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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小姐與少爺實在般配

  • 顧盼成歡喜
  • 晚喬
  • 5442字
  • 2020-01-17 17:35:15

1.

許知遠沒有再找過沈輕舟。

在距離那日一月之后,許知遠結婚了。

“十”是個圓滿的數字,秋桂泛金,滿街都是香的。算命的說那天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諸事皆宜,他同金夙姍便是在這么個日子里互許了承諾。

當天酒席上,許知遠瞥見門口一個熟悉的影子。

那人身子本就單薄,現下更是清瘦了一圈兒,西裝掛在他的身上,空落落的。而那人對他遙遙舉杯,像是在祝賀。

沈輕舟原本不想來的,不料輾轉反側一夜之后,一大早,他自個兒便穿上了新做的衣服,跑到了這個地方。他沒有請帖,但開門的人是許家人,他們沒有攔他。沈輕舟不知自己該不該為此慶幸,但很快他就不想這些了。

他看見了許知遠。

和沈輕舟相反,許知遠的狀態很好,精神又貴氣,整個人神采奕奕,沒有半分疲憊。他站在金小姐身邊,兩人當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金夙姍本就生得明艷,今日一番打扮,又是笑意盈盈,美人如斯,奪目得很,任誰都舍不得移開目光。許知遠就更不用說了,他本就心悅于她,眼下更是大半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

沈輕舟沒有指望過許知遠會瞥見角落里的自己。

可他偏偏看了過來。

沈輕舟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向他舉杯。

那杯子是空的,里邊一滴水都沒有,好在他在戲臺上假喝慣了,將杯子送到唇邊,仰頭灌下,動作自然得很。只是他沒想到,自己一段時間不進食,現下咽口空氣都胃痛。像是被刀攪過,他疼出一身冷汗。

他一只手捂著胃,另一只手卻還能無事似的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汗。放下手后,他自覺狼狽,起身便想離開,不巧的是這時許知遠竟帶著金夙姍走了過來。

這是最后一桌,他們正好敬酒到這兒,金夙姍的臉上輕泛薄紅,對比來看,便顯得沈輕舟的臉色越加慘白。

沈輕舟是強撐著喝下那杯酒的,喝完之后,他撐著桌子試圖維持住平靜的表象。但這到底是在許知遠面前,他一眼就能看透沈輕舟。

許知遠敬完一圈兒便離開,臨走前不過隨意瞧了沈輕舟一眼,這是他大喜的日子,他忙得理所當然。沈輕舟輕咳幾下,深深呼吸,余光看見登記臺邊上放置的禮品箱。

許知遠是個人物,所收的禮物自然沒一件尋常的,可在那些東西當中,有一個箱子又大又重,叫人猜不著里面是些什么。那是沈輕舟的隨禮。

他把他這些年攢的所有家當都送給了許知遠,包括他攢下的財物和幾張地契。

里面值錢的、不值錢的,用心挑選的、隨手買來的,每一樣的來源,都是他念著期許想送給他,這樣收來的。他原先總找不到由頭,輕了怕少爺嫌棄,重了又覺自己身份不適合,今天總算一并送去了,也算是了卻他一樁心愿。

沈輕舟彎了嘴角,眼睛卻發澀。

他把臉埋在袖子里,重而無聲地嘆一口氣。

接著,他起身便想回去。

然而沒料到,在走到門口時,他被一個人攔住了。那人是許知遠的手下,在這兒也干了許多年,是個熟臉,沈輕舟認識,也同他打過不少交道。

這位小兄弟每回尋他都只有一個目的,是許知遠又有了新的任務給他。

但現在該不會再有了。

那么這次是因為什么呢?

沈輕舟在小隔間里等了會兒,腦子里不斷地在猜,卻怎么也猜不著。

窗外秋高氣爽,陽光正暖,把草木都映成金玉,沈輕舟一邊猜,一邊按著胃,一邊望著外邊兒發呆。興許是放空太久,因此,當許知遠踏著暖光走過來,將一包藥片扔在他面前時,他整個人都是蒙的。他甚至沒問那是什么,接過之后,就著口水就咽下去了。

咽完之后,他又接過許知遠遞來的水杯,本想說不用了,他都吃完藥了,但在看見少爺模樣的時候,他的眼睛莫名泛酸,低頭便把水喝了。在這之后,他的胃果然舒服了些。

“好些了嗎?”

許知遠胸口別著的花兒都還沒摘,身上也沾著酒氣,就這么站在他的身前,鮮活又真實。

沈輕舟仰頭看著許知遠,他原先以為夢里的夠真了,但現下看著,同現實相比,夢境還是太單薄,單薄得像個影子,光稍暗一些,那影子就糊了。

沈輕舟將杯子放在一邊。

“謝謝少爺,我不疼了。”

許知遠盯了他一會兒,隨后在一旁坐下。

“這是不生氣了?”他吐字很輕,聲音又低,話里帶著笑意,怎么聽怎么像是在哄孩子。

沈輕舟抿了抿嘴唇,驟然便覺得委屈,但他很快將那上涌的感情按下去,擠出個笑來。他在袖中握緊拳頭,與許知遠對視一眼,再開口,聲音平靜清和,聽著安穩得很。

“那天我說的都是氣話,少爺寬宏大量,不要同我計較。”

許知遠挑眉不語。

大概是起了個頭兒,再說祝福也就容易了些。

“金小姐溫婉大方,與少爺實在般配。”沈輕舟微頓,“還沒來得及說,少爺新婚快樂。”

“謝謝。”

許知遠點點頭,正要再說些什么,沈輕舟卻一下子站了起來。

“少爺,我今日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了。”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打斷許知遠,但他確實有些待不住了。今天是許知遠的大日子,但他一臉苦相,實在不適合待在這兒。在這地方,他覺得自己很狼狽,多留一秒鐘都覺得不安。

“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等下回有機會,我再找你把今兒個的酒補上。”

沈輕舟頷首,起先還能穩住腳步,然而,出了許家大門,他便逃似的小跑起來,腳步踉踉蹌蹌。路上的行人見著,都忍不住回頭多瞧幾眼,可是幾眼之后也就過了。

街上總是不缺熱鬧的。

2.

月光昏暗,沈輕舟坐在書桌邊看著一個小玩意兒。

那是個手掌大的陶瓷擺件,孩子玩的東西,街上到處都是,沒什么好說的。

貨是便宜貨,來處卻稀罕,是許知遠給他的。

它在這兒很多年了,也不曉得當初許知遠是從哪兒撿來的,把玩了一陣,隨手就擱在了他面前。

當時,許知遠叫他幫忙扔了。他倒好,拿著人家不要的東西當寶貝。他把這小東西放在了書桌上,每日給它擦灰,不明白的,還以為這是什么珍稀物什,需要這么對待。

瓷白的小玩意兒在夜里亮得晃眼,沈輕舟魔怔了似的,伸出手來,將它一寸一寸地往桌邊推。他的書桌沒多大,不多久,東西就被推下去了。

“啪——”

望著一地碎瓷片,沈輕舟呆呆愣愣,半晌不曉得反應。

窗外的月輪移了位置,照進來一束光,那白光正好打在碎瓷上,沈輕舟眨眨眼,起身去拿了掃帚和撮箕。

以為多結實呢,原來只是沒碰它罷了。

沈輕舟將碎瓷片和地上的積灰一起掃走,倒在了垃圾桶里。瓷片碰撞的聲音在夜里顯得很響,他卻仿佛沒聽見,把東西一放,轉身回了臥室。

瓷的就是瓷的,若是早些磕著,怕是早就碎了。

第二天,沈輕舟去了戲院。

李風辭早早等在那兒,他身上的襯衣西褲穿得妥帖,手里搖著一把折扇,較之大家心目中殺伐果決的大軍閥,看起來倒更像個矜驕清貴的少公子。

“今兒個唱什么?”

“便唱一曲《杜十娘》吧。”

沈輕舟既不化妝,也不換衣裳,他把外套掛在一邊,隨口就來:“多年的心愿未白想,我定與李郎配成雙。”

“嘖!”李風辭將折扇一收,“我瞧你這句不入活兒,唱著也沒有以往的水準,仿佛境遇與詞兒是反著來的,還是換一首吧。”

沈輕舟的動作一停。

這幾天戲院沒人,倒是成了李風辭的專場。

沈輕舟在這兒唱了很久,他入戲總是很快,唱得也好,以往許知遠空了也會來聽,就坐在樓上包廂。可如今戲院里空空蕩蕩,沒有光亮,連臺上都只站著他們兩個。

“這不是表演的時候,難免入活兒慢些。”

“是嗎,我怎么瞧著你說的不像真話?”李風辭拿著折扇比了比,狀似無意道,“反而我講的那句更貼近。”

沈輕舟但笑不語。

這里實在太黑了,不遠處的小窗戶即便打開了也亮堂不了多少。李風辭收起折扇,掏出打火機,他拇指一擦,火機便冒出一簇火苗。

那簇火苗吸引了沈輕舟的注意。

他轉身,蒙眬間看錯了人,誤以為那火苗是十五年前躥過來的,而他也就透過這微弱火光望到了過去。

“聽說許家少爺結婚了?”火光映在李風辭的臉上,“也不是聽說,那天我在街上瞧見你跑過去,再往前走,就聽見人說他們的婚禮辦得熱鬧。你是去送祝福的?”

“對。”

“看你這不情不愿的模樣,不想去為什么要去?”

“我清楚自己,不去會后悔。”沈輕舟笑著反問,“再講,人活著哪那么自由?不想做的事就能不做嗎?”

這句話聽得耳熟,以前也有人這么同他說過,李風辭頓了頓:“說的也是。”

李風辭大概只是隨口附和,沈輕舟心口卻有什么東西被這一句拽著涌出來。

沈輕舟活了二十多年,沒過過一天舒緩的日子。他壓抑慣了,偶爾想說些心里話也無從開口,卻是這一秒,他站在臺上,不想再演別人的故事。他想講講自己。

“你看,我以前也不喜歡唱戲,我也不喜歡做一些老鼠一樣的事情,我見血還犯惡心……”

沈輕舟想說的很多,可他不過剛說了這一句,李風辭便把火吹滅了。

在火光消失的一瞬間,沈輕舟的喉頭一干,忽然沒了聲音。像是放到一半的電影,隨著白光消失,幕布上的畫面戛然而止。

李風辭毫無察覺:“這樣?那你為什么不離開?還是其實你一直想離開,可惜卻走不了?”

戲院空蕩潮濕,又不通風,給人一種悶熱壓抑的感覺。李風辭覺得不舒服,將袖子往上挽,給自己擦了擦汗:“欸,你不熱嗎?”

沈輕舟搖搖頭。

“你還真是玉琢的。”李風辭玩笑般地捏了他的臉一下,“不出汗就算了,身上還這么冰。”

沈輕舟皺眉:“別動手動腳的。”

李風辭驚道:“至于嗎?”

說完又想到沈輕舟的身份處境,李風辭尷尬了一瞬。這世道遠沒有人想的那么干凈,尤其是下九流的地方,最容易藏污納垢,在這樣的地方生活,沈輕舟對一些東西敏感也正常。

李風辭腦子轉得快,道歉也快:“方才不好意思,若有冒犯,沈老板給我個面子,不要和我計較。”

沈輕舟清楚他的性格,也沒多想,只是搖頭:“不至于。”

“那咱們說回之前的。”李風辭翻篇快,“你真是想走走不了?要不要兄弟幫你一把?”

沈輕舟一停:“我能走了。”

他說完又重復一遍:“我現在可以走了。”

李風辭抱著手臂,略顯沉默。

“怎么樣,你要不要恭喜我?”

“若你想走,如今又能走,我是該恭喜你。但我瞧你這模樣都快哭了,分明是不愿走。就這樣,你還想騙我一句恭喜?”李風辭背過手,眺向角落里那扇半開的窗,“想唬我,門兒都沒有。”

沈輕舟與李風辭熟絡起來是樁意外,在最初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和李風辭成為朋友。雖然看著頗有差異,但或許在本質上他們是同一種人,相似的人總能交好。

風雨夾著幾片樹葉吹進來,沈輕舟跳下臺子去關了窗,自己卻被雨弄濕了袖口和頭發。

他隨便拍了幾下。

“我原本也沒想到你真能恭喜我一句。”

李風辭勾唇:“你既這么說了,那我偏要與你道這一句。”他跟著跳下臺子,卻沒過去,只在最前排挑了個靠左的位置坐下。

李風辭朗聲道:“沈輕舟,恭喜你,你自由了。”說完轉頭背對著他,“人會變,心也會變。或許這不是你如今所想要的,但若改不了爭不著,能得到最初想要的,那也是個安慰不是?”

這句話比起說給沈輕舟,他更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別想什么時過境遷,你就當中間的一切都沒發生過,就當你一直是最初的那個自己,就當自己一直想走。這樣算來,你得到的,便是個圓滿結局。”

沈輕舟被這些話弄得一愣,失笑道:“盡是歪理,這如何能當。”

“能的。”

李風辭坐在那兒,背對著他。

“等你的意愿再強烈些,你也可以做到自欺欺人,糊弄著自己把日子過下去。你現在覺得不能當,不過是你還醒著,可咱們這樣的人,醒著是活不好的。”

醒著,便看什么都清楚,也看什么都難過。

李風辭坐在黑暗里,他閉著眼睛,背靠著椅背,并指給自己打著節奏:“今夕何夕溪水流,夜風急只有我和你,我和你患難難相依……”

沈輕舟聽時興的歌聽得不多,但這首他也在收音機里聽過,隱約記得最后的詞兒是“患難相依”,唱出來也不是這么個調子。可李風辭唱得認真沉醉,嗓子都啞了,他也不好攪了李風辭的興致,便聽著了。

李風辭一遍遍地唱,聲音一遍比一遍低。

末了,他站起來,整個人低落不已。

“你說,找個患難相依的人怎么就那么難?”

他似乎只是想問,卻并不想找答案,問完就自己接上了:“不過本來也是這樣,在哪兒都是。非親非故的,你憑什么要求人家和你患難相依?”

說罷,李風辭拍了拍沈輕舟的肩膀。

“每回見你都要醒一醒,我真是不該來。”

沈輕舟低眼:“小孩兒在牙疼的時候,也會想起不該貪嘴。”

李風辭大笑,笑聲在廳里回蕩了幾圈。

笑完他長嘆一聲,搖著折扇,闊步離開。

他說自己不喜歡道別,沈輕舟也沒問過緣由,只記下他那一句,之后沒再和他說過再見。

有些事情不需要問清楚。

這個世上,誰沒有故事呢?

3.

北平的秋天過得很快,天氣一日比一日涼,轉眼街上就沒有穿單衣的了。冬雨帶寒了城市,冷風獵獵,沈輕舟捂了大氅,手卻總是冰的,怎么都暖不起來。

這是沈輕舟過得最平靜的三個月,最忙也不過就是去唱唱戲,下戲便是回家,什么都不必再做。不用調查許知遠的哪個仇家又做了什么手腳,不需再擔心自己做事時會不會動作不仔細暴露了什么,不必去做什么危險的事兒,只要好好休息,準備好第二天的戲便可。

他住的地方不大隔音,晚飯過后,能聽見隔壁老頭跟著收音機唱曲兒,能聽見樓上的夫妻吵架,能聽見街上車來車往人聲喧嘩。他在這兒住了十年上下,今天才發現,原來這棟房子,除了他家,都有人味。

沈輕舟喜歡這些聲音,這些聲音讓他覺得自己還活著。

其實,沈輕舟也不是完全不出門的,昨日晚間聞見飯菜香味,是燒魚的味道,他記得翠媽燒魚燒得最好,香嫩爽口,連里邊切成絲的辣椒都好吃。

想到這里,他忽然餓了。那餓意從懷念里生出來,攪得他坐立不安,末了決定出去找家菜館吃個魚。

巧也不巧,剛走到菜館門口,沈輕舟便碰見了金夙姍。金小姐沒瞧見他,她只是一個人低頭在吃飯,不曉得怎么,看著略有不快。

沈輕舟微頓,走進去,坐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不一會兒,許知遠從門口走進來,手上提著一些小玩意兒。

許知遠說狠話擅長,哄人卻沒什么經驗。但面對金夙姍,他總能發揮得好,興許是拿心意換來的。感情這種東西即便藏著也能被感覺到,更何況他們是夫妻,他對她不用藏。

姑娘應當很喜歡這樣被寵著的感覺吧?

沈輕舟看了好一會兒,看得眼前的魚都冷了,外邊也開始下起了雨。

半晌,他挑了一筷子魚肉。

這家菜館挺有名,做的東西也好吃,即便冷了也好吃。可沈輕舟有些吃不下了。

他想起李風辭的話,覺得李風辭說得挺對。

像他們這樣的人,醒著是活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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