宗金票,依依不舍挪開目光,笑瞇瞇道:“沐塵,你一下子得了這么多錢財,可是應該說一聲分贓分贓啦。”

沐塵遞了個白眼給上官雨詩,示意她小丫頭一邊兒去,他伸手招呼樓梯口的老板娘,讓她過來,內當家的誠惶誠恐快步走到束衣男子跟前,頗為拘謹站在那,沐塵將錦宗金票遞給內當家的,笑呵呵道:“老板娘啊,這么多錢財,足夠她們跟我們的酒菜買單了吧。”

老板娘顫顫巍巍結果錦宗金票,內心雖然可開心了,不過她并未表現出來,而是一個勁兒點頭。別說這張價值一千兩黃金的錦宗金票,足夠給兩伙兒人吃的酒菜買單了,即便沐含香一行人吃飯不給錢,老板娘也無話可說,得虧有她們一行人出面,后廚老師傅的那雙手才得以保住,這家酒樓才避免了一次災禍。

沐塵解開系在腰間的老葫蘆,遞給內當家的,笑嘻嘻道:“老板娘啊,若還有些余錢,就當我買你一些醉紅顏咯,你全部裝到這葫蘆里頭兒。”

內當家的接過老葫蘆,恭敬道:“客官稍等片刻,奴家這就去酒窖給您打酒。”

沐含香瞧見這一幕,心里不由嘆乎,她認識沐塵這么些日子以來,束衣男子別的本事旗袍女子沒見過,蹭酒的功夫那是一出接一出。

沐塵笑容燦爛搓了搓手,招呼大家伙兒趕緊下樓,準備出發,大搖大擺路過兩位侍女的時候,束衣男子朝她們二人擠眉弄眼,迷得她們眼睛里小星星打轉,一副頗為崇拜的神色盯著沐塵。

然而這小舉動,讓上官雨詩看在眼里。

北上的官道上——

康莊寬敞,一位白袍老者,一位腰間懸劍的黑衣男子,各自騎著高頭大馬趕路,而他們身后則緊跟著一輛三匹高馬拉著的車驂,裝潢奢侈,車驂中有一位雍容美婦與一位錦衣少女,配刀的武裝大漢為母女二人擔任車夫。

雍容美婦自從離開龍泉驛站之后,心中對那位戴面具的男人充滿了疑惑,耐不住好奇對方的身份,伸手撥開車驂上的珠笭,望著白袍老者的背影,詢問道:“洪老,方才在龍泉驛站中,能讓您都為之膽懼的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白袍老者聽聞此言,內心嘆息,放慢了馬匹的腳步,同車驂并列之后,他對著雍容美婦肅穆道:“芓依,你也別怨老夫對你發火,那個男人咱們真招惹不得,哪怕是你夏侯世家的老祖宗,與老夫的大哥在他面前,也得怕得要命,雖不至于癱在地上,可雙腿絕對會止不住打顫,比老夫剛才的狀況好不到哪去。芓依,老夫絕不是嚇唬你,這么多年里你應該聽聞過墨家游俠一脈吧。”

雍容美婦鄭重點頭,“自然聽聞過長輩們對墨家游俠一脈的零碎交談,心里也大概能了解一些。”

錦衣少女天真問道:“娘親,墨家是不是書籍里寫著的諸子百家之一?”

白袍老者督了一眼錦衣少女,移開目光看著雍容美婦肅穆道:“墨家有文祖、機關道與游俠三脈,文祖一脈在那七十二座海角學府傳授道理,推崇兼愛天下,互助互愛,與儒家八十一座天涯書院有著異曲同工之妙論。文祖一脈還提倡非攻,即反對戰爭和暴力,主張通過和平手段解決紛爭。而機關道一脈,人才輩出,擅長工巧和制作,化腐朽為神奇,在兵家領域遠高于其它諸子百家,堪稱博學多才,往往能在兵家戰場、朝廷皇宮中看到墨家機關道的修士身影。至于最后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仗劍走天下,俠肝義膽,尤為講公道,其中以中央神洲的截情山、東瓏部洲的仙武廟與西武寶洲的弘武山,游俠一脈這三大支流的名譽最鼎盛。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更傾向于獨來獨往,除了游走天下行俠仗義,就是來往于各大戰場遺址,道行高深,武功高強,有時也會去山上宗門派別切磋道法劍術,基本上硬闖山門不請自去,管你家主人答應不答應,先打一架再說。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不為揚名,更不會殺人,所以被揍得灰頭土臉也不用擔心會家丑外揚。芓依,咱們山下世家武道的修士,雖然對山上神仙宗門派別的修士觀感都不好,但是對于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那還是得伸一伸大拇指的。”

雍容美婦聽聞此言,認真道:“洪老,如你所言,那個戴面具的男人正是墨家游俠一脈。”

白袍老者鄭重點頭,沉聲道:“方才他給老夫看的令牌,他不僅是仙武廟的墨家游俠,而且還是墨家三脈匯流至祖庭中的大人物!他的年齡多大、修行年月暫且不談,即便他年紀不大,可是人家的輩分高啊,能壓住許多山上宗門掌教與山下世家許多老祖宗一頭!”

雍容美婦聽聞此言,心里一陣赧然。

白袍老者看著雍容美婦,苦澀一笑,娓娓道:“當年老夫跟隨你夫婿的太爺爺游歷天下,偶遇了一位截情山的墨家游俠,因為做了一些事有違他墨家的道義,便被那位墨家游俠給揍了一頓。事后素來奉行說了一句墨家游俠一脈著名的口頭禪,叫‘我從來都以德服人,能講道理最好講道理,講不通道理的話,那就以理服人’。世間相傳墨家游俠一脈三方支流的關系不溫不火,大體上井水不犯河水,可一旦涉及到大是大非的關鍵時刻,絕對會聯手一致對敵。猶記得當年中央神洲最頂級的四大宗門之一,魔道圣宗,侵犯了墨家文祖一脈的規矩,僭越章法禮數,因此觸犯了墨家游俠一脈的逆鱗,截情山、仙武廟與弘武山三大支流的墨家游俠一同聯袂前往中央神州,同仇敵愾,既是去‘講道理’,可卻半點道理都不講,當場將那魔道圣宗打得山運崩斷,毫不留情,你可知道有多少位高高在上的太上長老、護道人,不可一世的天之嬌子,天賦異稟的根骨苗子,因此被打斷長生橋,淪為山下庶民百姓一般的凡俗夫子!直到最后驚動了五位墨家儒家兩家祖庭輩分很高的大人物,鎮住了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才不至于鬧得血流成河!所以啊,芓依,你現在明白老夫方才為何如此懼怕那個男人了吧。墨家游俠一脈以德服人,則是愿意跟你講道理,那你最好是講道理,可要是道理講不通,那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可就以理服人了。”

雍容美婦謹記白袍老者的話,思量一息后問道:“洪老,墨家游俠一脈的修士行走天下,俠肝義膽,可要是對方實力強大,可還敢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

白袍老者肅穆道:“自然敢站出來說一句公道話,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維護墨家游俠一脈的道義。這決不是迂腐不化,冥頑不靈,正是因為有前赴后繼的墨家游俠敢站出來慷慨赴義,才讓道行高深的修行中人不敢肆意欺凌弱者。墨家游俠一脈源遠流長,行走天下遇見不公之事則站出來伸張正義,其所行道義對心懷正義的修士泮林革音,頗有建樹,所以這天下才不會大亂。”

雍容美婦聞言內心五味雜陳,心中的信念,對墨家游俠一脈而言猶如一劑良藥。

白袍老者眺望前方,內心嘆息,而后目光落在雍容美婦身上,正色道:“方才那一微妙時刻,若不是我及時制止將令,恐怕你我的小命不保,嚴重的會連累到身后名門世家。暫且不論那個男人有墨家祖庭大人物的身份,就說他的真正實力,稱得上‘恐怖如斯’,道行境界早就沖破了天穹,亦如淵般深不可測,比之世間止境修士高了不知凡幾,如若不然,那個男人怎敢大搖大擺出現在天地間。老祖宗輩分的修士躋身止境,無一不是躲在祖庭圣地遮蔽天機,唯恐虛無縹緲的天道降劫誅殺,可那個男人不懼,這其中的道道你難以想象。”

雍容美婦聽聞此言,心中不知該開心還是懼怕,詢問道:“洪老,方才那個男人得知了我的夏侯世家地址,他不會真的會去大祟王朝找我吧?”

白袍老者深深看了雍容美婦一眼,察覺到她的眼眸深處隱藏著一絲異樣,白袍老者心中明白了個大概,嘆息道:“芓依,他對你沒興趣。”

雍容美婦聽聞此言,明眸黯淡了幾分,想來也是,她一個婦人,生有子嗣,怎會讓德高望重的他有興趣呢。

龍泉驛站——

“哈欠!”

沐塵與大家伙兒剛走出酒樓,便打了一個大噴嚏,抽了抽鼻子,仰頭喝了一口酒,自語道:“也不知道是哪個女人想我了。”

上官雨詩聞言嗤笑一聲,嗔道:“沐塵你少丑美了,肯定是剛才那些個人在罵你,你敲詐了他們一千兩黃金的錦宗金票不說,剩下的錢也不知道留一點兒,跟老板娘買一些酒樓腌制的上等食材,還是我們花的錢買了風干肉脯,你光顧著給自己買酒喝了,你倒是有酒喝痛快了,大家伙兒咋怎?”

沐塵幽怨問道:“小雨詩,一點兒錢財至于你這么數落我嗎?”

上官雨詩氣呼呼瞪了沐塵一眼,“當然至于了,自私鬼。”

沐塵聽聞此言,也不生氣,美滋滋喝了一口好酒,饒有興致看著上官雨詩,笑嘖嘖道:“如我這般講大義之人,豈是自私自利之輩,正所謂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看來我有必要去那小娘們兒家里找她,用我獨門手法幫助她一下,樂于助人的高尚品德,我得發揚光大不是,你說呢小雨詩。”

上官雨詩聽聞此言,雙手已緊握雙劍,氣呼呼盯著沐塵,咬牙切齒道:“沐塵,你試一試!”

沐塵笑嘻嘻喝了一口酒,瞧見上官雨詩一副要與他拼命的架勢,當即擺擺手,道:“我開玩笑而已,瞧把你急得,沒一點兒度量,想做好事兒都不讓人做。”

上官雨詩反駁道:“你那是做好事嗎?沐塵,我都不好意思點破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歪主意。”

沐塵不由郁悶,他能打什么歪主意,當即不耐煩地招呼大家伙兒速度快些,把該置辦的東西一一買齊咯。

沐含香一行人尋得一家成衣坊,店鋪中規中矩,里頭兒衣架上擺滿了過冬的衣服,複襦、裘袍,絨毛披風等等御寒衣裳應有盡有,綾羅綢緞做工細致,衣縫緊密且十分得體。

沐含香幾位女子在店鋪中挑選御寒衣裳,三位小侍女在一旁介紹衣裳種類,上官浮書師徒二人與沐塵則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有一句沒一句閑聊著。

沐含香、烮靈裳與龍沁,聞人芝芯、上官雨詩五人精挑細選,才選了一件心儀的裘袍披風,在試衣鏡前仔細對比一番,心滿意足遞給小侍女們去結賬。

上官雨詩又折返回衣架邊兒,認真打量著御寒衣裳,她要給父親上官浮書、葉昊挑選一件絨毛披風,不然等天氣寒冷起來,那沒有衣服穿可咋怎。妙齡少女看著琳瑯滿目的御寒衣裳,思量一番,她給父親拿了一件絨毛大氅,給葉昊拿了一件裘絨披風,一并交給小侍女去結賬。

帷帽女人看著妙齡少女問道:“雨詩,你不幫沐塵挑選一件御寒衣裳?”

上官雨詩瞥了一眼沐塵的背影,氣呼呼道:“我才不要幫他挑衣服呢,要挑他自己來挑,路上冷死他得了。”

話雖如此說,可上官雨詩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頗為認真挑選著男人穿的御寒披風,上手摸了摸材質布料,心想著得絲滑才行,內絨得暖和才行,妙齡少女一件件拿起來仔細打量,心想著得襯托出束衣男子的高大威武才行,讓人看上一眼就挪不開目光。

上官雨詩選來選去,只有一件符合心意,那是一件雪白的御寒披風,她心滿意足小跑到沐塵跟前,冷著臉道:“沐塵,你站起來。”

沐塵不知所謂何事,瞧見上官雨詩手中的御寒披風,恍然大悟,他笑嘻嘻搓了搓手,道:“感謝小女俠的恩賜。”

言罷,沐塵接過上官雨詩遞給他的御寒披風,當即披在身上,笑嘻嘻問道:“咋樣?我這般能不能迷倒萬千女人?”

上官雨詩不滿地捶了一下沐塵,翻了個白眼,嗔道:“沒個正經樣兒,站好了,讓我好好瞧瞧。”

不得不說,沐塵的身形頗為完美,仿佛駕馭得了世間任何衣裳,御寒披風穿在他身上,腰間系著老葫蘆,戴上面具的束衣男子給人一種既神秘且坦蕩之勢,熬落霞一壺,飲星月一盅,披風雪一裳,織山河一卷……

一行人離開成衣坊,找得一家車坊租賃了一輛車駟,上官浮書師徒二人、龍沁與上官雨詩騎著高頭大馬,至于沐塵則暫時擔任車夫,沐含香、烮靈裳與聞人芝芯乘坐馬車。車坊的手續齊全,所租賃的押金就足夠抵上了車駟,所以車坊的掌柜大可放心將馬車租賃給行人游客,不擔心馬車丟失、馬車不歸還等等情況,客人若想取回押金,只需到達目的地的一個車坊站點,提交手續文件即可。倘若馬車有損壞的情況,則會按照損壞程度去扣除押金,這一樁買賣,車坊掌柜怎么做生意都不會虧。

汘浀河——

這條蜿蜒曲折的大江大河橫亙東西方向千萬里之遙,福澤天下庶民百姓,自然也就有許多大小城鎮拔地而起。

其中以洛水灣鎮尤為繁華聞名,絢爛陽光普灑在遍眼皆是綠瓦紅墻之間,那突兀橫出的飛檐,那高高飄揚的商鋪招牌旗幟,那粼粼而來的車馬,那川流不息的行人,無一不反襯出洛水灣的繁華熱鬧。街道縱橫交錯,以厚重的青石板鋪就,樓閣星羅密布,建筑次鱗櫛比,幾座水灣與汘浀河交匯,貫通河畔生生不息,水灣中大小不一的畫舫沿著縱橫交錯的河畔緩行,垂掛竹簾,增添了幾分朦朧和詩意。

洛水灣正中心處修筑了一座汘浀河河神廟,古樸且豪華,比其它地方的廟祠修得好上不少,而且占地面積頗大,四面八方以小河隔絕,進廟上香的人只能走那四座拱橋,絡繹不絕,香火鼎盛。

廟宇前有一顆祈福古樹,五人合抱之大,高而健碩,歷史悠久,至今仍枝繁葉茂,生機盎然,宛如一把天然的遮陽傘,而且枝杠上掛上了許多祈福的小物件,既有寫了小紙條的祈福瓶,或者玲瓏小風鈴,更有傳統一點的小燈籠,祈福綢帶子,大都是進廟上香的游人在祈福古樹下拋至樹上,有時也怎么都掛不住枝頭上,更無法爬上樹,秋風徐徐,吹拂著祈福古樹上的祈福小物件,憑添了一道別樣美景。

而在所有人都瞧不見的光景下,整顆祈福古樹散發著一道星河一般的流螢,炫光溢彩,井然有序彌漫而去到河神廟當中,透過隔絕陰陽的“鏡月洞天”,其中有一副美景,山水如墨畫,盡數沒入一位碎水浪花長裙的美婦體內,可惜她三尺頭頂的皓月消失不見蹤跡。

在美婦身旁有一位身著柳青云山長袍的男子,背負著一柄長約八尺的長劍,燁燭慢悠悠拿著葫蘆喝了一口酒,目光集中在霏霖身上,憂愁之色盡顯。

美婦的狀況很糟糕,金身被打碎,她的靈魂猶如一件瓷器重重摔在了地上,碎得徹底,若非祈福靈樹積攢了千百年的香火,燁燭淬煉信仰之力為她“粘”合靈魂,不然早就消散在了天地間。

如今霏霖的靈魂如同粘合的瓷器,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縫,觸目驚心,道行境界不復從前,一落千丈,比孤魂野鬼好不到哪去,至于能否醒來就得看她的意志,燁燭也沒法子。他們這些山河神靈,生前已經死過一次,承蒙皇帝陛下大赫,敕封成坐鎮山河氣運的神靈,得享人間香火,才能滯留在人間,許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戶版籍貫由欽天監三司之一的廟堂負責,不按時巡查山河氣運的狀況,燁燭很擔心欽天監得知汘浀河水運消失,定會怪罪于霏霖,怕是她連碎得徹底的靈魂也保不住,投胎轉世的機會都不給。

此時,星河流螢包裹住的美婦悄然睜開雙眼,茫然之際,察覺到金身靈體的狀況,嘆息連連。

燁燭瞧見霏霖醒了過來,欣喜道:“你目前如何?”

美婦站起身來,苦笑道:“怕是連三等河婆的道行都不足。”

燁燭內心嘆息,安慰道:“霏霖,別氣餒,你能保住金身不散已是萬幸,大不了重頭再來,洛水灣熱鬧繁華,千百年來積累的人緣,定會香火不斷,多消耗些年頭就是了。至于汘浀河水運消失一事,我會當面跟禮部欽天監廟堂侍郎大人解釋清楚,請求網開一面,能赦免罪責再好不過,實在不行則爭取從輕發落。”

霏霖聽聞此言,無精打采道:“怕是你說的話,分量不足,欽天監廟堂侍郎大人聽不進去,倘若皇帝陛下龍顏大怒,追究此事之責,總得有人頂罪不是?”

燁燭聞言,欲言又止。

霏霖深深壓住內心的憤怒,眺望了遠方水墨山河,肅穆道:“燁燭,我現在不是擔心自己現在如何,而是將來。你可知道,打碎我金身之人,正是昔年曙國的汘沉江江神羽穗。她如今得高人相助,沖破囚籠,恢復金身正神,竊取了整條汘浀河的水運。前些日子來自廟堂的密令,內容則是景國來了一位實力強大的止境修士,危及景國國運的不速之客,命令域國敕封的山河正神著重盯梢來路不明之人。據我猜測,以及他所顯露的手段,正是一位戴著面具的神秘男人。而且那個男人與昔年曙國淵源深厚,他此行目的,不僅是幫助羽穗沖破囚籠這般簡單,十有八九是找景國皇帝報那亡國之仇!”

燁燭聽聞此言,內心赫然沉重,緊鎖眉頭,正色道:“聽你所言,我明白了大概,霏霖,在你昏迷不醒之前,我在南溪小鎮的渡口見過了他,那個男人戴著面具,腰間系著一個老葫蘆,他與汘沉江江神羽穗在一起,當時我心中起疑,羽穗是如何沖破囚籠恢復金身正神,而且只差一個契機便可躋身天地神明,原來是那個戴面具的男人相助。”

霏霖看著燁燭認真道:“不管最后的結果如何,你還是趕緊密信傳書,將此事告知欽天監廟堂侍郎大人,讓皇帝陛下早做防備,最好能先發制人,至于我身為汘浀河河神,丟失水運之事,怪不怪罪都無所謂了。燁燭,還有一事,那個戴面具的男人道行高深,決非尋常的止境修士能比擬得了,他的境界,怕是到了深不可測的地步!”

燁燭鄭重點頭,肅穆道:“霏霖,不管最后結果如何,你暫且先待在這‘鏡月洞天’中恢復金身。這關乎域國生死存亡,國運危在旦夕之大事,我作為最南岳山脈的正神,倘若發生大戰,欽天監廟堂定然會降令命我應戰,屆時是生是死,均由天命。”

霏霖微點螓首。

北上官道——

一行人一路北上趕路,周道如砥所以快馬加鞭,坐在車駟中的沐含香、烮靈裳與聞人芝芯絲毫不覺得顛簸。擔任車夫的沐塵時不時喝一口美酒,甚是愜意,上官雨詩出發前叮囑道,沐塵,你可得悠著點兒,千萬別喝醉了,萬一迷迷糊糊駕著車駟懟到路邊撞上大樹,那不得人仰馬翻,你撞得鼻青臉腫不要緊,我家小姐跟沐姐姐、靈裳可不能在你手上遭罪不是。沐塵當然聽聞此言,拍著胸脯打著包票,十分正經道,安心啦,就我這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的酒量,那是杠杠滴,我啥酒沒喝過,便是那百年一度的斗酒仙會上,霧芏山釀制的壺中物,俗稱“一杯既醉,二杯既倒,三杯既睡”的蒙道釀我也喝得十杯八杯沒啥事兒。

上官雨詩當時聞言撇了撇嘴,半信半疑。

沐塵坐在車兒板子上,有一句沒一句搭著沐含香的話,大抵是敘說著過往之事,什么天下皆知的洞天福地,禁地遺址別人不敢去的地方,他都去過,侃侃而談說得繪聲繪色。

旗袍女子伸手撥開珠簾,好奇問著束衣男子,“沐塵,你們三人坐鎮神嶽洞天的擎天岳屺,大衍之年一個輪回,可若是你有事情,不得回到岳屺上,那兩人會不會有意見。”

沐塵牽著轡繩,目光注視著前方,笑呵呵道:“他們沒啥意見,可我有意見吶,畢竟獨自待在那山頭上,孤零零一個人,吃喝住的沒有就不說了,聊天打發時間的人也沒有,我不同那個小王八蛋跟那家伙兒,沉得下心來,無聊就打坐冥想,一晃就是四十九年。我這人好動,閑不住,總想找點事兒干,所以我經常找理由不回岳屺,最近的一次,我去到登天塔中,因為某些隱晦密勿,所以在塔中很長一段時間,出來已過歲月兩千多年,世間變化無常……”

說到最后,沐塵的語氣有些低落,夾帶著一絲悲傷氣息,“這一次,也是我最后悔的一次。”

沐含香疑惑不解。

烮靈裳若有所思。

聞人芝芯注視著沐塵的背影,心緒觸動。

沐塵收斂心神,正經道:“沐小姐、小靈裳,你們二人在這座天下砥礪修行,所遇之事,不論好壞,都是對你們有些益處,日積月累之下水滴石穿,往后你們就能明白了。當然了,游歷天下不論有誰護道,都要小心行事,諸事留個心眼總沒錯,待何時如我一般高深莫測的道行,才可大膽行事。麻煩事兒對我而言,微不足道,所以我們仨人才能這般瀟灑,正所謂今日事今日畢,勿將今事待明日,麻煩事兒也該如此。”

旗袍女子鄭重點頭,深深看著束衣男子的背影,試探問道:“沐塵,你今天跟我們說這些,是不是你快要走了?”

束衣男子仰頭痛飲了一口美酒,深呼一口氣,笑呵呵道:“出現一點小意外,日子也快了,說不定哪天。”

車駟中的三位大小女子聽聞此言,心緒略微低落,默不作聲。

沐塵察覺到車駟中的氣氛不對勁兒,大大咧咧道:“干啥都愁眉苦臉一個個,不會是真舍不得我吧?我的魅力果然還是這般大,相識一些日子就能牽動美人的心緒啊,當真是不辱沒‘世外高人’這身份,我果真與眾不同。”

沐含香、聞人芝芯噗呲一笑。

烮靈裳面無表情,注視著沐塵的背影若有所思。

沐含香打趣道:“沐塵,你還是這么喜歡自夸,要是讓雨詩她聽到了,估計又得拆你的臺。”

沐塵嘆息一聲,郁悶得喝了一口美酒,道:“這一路走來,我白擺了這么多高人風范,白說了這么多牛氣沖天的真話,哪一件在別人眼里不得豎起大拇指,可你們就是不信,還老是嫌棄我吹牛皮。我就納悶了,有時我都懷疑,難道在你們心中,世外高人都是一副老態龍鐘、蓬頭歷齒的形象?”

聞人芝芯聽聞此言,頗為認真道:“沒錯呀,道行高深的修士,大都是一副童顏鶴發模樣,威嚴肅穆,不茍言笑,少部分道行莫測容貌年輕的修士,孤言寡語,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哪會跟沐塵你一樣,說起話來口若懸河,時而玩世不恭,時而正經十足,真琢磨不透你。”

沐塵扶額嘆息,喝了一口美酒,小聲嘀咕。

三位大小女子聽得真切,束衣男子好像是在嘀咕什么夸贊話都不舍得說,什么有眼無珠之類的話。

車駟里頭兒,烮靈裳將那柄橫刀平放在雙腿上,仔細磨挲著刀鞘,認真打量篆刻的紋路。

沐含香督了一眼橫刀,而后將目光看向烮靈裳,問道:“靈裳,你不是還得了一幅畫嗎?不妨現在打開來看看,那幅畫畫了什么,說不定其中有什么驚天秘密。”

聞人芝芯聞言看向烮靈裳,應和道:“對啊,正好沐塵也在,說不定他能解釋一二。”

烮靈裳看了一眼相對而坐的沐含香,微點螓首,將橫刀擱置一旁,心念勾勒手腕上的咫尺之物,便瞧見那一幅畫卷出現在小姑娘手中,她解開畫卷的捆扎繩,打開一瞧,頓時瞠目結舌。

沐含香瞧見烮靈裳一副驚呆神色,詫異問道:“靈裳,這幅畫畫的是什么呀?”

烮靈裳回過神來,趕緊將畫卷慌亂卷好,收入咫尺之物當中,訕訕一笑道:“沒畫什么,就是普通的一副山水畫,也沒什么特別之處,以后等咱們沒錢花了,拿去賣了估計能賣些錢。”

“是嗎?”沐含香一臉狐疑盯著烮靈裳,越瞧她越不對勁兒,問道:“那你咋不讓我跟芝芯看一看,難道這幅畫有什么貓膩?”

聞人芝芯十分不解看著烮靈裳。

小姑娘極力掩飾內心的慌亂,故作鎮定道:“你想多了,不過是一幅畫而已,趁著現在清閑,你趕緊把三顆種子種好。”

旗袍女子見小姑娘不愿意把那副畫給她看,無奈只能作罷,正好現在有時間,官道平坦不顛簸,可以沉定心神去藥圃小洞天把三顆種子種好。旗袍女子閉上雙眸,盤膝而坐,雙手歸元于虛鼎丹田處,呼吸平緩徹底隔絕外界的干擾。

聞人芝芯督了一眼沐含香裸露在外的如雪玉腿,悄然幫她蓋了一層薄毯,隨即依靠在車軒邊兒,取出那本名為“毉篆”的札記,一字一句認真研讀,在腦海中構建出札記所提及的內容。

女人讀到會心處時,如撥開云霧見青天,心緒豁然開朗。

烮靈裳深深看了一眼沐含香,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

藥圃小洞天——

沐含香的心神踏足其中,旗袍女子腳尖蜻蜓點水矗立在湖泊中央,身后垂落而下的瀑布嘩嘩作響,目光遠眺,視線中那一壟壟田圃的靈藥有些許已經長大,散溢著極為濃郁的藥香氣。

沐含香紅唇抿笑,杏目巡視一番,卻不見倆人參娃娃的影子,正當旗袍女子疑惑之際,身后忽然傳來動靜,她回眸望去,但見福娃、祿娃坐在一片葉舟之上,自瀑布沖流而下,興高采烈揮舞著小短手與沐含香打招呼,卻因為速度奇快,嗖地一聲兒,倆人參娃娃筆直墜入湖泊當中。旗袍女子見狀腳步輕移,瞬間來到人參娃娃近前,瞧見福娃祿娃落水,便想俯身牽起它們的手,沐含香的纖纖玉手伸到一半,但見倆人參娃娃一躍而起,與旗袍女子一般,矗立在水面之上,莫名一股輕風徐來,幾息間吹干了它們二人身上的水漬。

祿娃督見沐含香眼中的驚訝之色,嘿嘿一笑道:“主子不用驚訝,我倆不過是之前學了一些小本領,可以感受天地之間的自然靈力,間而轉化為力量為我們所用。”

言罷,祿娃屏息凝神,小短手一招,剎那之間,身后的湖面一根水柱沖天而起,徑直朝那一畝畝田圃掠去,凝聚在半空中如一團透明云莆,綿綿細雨嘩嘩而落,澆灌著靈藥寶材。

旗袍女子瞧見這一幕,欣慰一笑,“如此一來,你們就不用大費力氣去挑水灌溉靈草了。”

福娃點了點頭,搓了搓手笑嘻嘻問道:“主子,你此次進來,可曾又遇到了啥好種子?”

祿娃不滿地踹了福娃一腳,叉著腰教訓道:“你咋老想這么好滴事兒哩,雖然我也老想,但你總得問候主子一聲,吃飯了沒有呀,一日三餐得按時吃哦,多注意外面的世界危險吶,可以時不時進來小洞天看一看嘛,我們可以給你捏腿捶背滴。”

旗袍女子在一旁忍俊不禁。

福娃幽怨看著祿娃,理直氣壯道:“本來就是嘛,自從上次主子栽種了三株神藥在小洞天里,這小洞天比之前更穩定,而且擴大了不少,我是想告訴主子,今后也可以抓一些靈獸進來圈養,最好是性格溫順的靈獸,如耕牛一般只吃草,不吃靈藥寶材的那種,不然抓進來只會禍害這座藥圃小洞天,我跟你又得看住靈藥靈草,又得驅趕靈獸,估計得愁死。”

祿娃哼了一聲。

沐含香嫣然一笑,“好了好了,今后我會考慮抓一些靈獸進來的,偷偷告訴你們,我又得了三顆好種子。”

“真的!?”倆人參娃娃異口同聲,大大的黑寶石眼睛注視著旗袍女子,臉上的笑容可掬。

沐含香環顧四周,蹲下身形,取出那個黑匣子,打開后將其中一顆晶瑩剔透的玉蓮子拿出來,思索一番,玉手一松,但見玉蓮子落入水中,靜靜漂浮在水面之上,毫無異樣……

良久之后,旗袍女子訝異道:“難不成這玉蓮子,也得跟尋常蓮子一般,埋種在水深十厘米的地方?我還以為有何不凡之處。”

福娃祿娃相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主子,且讓我們試一試。”

旗袍女子正當不解之際,但見倆人參娃娃各自攤開手心,屏息凝神,兩朵璀璨的紅靈火浮現在小手中,它們二人一同將紅靈火推向玉蓮子,當生機浩瀚的兩朵紅靈火徹底包裹住玉蓮子,便瞧見它竟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在三人驚喜的目光中,沉入了湖泊……

旗袍女子、福娃、祿娃面面相覷,詫異萬分,這就結束了?

時光飛逝。

沐含香跟倆人參娃娃在湖面上等待了好久,也不見異樣發生,心里難免有些失望,旗袍女子覺得還是將剩下的兩顆種子栽種好再說。

旗袍女子帶著倆人參娃娃往湖畔掠去,驀然間整座湖泊轟然震動,湖面之上漣漪陣陣,如一線線浪潮拍打,沐含香覺察到湖底有一股浩瀚無垠的磅礴生機氣息涌上,如雨后春筍一般,破開湖面沖了出來!

但見數十片荷錢矗立在湖面之上,荷梗如一人合抱的柱子般大小,且晶瑩如玉,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展開,一片片荷葉如蔽日巨傘,屹立在湖面之上,高矮不一,大小不同,卻無一不晶瑩奪目,純潔無暇如美玉,其中脈絡清晰可見,徐徐流淌著精粹玉液,得虧湖泊夠寬敞,剛好容納得下這一方玉荷林,更重要的是有一朵菡萏,七彩之色璀璨絢麗,美不勝收,亦如妖嬈多姿的尤物,披著彩虹霞帔,只待盛開的那一日,芙蕖戲水碧波間,立荷出浴不羨仙……

倆人參娃娃眼中盡是小星星,抬頭看著頭頂上的晶瑩荷葉,笑得合不攏嘴,福娃更是屁顛屁顛跑到一根荷梗近前,一躍而起,竟直接掛在上面,閉目眼睛,一臉十分享受的神情,溫柔撫摸,猶如一個饑渴大漢緊摟著一個美人,死也不撒手的那種感覺。

祿娃則理智得多,它身為精靈,自然對一切草木頗有感覺,這一方玉荷林氤氳著磅礴氣息,生機盎然,且有一種莫名氣息,不屬于任何草木花卉,她感受得到一絲,卻琢磨不透一縷,這就讓祿娃很奇怪,抬頭看向身旁的沐含香,問道:“主子,你可感覺到怪異的地方?”

旗袍女子聞言,若有所思,俯身將祿娃抱在懷里,一躍而起,落在了一片荷葉上,目光遠眺那一朵七彩菡萏,一連幾步,旗袍女子來到近前,細致打量著如閣樓一般大小的七彩菡萏,疑惑不解,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祿娃倒是眉頭微皺,方才那種莫名氣息更強烈了許多,這朵七彩菡萏給它一種感覺,仿佛其中正孕育著什么東西。祿娃將這一猜測告知了旗袍女子,她聽后也有點頭大,倘若這朵七彩菡萏可真孕育著什么東西,只是不知好壞的結果。

沐含香不作多想,在她的藥圃小洞天中,任何風吹草動都躲不過旗袍女子的心神,所以她跟祿娃在荷葉上看了一會兒七彩菡萏,則來到福娃身旁,祿娃瞧見它那沒出息的樣子,不禁扶額嘆息一聲,祿娃上前幾步拉住福娃的雙腿,一把將它扯了下來,丟入水中,嗔道:“主子還有好東西呢,你瞧你那樣兒,恨不得抱著玉荷梗睡覺。”

福娃斜瞥了一眼祿娃,傲嬌氣十足,不以為然。

沐含香與倆人參娃娃離開了玉荷林,她踏上湖畔邊兒,回眸深深瞥了一眼那朵七彩菡萏,心中思量一番……

旗袍女子帶著福娃祿娃掠過一畝畝藥圃,找了一處饅頭山似的土坡,福娃蹲下后伸手一點那泥土,地面上凹進一個數寸深的小土坑,旗袍女子將一個紫氣縈繞的樹種子栽種里頭兒,祿娃打了一個響指,但見周圍的草叢葉子上浮現一顆顆露珠,徐徐漂浮向那顆種子,待一切完畢后,福娃的小腳輕微一跺,便瞧見小土坑恢復原狀。

倆人參娃娃如法炮制凝聚出璀璨紅靈火,推入泥土中銷聲匿跡,沐含香凝視著地面,赫然瞧見泥土有一絲松動的跡象,但見一株嫩芽破土而出,三寸有余,四片心形嫩葉翠綠如玉,且周身縈繞著一縷縷紫霞氣息,溫潤且細膩。

旗袍女子欣喜不已,當即讓倆人參娃娃繼續凝聚出生機勃勃的紅靈火推向嫩芽……

可結果卻不盡人意,福娃祿娃不知凝聚了多少朵璀璨紅靈火滋養嫩芽,它卻無一絲變化,直到倆人參娃娃體內的靈力耗盡也徒勞無功,猶如泥牛入海,毫無效果。

福娃祿娃一臉茫然看著沐含香,旗袍女子柳眉微蹙,注視著嫩芽若有所思,道:“也許是你們的紅靈火暫時不起作用,這就如同農家種的蔬菜,種子埋入泥土的時候施一種肥料,可發芽之后又得施另外一種肥料,大概是這個道理。別氣餒,等我去外面的世界多留意一下,順便找一找相關書籍,可否有讓它快速茁壯成長的方法。”

倆人參娃娃相視一眼,跟隨旗袍女子走下了饅頭坡,去到了最近的一座青峰山坳處,開坑、栽種、澆灌一氣呵成,福娃祿娃以最后一絲靈力滋養那顆星河絢麗的種子,這次也許是倆人參娃娃的璀璨紅靈火不夠,這顆種子不太給面子,連嫩芽都不冒出來,泥土中靜悄悄。

旗袍女子瞧見倆人參娃娃精疲力盡,安慰道:“沒事兒,日子還長著呢,你們二人先去恢復一下生息,事情也了,我先離開了。”

言罷,旗袍女子的心神逐漸淡化……

祿娃施了一個萬福。

福娃撓了撓頭,瞥了一眼埋種子的地方,心里打著一個鬼主意,笑嘻嘻轉身,掀起紅肚兜朝那泥土上撒尿……

祿娃見狀大驚,兩步并做一步,一個飛踹過去,小短腿狠狠踹在了福娃的屁股上!

北上官道——

黃昏晚霞鋪滿天,車駟中的沐含香睜開眼睛,瞧見車廂中空無一人,旗袍女子透過車軒瞧去,一堵黃土墻擋住視線,她掀開薄毯走出車廂,剛好看見龍沁坐在車兒板上,白發女人笑著打了一聲招呼,扶著旗袍女子下來車駟。

這是距離官道旁不遠處的一戶人家,家有小院,圍欄里種瓜種菜,圈養著幾只老母雞,黃泥砌墻,稻草鋪頂,一間廂房的煙囪正冒著裊裊炊煙,沐含香與龍沁走入這一戶人家,邁進正屋映入眼簾則是大家伙兒都聚在一起,一位垂髫兒童頗為勤快為大家伙兒端茶倒水,身上的衣服縫縫補補,鞋子破破爛爛,寒酸不已。

此時一位花甲老人走出廂房,來到正屋甚是熱情讓沐含香坐下,招呼垂髫兒童給旗袍女子倒了一杯熱茶水。

沐含香仔細打量一番,屋子干凈簡陋,好家具寥寥無幾,她坐的椅子有些晃動,想來爺孫倆兒的日子過得很清貧。沐含香經過沐塵的解釋,原來是天色不早了,馬匹受累,正巧路遇了一戶人家,便打算在此歇息一夜,明早再趕路,大家伙兒都沒意見,束衣男子請示了一下家主人,老人家看見風塵仆仆的一行人,不僅不拒之門外,而是頗為熱情好客,和藹說盡管歇息,待會兒讓孫兒給你們收拾一下兩間空的廂房,安心住下,別嫌棄就好。

花甲老人捯飭著桌椅板凳,擦拭得一塵不染,讓垂髫兒童去廚房把飯菜端上來,笑呵呵招呼大家伙兒落座。

一行人圍坐在一起,桌上幾碟子素菜外加一摞窩窩頭,倒是有盆大鍋燉,其中燉著香噴噴的雞肉,正是老人家在院子里圈養的幾只下蛋母雞。

大家伙兒紛紛動筷,由于座位有限,垂髫兒童端著碗筷,站在一旁吃飯,夾了一塊雞肉后,大快朵頤起來,雞骨頭都不吐。

垂髫兒童意猶未盡,還想再夾一塊雞肉吃的時候,卻被老人家瞪了一眼,兒童悻悻然,只得夾一些素菜吃,目光始終移不開大鍋燉上。

沐塵一手拿起一個窩窩頭,用筷子夾著素菜吃。

此時花甲老人為束衣男子倒了一杯自家釀的老酒,請他品嘗一下,老人家一手舉著碗中酒,笑呵呵敬沐塵一碗老酒,束衣男子見狀,當即擱下手中碗筷,雙手捧著酒碗,老人家見狀詫異,旋即笑呵呵也用雙手捧著酒碗,二人敬酒仰頭一飲而盡。

老人家頗為熱情好客,招呼著大家伙趕緊吃大鍋燉中的雞肉。

一旁的上官雨詩吃著雞肉,督見身旁的沐塵默不作聲,拿著窩窩頭吃著素菜,也不夾大鍋中的雞肉吃,妙齡少女不明所謂,用手肘懟了懟束衣男子,小聲問道:“沐塵,你不是老嚷嚷著吃肉,怎么不見你吃雞肉嘞?”

沐塵督了一眼上官雨詩,夾了一些素菜吃,笑嘻嘻道:“你們是不懂享受,這素菜才是最好吃的。”

上官雨詩疑惑不解,夾了些素菜吃,平平淡淡,油鹽不足,嘗不出有何特別之處。

酒過三巡……

大家伙兒吃飽喝足,坐在一旁休憩一會兒。

垂髫兒童收拾著桌面,大鍋中的只剩一些雞湯,老人家讓他端回廚房,爺孫倆兒下一頓可以就著雞肉湯吃飯,兒童聽后喜笑顏開,手腳麻利收拾起來。

沐塵瞧見爺孫倆兒離開正屋的背影,收回目光將老葫蘆擱置在一旁,從懷中掏出兩個錢袋子,其中一個錢袋子放在椅子上,拿著另外的錢袋子倒出了一把碎銀子,一粒一粒放入椅子上的錢袋子里頭兒,嘴里數著數。

大家伙兒瞧見這一幕,頗為不解。

上官雨詩問道:“沐塵,銀兩放著好好的,你這是干啥?難不成是在我們面前炫耀你的錢財?”

沐塵微微搖頭,手中的動作不止,道:“咱們吃了人家的飯,總得表示一下嘛。”

上官雨詩聞言,打趣道:“怎么?你會舍得用你的老婆本兒?”

沐塵欲言又止,低頭數著碎銀子,認真道:“他們爺孫倆兒過得清貧,衣裳縫縫補補又三年,鞋子破破爛爛又一年,平日里可舍不得把老母雞宰來開葷,而且院子里圈養的幾只老母雞下的雞蛋,老人家也舍不得吃,逢年過節才會讓孫子吃一個雞蛋,除此之外,老人家會拿去最近的小鎮賣錢,買些油鹽醬醋,多余的錢則攢起來,平時他們爺孫倆穿的衣服,可都是老人家去布坊撿的一些絲綢邊角料,撿回來給他孫子縫補衣裳,也算是添置一件新衣服了。可對我們卻如此大方,宰殺一只老母雞招待咱們大家伙兒,屬實難得,足以可見老人家為人好客,正如書中所說,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我游歷天下多年,卻少有遇到這樣的人家。”

大家伙聽聞此言,心中五味雜陳,很不是滋味。

沐含香的目光注視著沐塵,嘆息一聲,與他一同走過的日子,真能學到不少東西。

“難怪你跟老人家、小孩子剛才不吃雞肉,全都讓我們吃,原來是這樣。”上官雨詩嘆了一口氣,從腰間掏出幾粒碎銀子,上前幾步放入椅子上的錢袋子里頭兒,這可是她攢了好久的銀子。

大家伙兒或多或少,都拿了一些銀兩出來,放入了椅子上的錢袋子里頭兒。

上官雨詩疑惑道:“沐塵,你又是怎么知曉他們爺孫倆兒的平日生活?”

沐塵笑嘻嘻道:“因為我用‘心’眼看到了。”

上官雨詩聽聞此言,黑著小臉道:“沐塵,你的意思是我們大家伙兒缺心眼!?”

沐塵擺了擺手,笑呵呵道:“此心眼非彼心眼,而是一種獨有的道行神通,你個小丫頭片子目光短淺,解釋給你聽也未必能聽懂。”

上官雨詩氣呼呼道:“沐塵!你丫的才目光短淺!”

沐塵笑而不語。

片刻之后,沐塵收起錢袋子,拿起椅子上的錢袋子,掂量了一下,也差不多了,心滿意足收了起來。

上官雨詩叮囑道:“沐塵,你可別想著吃一點回扣。”

沐塵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大爺我是那樣的人嗎?”

上官雨詩一臉似笑非笑看著沐塵。

老人家拿著燭燈,告知大家伙兒一聲,兩間空的廂房收拾妥當,安心歇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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