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年輕的獵人布蘭尼根對鮮肉充滿了渴望，他已厭倦了腌制后的鱒魚，討厭煮過的蘋果，更不想每天一成不變地喝茶，他的搭檔朗·杰克遜也和他有一樣的感受，甚至以往始終在吃的培根現(xiàn)在也不再有魅力。布蘭尼根意興闌珊地煎著平底鍋里的鱒魚，鱒魚肉在鍋里嗞嗞作響——當(dāng)一個在叢林中生活的人厭倦了美味的培根和鱒魚的時候，那么肯定會發(fā)生一些事情。

云杉樹林中有一條狹窄的、通往湖邊的小路，布蘭尼根穿著鹿皮長筒靴正走在這條路上，他像一只貓一樣一點(diǎn)兒聲響也沒弄出。快走到湖邊的時候，他聽到了水花飛濺聲。作為在叢林中生活的人，這個聲音立刻被他經(jīng)過訓(xùn)練的耳朵捕捉到了。他當(dāng)即停下腳步，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就像一根木樁。

“應(yīng)該是一頭駝鹿在吃百合花的根！”他喃喃自語著，慢慢地挪到了路邊的樹林中。

沒一會兒，一縷陽光射了進(jìn)來，透過云杉枝葉的縫隙，他看到一頭母駝鹿正帶著年幼的小駝鹿在湖中涉水而過。

布蘭尼根舉起槍，耐心地等待著駝鹿走到更近的射程之內(nèi)。他一顆子彈也不想浪費(fèi)，如今子彈很稀缺，而且這次狩獵的目的并非只是娛樂，而是為了滿足他的胃口。

然而，新不倫瑞克地方法規(guī)規(guī)定，禁止射殺駝鹿，所以這種狩獵是違反法規(guī)的。因此他清楚自己很可能會為一頭駝鹿付出極大的代價(jià)——如果有人獵殺駝鹿被發(fā)現(xiàn)，就會面臨500加元的罰款，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目。

但此時此刻，布蘭尼根決定冒險(xiǎn)試一試，畢竟這里人跡罕至，誰能發(fā)現(xiàn)呢？所以他沒有絲毫遲疑，在母駝鹿?jié)皲蹁醯卣驹诤叺牟輩仓袝r，便用槍瞄準(zhǔn)了它——如果旁邊的小駝鹿沒擋在母駝鹿前面，他早就開槍了。

突然，一個龐然大物如閃電般從幾碼遠(yuǎn)的茂密的草叢里沖了出來，眨眼間，母駝鹿就被一頭黑熊撲倒在地上。布蘭尼根放下了手中的槍，臉上閃過一絲滿意的表情。

他自言自語道：“謝啦，黑熊先生。這頭母駝鹿死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但是，事情并未如他所料地發(fā)展，母駝鹿看似心不在焉，但實(shí)際上并未放松警惕，在黑熊進(jìn)攻之前它就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敵人，所以黑熊的爪子只把它肚子上的皮膚抓破了，并未傷到它的后背。

母駝鹿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鋒利的前蹄狠狠地一踢，正好踢中黑熊的肩部，傷到了黑熊的骨頭。

如果這頭黑熊年輕力壯，在母駝鹿的蹄下或許早就亂了方寸，狼狽地逃走了。可惜這是頭老熊，捕獵經(jīng)驗(yàn)非常豐富，它假裝向后退去。憤怒的母駝鹿進(jìn)行了瘋狂的報(bào)復(fù)，它不斷逼近黑熊，想盡快將眼前的敵人解決掉。然而，黑熊就如一個靈活的拳擊手，突然出手給了母駝鹿一記重拳，一下打在了它腿部的關(guān)節(jié)上。同時，黑熊彈起了自己的身體，就如一面墻似地壓到了母駝鹿的脖子上。

黑熊這一招非常兇狠，將母駝鹿的脖子壓斷了，就仿佛人用手折斷一根粉筆一樣簡單。母駝鹿轟然倒地，就跟積木垮塌了一樣。它的嘴上下抖動著，長長的血紅色的舌頭伸了出來，好像對這樣的結(jié)局不甘心。

黑熊滿意地發(fā)出一聲咆哮，然后狠狠地咬在了母駝鹿的喉嚨上。

就在此時，布蘭尼根朝黑熊開了一槍，子彈擊中了目標(biāo)。黑熊用后腿支撐著站起身，但卻突然抖動起來，就像痙攣一般。接著它縮著頭跑了一圈，最后轟然倒地，一命歸西。旁邊的小駝鹿呆呆地看著眼前發(fā)生的一切，最終它恢復(fù)了神志，從驚嚇中清醒過來，哀號了一聲后撒腿就跑，飛快地沖進(jìn)了森林中。

布蘭尼根非常滿意，他從藏身的地方走出來，來到了自己的戰(zhàn)利品前。這頭老熊的肉已經(jīng)不能吃了，相比之下，母駝鹿顯然有更大的利用價(jià)值。

他拿出靴子里的刀，熟練地剝下黑熊厚厚的皮，并卷起來，準(zhǔn)備留著做口袋用。他用湖水洗了洗手，然后準(zhǔn)備回去把他的同伴找來將母駝鹿弄回營地。他離開時，回頭瞥見小駝鹿正藏在森林里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或許我應(yīng)該將小駝鹿也殺掉。”他想，“反正它遲早都會被黑熊吃掉。”但此時他心底的善念開始復(fù)蘇，所以不斷勸慰自己——小駝鹿能照顧好自己，在森林中很好地生存下來。

過了半個小時，布蘭尼根和他的同伴帶著拖車回到了湖邊。此時，小駝鹿正在母駝鹿的身邊站著，低著頭舔舐著它可憐的母親。布蘭尼根和他的同伴一靠近，它馬上跑到森林邊上看著他們，目光溫柔中又帶著緊張。

“最好也一槍打中它的腦門。”朗說道，“它看起來也很肥呢！”

不過布蘭尼根可不這么想，于是他開始批評朗。

“天哪！”布蘭尼根咕噥道，“一頭母駝鹿還不夠你吃嗎？那頭小駝鹿又礙不著你！”

“它太小了，根本無法活下去。”朗反駁道，“就算我們不殺它，黑熊也會殺了它。”

布蘭尼根雖然拙于言辭，但是心地不壞。

“朗，我已經(jīng)祝福過這頭小駝鹿了。”他固執(zhí)己見，“我希望它能長大，而且肉已經(jīng)夠吃了！”

“如果你一定要這么說，那你祝福過的我就都不能殺了？”朗說道，然后向幾英尺以外的石頭上吐了一口含有煙葉的口水，“我覺得現(xiàn)在殺了它是在救它，要不然它將來會死得更慘。”

“何必為這個要將它殺了呢？”布蘭尼根邊說邊把母駝鹿的尸體搬上拖車。

朗轉(zhuǎn)過身，面向小駝鹿，“你是現(xiàn)在和你媽媽一起上路，還是想將來面對黑熊？”他的語氣里有質(zhì)問，又帶著些戲謔的意味。

小駝鹿看著朗，十分疑惑。

“你現(xiàn)在死的話，可是沒有絲毫痛苦。”朗再次勸說小駝鹿。

此時，恰好有一只蒼蠅落在了小駝鹿的耳朵上，小駝鹿狠狠地?fù)u著頭將蒼蠅甩掉了。

“我說什么來著？”布蘭尼根平靜地說道，“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好吧，那我就不插手了。”朗笑著說完，又將一口口水吐到了石頭上。兩個人在拖車上拴上繩子，然后將繩子的另一頭搭在肩膀上，一開始很費(fèi)勁兒，但沒一會兒就順手了。

小駝鹿看到媽媽被拖走了，從草叢里躥出來，在后面跟著。它還不能理解為何要這樣和媽媽分離，它不停地哀鳴，聲音沙啞，然而母駝鹿是不會有任何回應(yīng)的。拖車經(jīng)過路的拐角處，在它的視線里消失了，它一下子慌了神，連忙跟上去。它用鼻子嗅來嗅去，期望母駝鹿能再次醒來。

布蘭尼根不時地回頭，猜想那頭小駝鹿肯定是餓了，不知為何，他開始擔(dān)心起小駝鹿以后的生活來。雖然小駝鹿現(xiàn)在的痛苦是黑熊造成的，而并非他的過錯，但他依然覺得自己有責(zé)任照顧它。

他思索著，現(xiàn)在什么能填飽小駝鹿的肚子呢？對，用玉米面加點(diǎn)兒鹽，做成稀粥，小駝鹿或許會接受這種新口味的。布蘭尼根在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一直緊皺著眉頭，朗走到他跟前，還以為他肚子疼呢。

布蘭尼根怕再因?yàn)檫@頭小駝鹿和他起爭執(zhí)，所以什么也沒說。

回到營地后，朗抽出刀，想剝下母駝鹿的皮，但布蘭尼根不想這樣做。

“朗，別著急。”他說道，“你想過小駝鹿的感受嗎？這畢竟是它的媽媽，它一定會沖過來阻止的，這一幕還是別讓它看到了。我先把它拴起來，你再給這頭母駝鹿剝皮吧。沒有牛奶，那我給小駝鹿熬點(diǎn)兒粥。”說完，他將拖車的繩子解下來。

聽完這些話，朗嘆了口氣，在母駝鹿的身上坐下，掏出兜里的陶瓷煙斗，開始吧嗒吧嗒地抽起了煙。

他諷刺布蘭尼根：“你還真要當(dāng)小駝鹿的媽媽啊？如果你能削平你那愛爾蘭式的大嘴唇，說不定它還真能將你當(dāng)成它的媽媽。”

朗說完，仰起頭，抬起胳膊，做出防衛(wèi)的動作，他以為布蘭尼根會攻擊他。不過布蘭尼根根本就沒有時間和他玩。

布蘭尼根捋起衣袖，用手在死去的母駝鹿身上蹭了一下又一下，以使自己身上沾有母駝鹿的味道，然后他腳步輕柔地走到小駝鹿跟前，安慰著小駝鹿，語氣十分溫柔。小駝鹿自然聽不懂英語，更無法聽懂布蘭尼根的方言，但它似乎知道布蘭尼根沒有什么惡意。

小駝鹿后退了幾步，不過布蘭尼根伸手撫摸它濕漉漉的嘴和鼻孔時，它還是沒有抗拒他。布蘭尼根手上沾著的母駝鹿的味道讓小駝鹿完全放松下來。于是，小駝鹿開始吮吸他的手指，因?yàn)樗I了。

“可憐的小家伙。”布蘭尼根說道，“你馬上就可以喝到我熬的粥了。”他任由小駝鹿吮吸他的手指，然后將另一只手搭在它的脖頸上，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將小駝鹿引到了房子后面，這樣小駝鹿就看不到朗剖切母駝鹿的現(xiàn)場了。

小駝鹿靠著布蘭尼根煮的粥活了下來，并漸漸長大了。慢慢地，它不再喝粥了，而是吃自己喜歡的樹葉和樹枝。他們給小駝鹿起名叫瑪麗。瑪麗將布蘭尼根當(dāng)成自己的媽媽，只要不被拴著，它都會在布蘭尼根的身邊跟著。瑪麗和朗也相處得非常好。

到了秋末的時候，瑪麗的體形已經(jīng)非常驚人了，它變成了長腿的大塊頭，經(jīng)常到處亂撞。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寵物，而是這個營地的一員了。布蘭尼根對它非常溺愛，朗也將它當(dāng)成了好伙伴。用朗的話說，這頭駝鹿又漂亮，頭腦又聰明，還會交朋友。

瑪麗在這個木屋周圍自由地長大，除了天氣惡劣和吃飯時，它常一整天都待在木屋里。晚上它并不睡在木屋里，因?yàn)椴继m尼根認(rèn)為這對它的健康不利。但是，也不能讓它整晚都待在外面，因?yàn)樾堋⒁柏埡外︶麜谕砩铣鰶]。于是，他單獨(dú)給瑪麗建了一個小屋，緊挨著自己住的木屋。小屋通風(fēng)好，不僅能遮擋風(fēng)雨，還很結(jié)實(shí)。

住在這樣的屋子里瑪麗是安全的，但它卻并不一直是快樂的，因?yàn)樵诩澎o的夜里，當(dāng)木屋中的朗和布蘭尼根陷入沉睡的時候，瑪麗總能看到一個模糊的黑影在它的小屋四周窺視、徘徊——野獸饑餓的眼神它是能感受到的，并因此陷入極度的恐懼中，亂沖亂撞。每當(dāng)此時，熟睡中的布蘭尼根會馬上起床，沖出去保護(hù)瑪麗，黑影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冬天來了，溫暖的陽光被趕走了，荒野被冰凍了。

大雪紛飛，持續(xù)堆積，將瑪麗的小屋封住了，布蘭尼根挖出一條通道，由木屋直通小屋。瑪麗會安靜地在干燥的小屋里待著，外面寒風(fēng)凜冽，干枯的樹枝發(fā)出清脆的摩擦聲。可以這樣說，瑪麗或許不是最幸運(yùn)的駝鹿，但肯定是整個東部森林里最幸福的。

或許，在朗和布蘭尼根出門的時候瑪麗會感到孤單，但只要他們在家，它就會和他們待在一起。能像朗和布蘭尼根那樣，知道怎樣撫摸它的耳朵，讓它變得興奮起來的人恐怕沒有了。但是，命運(yùn)之神不想讓瑪麗一直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它開始處心積慮地打破瑪麗平靜快樂的生活。

一天晚上，木屋不知為什么突然著火了，朗和布蘭尼根正在木屋里熟睡著，還打起了呼嚕。他們是被濃煙嗆醒的，看到著火了，他們立刻穿上厚棉衣和鹿皮靴，急忙逃到了外面的冰雪世界中。瑪麗在自己的小屋里看到?jīng)_天的火光，也急于遠(yuǎn)離讓它惶恐不安的大火，到處亂撞。

布蘭尼根剛將小屋的門打開，瑪麗就沖了出來，他差點(diǎn)兒被撞倒在雪堆里，瑪麗則驚惶地逃到了森林里。但沒一會兒，它又回來了，站在朗的后面瑟瑟發(fā)抖。

起初，朗和布蘭尼根就像著了魔似的，不停地用手捧起雪扔向燃燒的火焰。但是火勢實(shí)在是太兇猛了，好像連雪都燃燒起來了，熊熊大火根本控制不住。知道房子已經(jīng)沒救了，兩個人退到遠(yuǎn)處，冷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大火將木屋完全吞噬了。瑪麗站在一旁，頭向前伸著，耳朵不停擺動，焦躁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面對災(zāi)難，朗和布蘭尼根既沒流淚，也沒喪失理智。相反，他們開始冷靜地思考對策。布蘭尼根首先開口了。

“朗，我知道你跑得很急。”他接著說道，“拿出點(diǎn)兒什么吃的沒有？”

“什么也沒有。”朗回答道，“只將一個要吃飯的肚子帶出來了，衣袋里還有把刀。”他邊說邊用手在衣袋里摸索。“還有一個煙斗，煙葉，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就多吃點(diǎn)兒東西了，昨天根本就沒胃口。”

“我?guī)Я艘粋€煙斗。”布蘭尼根也將炭黑色的手伸向衣袋，接著說道，“還有兩根火柴，只有兩根。”

他們把煙葉塞進(jìn)煙斗，湊近燃燒的火將煙斗點(diǎn)燃了。

朗問道：“咱們離什么地方最近，是康諾營地還是紅河那邊的吉利派[1]？”

布蘭尼根回答道：“當(dāng)然是康諾營地了。”

“有多遠(yuǎn)？”朗問道，盡管他是知道確切的地點(diǎn)的。

布蘭尼根回答道：“大約有100英里吧。”

朗說道：“那現(xiàn)在就得出發(fā)了。”

“是不能再耽擱了。”布蘭尼根附和著。

他們毅然決然地轉(zhuǎn)過身，朝著東南方向踏上了前往康諾營地的路。瑪麗有些迷惑又感到害怕，在他們身后緊跟著。身后，他們的小木屋在熊熊大火里依然在冒著滾滾黑煙，火星四濺。

盡管冬天時他們也會外出，但是現(xiàn)在大雪深達(dá)四英尺，因此他們走得非常吃力，才走了半英里，就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們想讓瑪麗在前面走，但是瑪麗的膽子太小了，無論如何也不愿走在前面，只是在他們后面跟著。而且就算有時它走在前面了，也常常走錯路，所以他們只得讓它跟在后面。

兩個人都年輕力壯，有著十足的耐力。在天氣如此寒冷的情況下，他們一路前行，什么吃的東西也沒有，始終用身體做著最頑強(qiáng)的抵抗。為了麻痹因饑餓而時而痙攣的胃，他們不停地吸煙。煙斗熄滅后，他們不舍得用僅有的兩根火柴，因?yàn)檫€要留著備用——要用來生火取暖。最后，他們只能咀嚼煙葉充饑。

他們還確實(shí)嫉妒瑪麗了，因?yàn)樗梢詫⒙愤叺闹θ~都當(dāng)成食物。他們也會將比較嫩的冷杉樹枝砍下，削去外皮，吮吸里面的白皮，但是幾乎沒有什么汁液能夠吸食，跟吃鋸木屑一樣。他們靠著毅力，忍著饑餓，一路向前走去。

朗首先堅(jiān)持不下去了。一天下午，天空呈現(xiàn)出一片琥珀色，他停了下來，自言自語道：“如果不能吃東西，就得暖和一會兒了。”

本來布蘭尼根還想接著往前走，但是看到朗的表情，他也停了下來。

“那就將那兩根火柴用了吧！”布蘭尼根說道，“餓著肚子，再不生火的話，肯定會凍僵的。”

“火柴現(xiàn)在還不可以用。”朗回答道，“得留著在后面用。”“那咱們就必須摟著瑪麗睡了。”布蘭尼根笑著說道。這個提議很不錯，他們挖了一個很深的坑，讓瑪麗躺了進(jìn)去，他們躺在瑪麗兩側(cè)，緊緊地抱著它睡覺。瑪麗則不時站起來伸展一下四肢，吃些嫩枝。在深坑里躺著的時候，它常常滿足地抬起頭，警覺的耳朵豎起，眼睛半睜著，不過只能聽到冬日狂風(fēng)的怒號，還有兩個男人疲憊的呼吸聲。

兩個男人睡著后，因?yàn)橛鞋旣惖捏w溫，他們沒有感覺到寒冷，但是，他們睡不了太長時間。半個小時后，布蘭尼根迷迷糊糊地推醒朗，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叫醒了他。清醒后，他們又一次出發(fā)，盡管肚子依然饑餓難耐。

“假如沒有瑪麗，我們該怎么辦呢？”布蘭尼根問道。

“當(dāng)然了，沒有它我們肯定會凍死的。”朗回答道。

他們踏著軟綿綿的雪繼續(xù)往前走，只是他們停下來休息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因?yàn)樗麄兪冀K被饑餓和寒冷折磨著。

晚上，他們知道必須要用那兩根火柴了，因?yàn)槿绻牖钪诌_(dá)康諾營地，現(xiàn)在就一定要生火，暖和暖和身子。他們挖了一條溝，因?yàn)闆]帶斧子，只搜集了一些樺樹枝，還有一些松樹枝。然后，朗小心地點(diǎn)燃了一根火柴，將干燥的樹枝引燃了。

一只貓頭鷹看到火光，好像被嚇到了，慌慌張張飛離了他們頭頂?shù)臉渲ΑＲ驗(yàn)樨堫^鷹的震動，樹枝上的雪團(tuán)正好掉在了火苗上，剛剛?cè)计鸬幕鹈缇瓦@樣熄滅了。

毋庸置疑，他們必須點(diǎn)著火過夜，于是他們又挖了一條溝，用最后一根火柴生著了火。火勢很旺，周圍非常熱，甚至到后來瑪麗都無法和他們待在一起了。

兩個人在溫暖的火堆旁一邊吸煙一邊聊著天，話題都和烤豬肉、煮豆子、煎牛排和洋蔥、撒滿紅糖的布丁有關(guān)，而與是否能活著到達(dá)康諾營地?zé)o關(guān)。隨后他們睡了好幾個小時，明火就快要熄滅的時候，瑪麗回到他們身旁躺下，因此他們一晚上都沒有感覺到溫度驟降。

他們醒來后又餓又冷，火堆上余燼仍在，于是他們又將火點(diǎn)著了，然后吸起了煙。身子暖和過來后，他們又一次出發(fā)了。此刻他們已經(jīng)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但他們都清楚，距離康諾營地還有很長一段路，前面還有千難萬險(xiǎn)，但他們已經(jīng)沒有心思計(jì)算能活著走到康諾營地的概率到底有多大了。

朗高大健碩，但身處這種情況——極端天氣且長時間沒有營養(yǎng)補(bǔ)給，他還是有些虛脫了。將近傍晚的時候，他的意識開始模糊、神志不清，他不時地自說自話。

朗對布蘭尼根說道：“我走不動了，你的速度比我快，別管我了，你到了康諾營地之后讓人來接我。”

布蘭尼根笑了笑，說：“到那時候，你早就被凍成冰塊了，接你沒有絲毫價(jià)值。”朗無力地扯了扯嘴角，他知道布蘭尼根不可能撇下他，因?yàn)槟菍Σ继m尼根來說是一種侮辱，也是對他們之間友情的褻瀆。

“遞給我點(diǎn)兒樺樹枝。”朗一邊說著，一邊啃著樺樹皮，隨后吐了幾口木屑。他繼續(xù)在雪地上艱難地爬行著。

“如果咱們也能和瑪麗一樣吃樹枝和樹葉，那現(xiàn)在就沒什么好怕的了。”布蘭尼根自嘲道。

“如果瑪麗不在咱們身邊就好了。”朗說道，“現(xiàn)在我一看到它就想吃肉。”

聽見朗喊自己的名字，瑪麗馬上跑了過去，用自己的鼻子親昵地蹭著他，用嘴輕輕地扯著他的衣袖。

布蘭尼根氣得臉一下子紅了，他生氣是因?yàn)樽约旱耐榫谷挥邢氤缘衄旣惖南敕ā?

“如果沒有瑪麗，咱倆早就凍死了。”布蘭尼根輕聲說道，“咱們能用它取暖。”

“你無須這樣生氣。”朗邊說邊輕輕地?fù)崦旣惖亩洌艾旣愂悄愕幕锇椋彩俏业模蚁虏涣耸郑绻皇乾旣悾冶囟ú粫窒铝羟榈摹！?

“我知道。”布蘭尼根說道，他的情緒稍稍平復(fù)了些。但是后來的日子里，看到朗越來越消瘦，他絲毫不怪朗說出那樣的話了，盡管自己很愛瑪麗，但不管怎樣朗都是自己的好兄弟、好伙伴，而瑪麗只是一頭駝鹿。

最終，他心情沉重地談到了那個話題。

“或許你說的對，朗。”布蘭尼根說道，“如果無法走到康諾營地，我們都會死，可憐的瑪麗，它應(yīng)該能理解。”

朗此時正靠在瑪麗強(qiáng)有力的肩膀上艱難地前行，聽到這些話，他非常氣憤。

朗虛弱地答道：“不可以。不要為了我犧牲瑪麗，就算你殺了它，我也不會吃的。”

布蘭尼根松了口氣，他想馬上結(jié)束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不過，他還是咬緊了牙齒，決定在緊要關(guān)頭殺了瑪麗，他不能讓朗餓死在這里。他的腦袋里出現(xiàn)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畫面和結(jié)果，他用手撫摸著瑪麗的耳朵，似乎希望瑪麗能理解他的想法和決定。

冬日的黑夜總是來得很快，周圍一片黑暗。朗沉重地靠著瑪麗的肩膀，眼睛半睜著，眼神空洞。瑪麗偶爾會顯得不耐煩，想將朗甩開，但是它受過良好的訓(xùn)練，一聽到布蘭尼根的聲音，它就乖乖地陪在朗身邊。朗低垂著頭，腳步遲緩。布蘭尼根知道朗堅(jiān)持不了多長時間了，同時他也知道離瑪麗生命結(jié)束的日子不遠(yuǎn)了，他的心情開始沉重起來。

布蘭尼根不停地逼自己下決心，他把手套摘掉，手伸進(jìn)衣兜，摸到了里面的長刀，他相信自己一刀就能殺掉瑪麗。如果動作夠快，瑪麗是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的。但不知為何，他的手一觸碰到刀柄，就不停地顫抖。

“瑪麗……”他說道，“今天你必須死，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你在那兒自言自語什么呢？”聽到布蘭尼根的聲音，朗迷迷糊糊地問道。

布蘭尼根向前掃了一眼，突然，他看到有隱隱的光線透進(jìn)森林，這讓他堅(jiān)定地戴上了手套。

“前面就是康諾營地！”布蘭尼根喊道，然后他不停地喊叫，尋求幫助。朗將身板挺直，抬起頭大睜著眼睛看著康諾營地里發(fā)出的光線，他甚至聽到了康諾營地發(fā)出的回應(yīng)。他們鼓起余力繼續(xù)前行，將最后一段路程走完了。

只要能獲得食物，有充足的睡眠，到第二天，朗一定又會精神抖擻的。晚飯時，他們坐在位于康諾營地中間的木頭桌子旁，瘋狂地吃著鮮豬肉、豆子、蘋果，大口地喝著紅茶，然后向伐木工人們講述了他們一路走來的坎坷經(jīng)歷。

瑪麗被拴在了馬廄里，正愜意地嚼著干草，它很疑惑自己的同伴正在做什么。伐木工人們圍坐在桌子旁，他們身體健壯、心地善良、脾氣火爆，不怕任何困難。但是他們的頭目克蘭西可就不是這樣了，他眼神犀利，精于管理，但陰險(xiǎn)狠毒。

閑談中，克蘭西突然問他們兩個人：“我的手下早就吃膩了營地里的豬肉、牛肉，他們都想換換口味，你們帶來的駝鹿現(xiàn)在可是非常搶手啊！”

朗放下茶杯，奇怪地盯著克蘭西，不過布蘭尼根以為他說的只是一個玩笑話，愉快地答道：“克蘭西先生，說實(shí)話，駝鹿肉的味道確實(shí)不錯。”

“嗯，很好。”克蘭西說道，“這里方圓百里內(nèi)都沒有禁獵駝鹿的官員，這頭駝鹿是你們身邊最值錢的了……”

布蘭尼根一聽，知道克蘭西不是開玩笑而是認(rèn)真的，臉色不由得陰沉起來。

“對我們來說，”布蘭尼根一字一句地說道，“瑪麗是我們的伙伴，沒有人能動它一根汗毛，并且現(xiàn)在是禁獵期，不管出多高的價(jià)錢，我們都不會賣掉它的。”

現(xiàn)場一片安靜，只有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時的碰撞聲。

“克蘭西先生，這件事情沒的商量。”朗打破了沉寂。克蘭西不耐煩地輕哼一聲，還從未有人能夠違背他的意愿，但是他還是保持著理智，畢竟他們是客人。

克蘭西說道：“嗯，好吧。不過我奉勸你們，最好還是賣了它。”

“不可能。”布蘭尼根回答道，“我們絕對不會把瑪麗賣掉的。”

聽到這話，克蘭西勃然大怒，他覺得自己很沒有面子。

“實(shí)話告訴你們，那頭駝鹿的支配權(quán)已經(jīng)不在你們手里了，我沒開玩笑，我的手下需要它，我馬上就能將那頭駝鹿殺掉。今天你們倆無路可走投奔我，我好心給你們飯吃，識相的話就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就滾蛋！”克蘭西說完，從桌子旁站了起來，似乎要馬上離開，去執(zhí)行自己的決定。

然而，他發(fā)現(xiàn)每個人向他投來的目光都充滿厭惡——伐木工人們都明白，老板這樣對待客人是錯誤的。克蘭西的座位是離門口最遠(yuǎn)的，還沒等他走到門口，朗就已經(jīng)擋在了他的前面，他怒不可遏地抓住了克蘭西的衣領(lǐng)。

朗罵道：“你這個爛人！”克蘭西也咒罵著，準(zhǔn)備反擊。這時布蘭尼根冷靜地走到了克蘭西身旁。

“你最好再仔細(xì)想一想。”布蘭尼根說道，“不要為了一頭駝鹿鬧出人命，我希望我們的駝鹿可以平靜地生活。”

布蘭尼根態(tài)度溫和、語調(diào)平穩(wěn)，不過他的拳頭早就緊攥著，都可以聽到手指關(guān)節(jié)發(fā)出的響聲。

克蘭西停了下來，雖然無論是兵戎相見還是打槍捕獵，他都無所畏懼，但是他并不傻，他知道這兩個人都不肯退讓，在營地里鬧出人命可并非什么好事。看到自己手下的伐木工人們正滿眼厭惡地看著自己，克蘭西克制住怒火，想說些什么來挽回自己的顏面。

幸好，這時一個老于世故的伐木工人走了過來。“克蘭西先生，現(xiàn)在我們的肉還有很多。”這個伐木工人咧著嘴建議道，“我們吃牛肉就好了。”

“對啊，就是呀！”好幾個聲音附和著。

克蘭西拉了拉衣服，輕聲說道：“年輕人，你們沒有錯，今天我有點(diǎn)兒太魯莽了，不應(yīng)該這么對你們。”

說完，克蘭西回到座位上坐下。

布蘭尼根松了口氣，也笑著坐回到座位上。人們拿起刀叉，滿意地接著吃晚餐。

朗站在門口，盯著目光閃爍的克蘭西。

最后，朗放下利刃，也回到座位上繼續(xù)用餐。

駝鹿瑪麗在馬廄里聞著干草和馬匹的味道，舒服地晃動著耳朵，嚼著草料。它并不關(guān)心營房里發(fā)生了什么，也毫不擔(dān)心自己的命運(yùn)——雖然就在剛剛過去的幾個小時里，它曾經(jīng)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