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落兒放下手中的經書，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眼睛，這才發現坐在對面的環玉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

端落兒搖頭笑了笑，環玉果真是嗜睡，真不知在她進宮之前這小丫頭有沒有因此受到過處罰。端落兒取了一條毯子蓋到環玉身上，看書久了坐得渾身都有些酸痛起來。

這里是尼姑庵，又沒有宵禁，自然十分安全。端落兒便想走走散散心，留下一張字條掩好門出去了。

遠遠地就能聽到忙著漿洗的小尼姑們打鬧的聲音，以往夜里可沒有這么忙活過。

端落兒嘴角微提，當初她要是大張旗鼓地過來，說不定也要勞她們如此辛苦一番吧？看來即便是這佛門本該清凈的地方，只要跟皇家沾了關系，也無法全然避開俗世的繁雜。

端落兒這才對父王的決定多了幾分理解。

她就這么一直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處院落。

正有一人從院落中急匆匆走出，兩人險些撞在一起，那人很是不悅地道：“住持現在在哪里？我這門口堆了些什么，也沒有人管……”

那聲音滿是居高臨下之感。端落兒抬頭，眼前是個還未落發的女人，看上去三十多歲的樣子，雖未施粉黛，但樣子也算是明艷動人。

對方卻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忽然收住了聲，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仿佛被嚇到的人是她。

“你……，你怎么也來了這里？”那女人有些慌張地向后退了幾步，還不待端落兒答話，就捂著胸口急匆匆地繞過她走開了。

其間她一直用一種看著看著端落兒，就算走遠了還回頭看了端落兒幾眼。

那目光中帶著很強烈的情緒，有深深的憎恨與鄙夷，還有些詫異。

端落兒被這個陌生的女人看得莫名其妙，可她仔細回想，也記不起自己何時見過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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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西山狩獵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含煙山莊平日是無人居住的，正如逸清所說一到這種大的場合難免人手不夠，于是慈云庵中帶罪的宮女提前幾日便到了含煙山莊等候差遣。

去服侍皇子，自然要按照宮中的規矩打扮，宮女們都換上了山莊仆侍的綠色紗衣，自是比平日里穿著粗布素衣都艷麗了幾分。

細看之下還能發現，不少人在細節處做了些手腳，或是腕間的一串珠飾，或是腮邊的一抹淺粉——她們都是在宮中或者王府中待過的人，雖然曾是敗陣之兵，可大家都心知肚明，來了這慈云庵想再跳出去能把握的機會不多。

而擺在眼前的，便是難得的機會。

一名女子忍不住看了一眼身邊人用束帶裹出的盈盈纖腰，不無羨慕地道：“姐姐可真趁這件衣服，就如那弱柳扶風，一會兒到了園子中若是被哪位皇子或是高官看上了，說不定能免了你的罪責，要了去做貼身服侍的呢！”

眾人都循聲看了過去，被說到的女子臉色不由一紅，道：“妹妹這話可真讓姐姐心虛，要說漂亮誰還能比得上妹妹呢？我們這些做奴婢的不過是去服侍主子罷了，做好分內之事便是，哪里敢心存什么妄念呢？”

這一開頭，眾女子紛紛嘰嘰喳喳起來。

“菊兒，今日你鯉魚跳龍門的機會可來了！誰都知道這次大皇子會來。若一會兒你能有機會再看到他，肯定……，”一女子嬌笑著不再說下去。

被稱為“菊兒”的女子長著巴掌小臉，柳葉彎眉，杏眼桃腮，樣貌在眾女子中確數佼佼。她倒是頗為淡定，只道：“你可休要取笑我。事情都過著這么久了，就算大皇子曾經對我有心，只怕也早已淡忘了。”

每個都在和平日親近的人竊竊私語，許多人臉都變得紅撲撲的。

因著這份欲說還休的羞意，她們更添了幾分迷人。雖然被眾人調笑時都會諸多推脫，可是眼角眉梢還是多了一絲掩不去的喜氣與興奮。

反而是平日在庵中身份略高的戴罪嬪罪妃們，因為身份不能去含煙莊園，看著這幫宮女倒要紅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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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落兒和方遠看著這眾多心懷期望的女子，各有諸多感觸。

明明是宮闈深似海，伴君如伴虎，女子們縱使心知肚明卻還是要義無反顧地撲進去，進入那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碧宇朱樓，不惜失了自由，去同眾多的女子爭奪一個人的寵愛，即使是得了專寵還要日夜擔憂防備。

端落兒不由得搖了搖頭，與其去過那樣的生活，她倒是更愿意在這清凈地佛寺中過了一生。

想到這里，她卻又有些難過起來，八歲的那晚，真的只能是個夢了嗎？她從不敢奢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卻仍然執意地去相信那夜的男孩能滿足她的期許。

她心中的這份情緣未了，心中怎么也放不下那個擁有鏡子一樣明亮眼眸的男孩。

可他，到底是誰呢？

也正是因著他，縱使端落兒的心再平靜，對一切看得再開，也始終無法超脫了塵世的種種。

更讓端落兒難過的是，如今她已是太子妃，就算有辦法能離開皇宮，也已被打上了某種烙印，再也無法抹去了。

方遠看到端落兒失神，卻以為她是因為太子前來的緣故，便問道：“太子妃不打算去含煙莊園一趟，拜見一下皇上和太子嗎？你和她們不同，不是戴罪之身，去一趟是合情合理的。”

端落兒知道方遠住持是一片好意，但她還是搖了搖頭，道：“落兒對宮中的禮節不太了解。如果，不是必須要去，還是能免則免了吧。”

方遠早就猜到端落兒恐怕不得太子的寵愛的。可她始終想不明白，雖然宮中美女眾多，但端落兒這等姿色的也是難得一見的，其實當年端落兒的娘王漪緣她也是見過的，端落兒真是和她很像。

更何況，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方遠對端落兒已是十分喜歡，這孩子善解人意、心境淡泊，品行高潔，怎得就得不到太子的寵愛呢？方遠心中頗有些替她惋惜。

不過，幾次交談下來方遠住持也能看出端落兒乃聰穎之人，任何事情不用點透便能立刻會意，如此來看她只是因為不在意是否得寵而不愿有所為罷了，不然，她也不會想到辦法讓自己躲到這里來避過一切。

帝王將相之家無心后位的女子寥寥可數，少有的幾個往往都會認命待在宮中直待身死，以自我換平靜。

可這個太子妃，她雖看上去溫柔謙順、逆來順受，卻也頗有自己的主意，而且這主意還多少有些不拘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