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岳全書(上)
- (明)張介賓 李繼明
- 19799字
- 2020-02-21 21:41:59
卷之一入集
傳忠錄上
明 理 一
萬事不能外乎理,而醫(yī)之于理為尤切。散之則理為萬象,會之則理歸一心。夫醫(yī)者,一心也;病者,萬象也。舉萬病之多,則醫(yī)道誠難,然而萬病之病,不過各得一病耳。譬之北極者,醫(yī)之一心也;萬星者,病之萬象也。欲以北極而對萬星,則不勝其對;以北極而對一星,則自有一線之直,彼此相照,何得有差?故醫(yī)之臨證,必期以我之一心,洞病者之一本。以我之一,對彼之一,既得一真,萬疑俱釋,豈不甚易?一也者,理而已矣。茍吾心之理明,則陰者自陰,陽者自陽,焉能相混?陰陽既明,則表與里對,虛與實對,寒與熱對。明此六變,明此陰陽,則天下之病固不能出此八者。是編也,列門為八,列方亦為八。蓋古有兵法之八門,予有醫(yī)家之八陣。一而八之,所以神變化,八而一之,所以溯淵源。故予于此錄,首言明理,以統(tǒng)陰陽諸論,詳中求備,用帥八門。夫兵系興亡,醫(yī)司性命,執(zhí)中心學,孰先乎此?是即曰傳中可也,曰傳心亦可也。然傳中傳心,總無非為斯人斯世之謀耳,故復命為《傳忠錄》。
陰陽篇二
凡診病施治,必須先審陰陽,乃為醫(yī)道之綱領(lǐng)。陰陽無謬,治焉有差?醫(yī)道雖繁,而可以一言蔽之者,曰陰陽而已。故證有陰陽,脈有陰陽,藥有陰陽。以證而言,則表為陽,里為陰;氣為陽,血為陰;動為陽,靜為陰;多言者為陽,無聲者為陰;喜明者為陽,欲暗者為陰。陽微者不能呼,陰微者不能吸;陽病者不能俯,陰病者不能仰。以脈而言,則浮大滑數(shù)之類皆陽也,沉微細澀之類皆陰也。以藥而言,則升散者為陽,斂降者為陰;辛熱者為陽,苦寒者為陰;行氣分者為陽,行血分者為陰;性動而走者為陽,性靜而守者為陰。此皆醫(yī)中之大法。至于陰中復有陽,陽中復有陰,疑似之間,辨須的確。此而不識,極易差訛,是又最為緊要,然總不離于前之數(shù)者。但兩氣相兼,則此少彼多,其中便有變化,一皆以理測之,自有顯然可見者。若陽有余而更施陽治,則陽愈熾而陰愈消;陽不足而用陰方,則陰愈盛而陽斯滅矣。設(shè)能明徹陰陽,則醫(yī)理雖玄,思過半矣。
——道產(chǎn)陰陽,原同一氣。火為水之主,水即火之源,水火原不相離也。何以見之?如水為陰,火為陽,象分冰炭,何謂同源?蓋火性本熱,使火中無水,其熱必極,熱極則亡陰,而萬物焦枯矣;水性本寒,使水中無火,其寒必極,寒極則亡陽,而萬物寂滅矣。此水火之氣,果可呼吸相離乎?其在人身,是即元陰元陽,所謂先天之元氣也。欲得先天,當思根柢。命門為受生之竅,為水火之家,此即先天之北闕也。舍此他求,如涉海問津矣,學者宜識之。
——凡人之陰陽,但知以氣血、臟腑、寒熱為言,此特后天有形之陰陽耳。至若先天無形之陰陽,則陽曰元陽,陰曰元陰。元陽者,即無形之火,以生以化,神機是也,性命系之,故亦曰元氣;元陰者,即無形之水,以長以立,天癸是也,強弱系之,故亦曰元精。元精元氣者,即化生精氣之元神也。生氣通天,惟賴乎此。《經(jīng)》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即此之謂。今之人,多以后天勞欲戕及先天;今之醫(yī),只知有形邪氣,不知無形元氣。夫有形者,跡也,盛衰昭著,體認無難;無形者,神也,變幻倏忽,挽回非易。故《經(jīng)》曰:粗守形,上守神。嗟呼!又安得有通神明而見無形者,與之共談斯道哉。
——天地陰陽之道,本貴和平,則氣令調(diào)而萬物生,此造化生成之理也。然陽為生之本,陰實死之基,故道家曰:分陰未盡則不仙,分陽未盡則不死。華元化曰:得其陽者生,得其陰者死。故凡欲保生重命者,尤當愛惜陽氣,此即以生以化之元神,不可忽也。曩自劉河間出,以暑火立論,專用寒涼,伐此陽氣,其害已甚;賴東垣先生論脾胃之火必須溫養(yǎng),然尚未能盡斥一偏之謬;而丹溪復出,又立陰虛火動之論,制補陰、大補等丸,俱以黃柏、知母為君,寒涼之弊又復盛行。夫先受其害者,既去而不返;后習而用者,猶迷而不悟。嗟乎!法高一尺,魔高一丈,若二子者,謂非軒岐之魔乎?余深悼之,故直削于此,實冀夫盡洗積陋,以蘇生命之厄,誠不得不然也。觀者其諒之察之,勿以誹謗先輩為責也,幸甚!
——陰陽虛實。《經(jīng)》曰:陽虛則外寒,陰虛則內(nèi)熱;陽盛則外熱,陰盛則內(nèi)寒。
——《經(jīng)》曰:陽氣有余,為身熱無汗。此言表邪之實也。又曰:陰氣有余,為多汗身寒。此言陽氣之虛也。仲景曰:發(fā)熱惡寒發(fā)于陽,無熱惡寒發(fā)于陰。又曰:極寒反汗出,身必冷如冰。此與經(jīng)旨義相上下。
——《經(jīng)》曰:陰盛則陽病,陽盛則陰病;陽勝則熱,陰盛則寒。
——陰根于陽,陽根于陰。凡病有不可正治者,當從陽以引陰,從陰以引陽,各求其屬而衰之。如求汗于血,生氣于精,從陽引陰也;又如引火歸源,納氣歸腎,從陰引陽也。此即水中取火,火中取水之義。
——陰之病也,來亦緩而去亦緩;陽之病也,來亦速而去亦速。陽生于熱,熱則舒緩;陰生于寒,寒則拳急。寒邪中于下,熱邪中于上,飲食之邪中于中。
——考之《中藏經(jīng)》曰:陽病則旦靜,陰病則夜寧;陽虛則暮亂,陰虛則朝爭。蓋陽虛喜陽助,所以朝輕而暮重;陰虛喜陰助,所以朝重而暮輕,此言陰陽之虛也。若實邪之候,則與此相反。凡陽邪盛者,必朝重暮輕;陰邪盛者,必朝輕暮重。此陽逢陽王,陰得陰強也。其有或晝或夜,時作時止,不時而動者,以正氣不能主持,則陰陽盛負,交相錯亂,當以培養(yǎng)正氣為主,則陰陽將自和矣。但或火或水,宜因虛實以求之。
六變辨三
六變者,表里寒熱虛實也。是即醫(yī)中之關(guān)鍵。明此六者,萬病皆指諸掌矣。以表言之,則風寒暑濕火燥感于外者是也;以里言之,則七情、勞欲、飲食傷于內(nèi)者是也。寒者陰之類也,或為內(nèi)寒,或為外寒,寒者多虛;熱者陽之類也,或為內(nèi)熱,或為外熱,熱者多實。虛者,正氣不足也,內(nèi)出之病多不足;實者,邪氣有余也,外入之病多有余。六者之詳,條列如下。
表證篇四
表證者,邪氣之自外而入者也。凡風寒暑濕火燥,氣有不正,皆是也。《經(jīng)》曰:清風大來,燥之勝也,風木受邪,肝病生焉;熱氣大來,火之勝也,金燥受邪,肺病生焉;寒氣大來,水之勝也,火熱受邪,心病生焉;濕氣大來,土之勝也,寒水受邪,腎病生焉;風氣大來,木之勝也,土濕受邪,脾病生焉。又曰:冬傷于寒,春必病溫。春傷于風,夏生飧泄。夏傷于暑,秋必痎瘧。秋傷于濕,冬生咳嗽。又曰:風從其沖后來者為虛風,傷人者也,主殺主害者。凡此之類,皆言外來之邪。但邪有陰陽之辨,而所傷亦自不同。蓋邪雖有六,化止陰陽。陽邪化熱,熱則傷氣;陰邪化寒,寒則傷形。傷氣者,氣通于鼻,鼻通于臟,故凡外受暑熱而病有發(fā)于中者,以熱邪傷氣也;傷形者,淺則皮毛,深則經(jīng)絡(luò),故凡外受風寒而病為身熱體痛者,以寒邪傷形也。《經(jīng)》曰:寒則腠理閉,氣不行,故氣收矣;炅則腠理開,營衛(wèi)通,汗大泄,故氣泄矣。此六氣陰陽之辨也。然而六邪之感于外者,又惟風寒為最。蓋風為百病之長,寒為殺厲之氣。人身內(nèi)有臟腑,外有經(jīng)絡(luò),凡邪氣之客于形也,必先舍于皮毛。留而不去,乃入于孫絡(luò);留而不去,乃入于絡(luò)脈;留而不去,乃入于經(jīng)脈。然后內(nèi)連五臟,散于腸胃,陰陽俱感,五臟乃傷,此邪氣自外而內(nèi)之次也。然邪氣在表,必有表證,既見表證,則不可攻里,若誤攻之,非惟無涉,且恐里虛,則邪氣乘虛愈陷也。表證既明,則里證可因而解矣。故表證之辨,不可不為之先察。
——人身臟腑在內(nèi),經(jīng)絡(luò)在外,故臟腑為里,經(jīng)絡(luò)為表。在表者,經(jīng)絡(luò)各有六經(jīng),是為十二經(jīng)脈。以十二經(jīng)脈分陰陽,則六陽屬腑為表,六陰屬臟為里;以十二經(jīng)脈分手足,則足經(jīng)之脈長而且遠,自上及下,遍絡(luò)四體,故可按之以察周身之病;手經(jīng)之脈短而且近,皆出入于足經(jīng)之間,故凡診傷寒外感者,則但言足經(jīng)不言手經(jīng)也。然而足之六經(jīng),又以三陽為表,三陰為里。而三陽之經(jīng),則又以太陽為陽中之表,以其脈行于背,背為陽也;陽明為陽中之里,以其脈行于腹,腹為陰也;少陽為半表半里,以其脈行于側(cè),三陽傳遍而漸入三陰也。故凡欲察表證者,但當分前后左右,而以足三陽經(jīng)為主。然三陽之中,則又惟太陽一經(jīng),包覆肩背,外為周身之綱維,內(nèi)連五臟六腑之肓腧,此諸陽之主氣,猶四通八達之衢也。故凡風寒之傷人,必多自太陽經(jīng)始。
——足三陰之經(jīng)皆自腳上腹,雖亦在肌表之間,然三陰主里,而凡風寒自表而入者,未有不由陽經(jīng)而入陰分也。若不由陽經(jīng)徑入三陰者,即為直中陰經(jīng),必連臟矣。故陰經(jīng)無可據(jù)之表證。
——寒邪在表者,必身熱無汗,以邪閉皮毛也。
——寒邪客于經(jīng)絡(luò),必身體疼痛,或拘急而酸者,以邪氣亂營氣,血脈不利也。
——寒邪在表而頭痛者,有四經(jīng)焉。足太陽脈挾于頭頂,足陽明脈上至頭維,足少陽脈上行兩角,足厥陰脈上會于巔,皆能為頭痛也。故惟太陰、少陰皆無頭痛之證。
——寒邪在表多惡寒者,蓋傷于此者必惡此,所謂傷食惡食,傷寒惡寒也。
——邪氣在表,脈必緊數(shù)者,營氣為邪所亂也。
——太陽經(jīng)脈起目內(nèi)眥,上頂巔,下項,挾脊行腰腘。故邪在太陽者,必惡寒發(fā)熱而兼頭項痛,腰脊強,或膝腨酸疼也。
——陽明經(jīng)脈起自目下,循面鼻,行胸腹。故邪在陽明者,必發(fā)熱微惡寒,而兼目痛鼻干不眠也。
——少陽為半表半里之經(jīng),其脈繞耳前后,由肩井下脅肋。故邪在少陽者,必發(fā)熱而兼耳聾脅痛,口苦而嘔,或往來寒熱也。
以上皆三陽之表證,但見表證,則不可攻里。或發(fā)表,或微解,或溫散,或涼散,或溫中托里而為不散之散,或補陰助陽而為云蒸雨化之散。嗚呼!意有在而言難盡也,惟慧者之心悟之。
——表證之脈。仲景曰:寸口脈浮而緊,浮則為風,緊則為寒,風則傷衛(wèi),寒則傷營,營衛(wèi)俱病,骨節(jié)煩疼,當發(fā)其汗也。《脈經(jīng)》注曰:風為陽,寒為陰;衛(wèi)為陽,營為陰。風則傷陽,寒則傷陰,各從其類而傷也。故衛(wèi)得風則熱,營得寒則痛,營衛(wèi)俱病,故致骨節(jié)煩疼,當發(fā)汗解表而愈。
——浮脈本為屬表,此固然也。然有邪寒初感之甚者,拘束衛(wèi)氣,脈不能達,則必沉而兼緊。此但當以發(fā)熱身痛等表證參合而察之,自可辨也。又若血虛動血者,脈必浮大;陰虛水虧者,脈必浮大;內(nèi)火熾盛者,脈必浮大;關(guān)陰格陽者,脈必浮大。若此者,俱不可一概以浮為表論,必當以形氣病氣、有無外證參酌之。若本非表證,而誤認為表,則殺人于反掌之間矣。
——外感寒邪,脈大者必病進,以邪氣盛也。然必大而兼緊,方為病進。若先小而后大,及漸大漸緩者,此以陰轉(zhuǎn)陽,為胃氣漸至,將解之兆也。
——寒邪未解,脈息緊而無力者,無愈期也。何也?蓋緊者,邪氣也;力者,元氣也,緊而無力,則邪氣有余而元氣不足也。元氣不足,何以逐邪?臨此證者,必能使元陽漸充,則脈漸有力,自小而大,自虛而實,漸至洪滑,則陽氣漸達,表將解矣。若日見無力而緊數(shù)日進,則危亡之兆也。
——病必自表而入者,方得謂之表證;若由內(nèi)以及外,便非表證矣。《經(jīng)》曰:從內(nèi)之外者調(diào)其內(nèi),從外之內(nèi)者治其外。從內(nèi)之外而盛于外者,先治其內(nèi)而后治其外;從外之內(nèi)而盛于內(nèi)者,先治其外而后調(diào)其內(nèi)。此內(nèi)外先后之不可不知也。
——傷風、中風,雖皆有風之名,不可均作表證。蓋傷風之病,風自外入者也,可散之溫之而已,此表證也。中風之病,雖形證似風,實由內(nèi)傷所致,本無外邪,故不可以表證論治,法具本條。
——發(fā)熱之類,本為火證,但當分辨表里。凡邪氣在表發(fā)熱者,表熱而里無熱也,此因寒邪,治宜解散;邪氣在里發(fā)熱者,必里熱先甚而后及于表也,此是火證,治宜清涼。凡此內(nèi)外,皆可以邪熱論也。若陰虛水虧而為骨蒸夜熱者,此虛熱也,又不可以邪熱為例,惟壯水滋陰可以治之。
——濕燥二氣,雖亦外邪之類,但濕有陰陽,燥亦有陰陽。濕從陰者為寒濕,濕從陽者為濕熱;燥從陽者因于火,燥從陰者發(fā)于寒。熱則傷陰,必連于臟;寒則傷陽,必連于經(jīng)。此所以濕燥皆有表里,必須辨明而治之。
——濕證之辨,當辨表里。《經(jīng)》曰:因于濕,首如裹。又曰:傷于濕者,下先受之。若道路沖風冒雨,或動作辛苦之人,汗?jié)裾匆拢私詽駨耐馊胝咭玻蝗羰群镁茲{生冷,以致泄瀉、黃疸、腫脹之類,此濕從內(nèi)出者也。在上在外者,宜微從汗解;在下在里者,宜分利之。濕熱者宜清宜利,寒濕者宜補脾溫腎。
——燥證之辨,亦有表里。《經(jīng)》曰:清氣大來,燥之勝也,風木受邪,肝病生焉。此中風之屬也。蓋燥勝則陰虛,陰虛則血少,所以或為牽引,或為拘急,或為皮腠風消,或為臟腑干結(jié)。此燥從陽化,營氣不足,而傷乎內(nèi)者也。治當以養(yǎng)營補陰為主。若秋令太過,金氣勝而風從之,則肺先受病,此傷風之屬也。蓋風寒外束,氣應(yīng)皮毛,故或為身熱無汗,或為咳嗽喘滿,或鼻塞聲啞,或咽喉干燥。此燥以陰生,衛(wèi)氣受邪,而傷乎表者也。治當以輕揚溫散之劑,暖肺去寒為主。
里證篇五
里證者,病之在內(nèi)在臟也。凡病自內(nèi)生,則或因七情,或因勞倦,或因飲食所傷,或為酒色所困,皆為里證。以此言之,實屬易見。第于內(nèi)傷外感之間,疑似之際,若有不明,未免以表作里,以里作表,乃致大害,故當詳辨也。
——身雖微熱,而濈濈汗出不止,及無身體酸疼拘急,而脈不緊數(shù)者,此熱非在表也。
——證似外感,不惡寒,反惡熱,而絕無表證者,此熱盛于內(nèi)也。
——凡病表證,而小便清利者,知邪未入里也。
——表證已具,而飲食如故,胸腹無礙者,病不及里也;若見嘔惡口苦,或心胸滿悶不食,乃表邪傳至胸中,漸入于里也;若煩躁不眠,干渴譫語,腹痛自利等證,皆邪入于里也;若腹脹喘滿,大便結(jié)硬,潮熱斑黃,脈滑而實者,此正陽明胃腑里實之證,可下之也。
——七情內(nèi)傷,過于喜者,傷心而氣散,心氣散者,收之養(yǎng)之;過于怒者,傷肝而氣逆,肝氣逆者,平之抑之;過于思者,傷脾而氣結(jié),脾氣結(jié)者,溫之豁之;過于憂者,傷肺而氣沉,肺氣沉者,舒之舉之;過于恐者,傷腎而氣怯,腎氣怯者,安之壯之。
——飲食內(nèi)傷。氣滯而積者,脾之實也,宜消之逐之;不能運化者,脾之虛也,宜暖之助之。
——酒濕傷陰,熱而煩滿者,濕熱為病也,清之泄之;酒濕傷陽,腹痛瀉利嘔惡者,寒濕之病也,溫之補之。
——勞倦傷脾者,脾主四肢也,須補其中氣。
——色欲傷腎而陽虛無火者,兼培其氣血;陰虛有火者,純補其真陰。
——痰飲為患者,必有所本,求所從來,方為至治,若但治標,非良法也。詳具本條。
——五臟受傷,本不易辨,但有諸中必形諸外,故肝病則目不能視而色青,心病則舌不能言而色赤,脾病則口不知味而色黃,肺病則鼻不聞香臭而色白,腎病則耳不能聽而色黑。
虛實篇六
虛實者,有余不足也。有表里之虛實,有臟腑之虛實,有陰陽之虛實。凡外入之病多有余,內(nèi)出之病之不足。實言邪氣實則當瀉,虛言正氣虛則當補。凡欲察虛實者,為欲知根本之如何,攻補之宜否耳。夫疾病之實,固為可慮,而元氣之虛,慮尤甚焉。故凡診病者,必當先察元氣為主,而后求疾病。若實而誤補,隨可解救,虛而誤攻,不可生矣。然總之虛實之要,莫逃乎脈。如脈之真有力真有神者,方是真實證;脈之似有力似有神者,便是假實證。矧脈之無力無神,以至全無力全無神者哉,臨證者萬勿忽此。
——表實者,或為發(fā)熱,或為身痛,或為惡熱掀衣,或為惡寒鼓栗。寒束于表者無汗,火盛于表者有瘍。走注而紅痛者,知營衛(wèi)之有熱;拘急而酸疼者,知經(jīng)絡(luò)之有寒。
——里實者,或為脹為痛,或為痞為堅,或為閉為結(jié),或為喘為滿,或懊惱不寧,或躁煩不眠。或氣血積聚,結(jié)滯腹中不散,或寒邪熱毒,深留臟腑之間。
——陽實者,為多熱惡熱;陰實者,為痛結(jié)而寒;氣實者,氣必喘促而聲色壯厲;血實者,血必凝聚而且痛且堅。
——心實者,多火而多笑;肝實者,兩脅少腹多有疼痛,且復多怒;脾實者,為脹滿氣閉,或為身重;肺實者,多上焦氣逆,或為咳喘;腎實者,多下焦壅閉,或痛或脹,或熱見于二便。
——表虛者,或為汗多,或為肉戰(zhàn),或為怯寒,或為目暗羞明,或為耳聾眩運,或肢體多見麻木,或舉動不勝勞煩,或為毛槁而肌肉削,或為顏色憔悴而神氣索然。
——里虛者,為心怯心跳,為驚惶,為神魂之不寧,為津液之不足,或為饑不能食,或為渴不喜冷,或為張目而視,或聞人聲而驚。上虛則飲食不能運化,或多嘔惡而氣虛中滿;下虛則二陰不能流利,或便尿失禁,肛門脫出,而泄瀉遺精,在婦人則為血枯經(jīng)閉,墮胎崩淋帶濁等證。
——陽虛者,火虛也,為神氣不足,為眼黑頭眩,或多寒而畏寒;陰虛者,水虧也,為亡血失血,為戴陽,為骨蒸勞熱;氣虛者,聲音微而氣短似喘;血虛者,肌膚干澀而筋脈拘攣。
——心虛者,陽虛而多悲;肝虛者,目無所見,或陰縮筋攣而善恐;脾虛者,為四肢不用,或飲食不化,腹多痞滿而善憂;肺虛者,少氣息微而皮毛燥澀;腎虛者,或為二陰不通,或為兩便失禁,或多遺泄,或腰脊不可俯仰而骨酸痿厥。
——諸痛之可按者為虛,拒按者為實。
——脹滿之虛實。仲景曰:腹?jié)M不減,減不足言,當下之;腹?jié)M時減,復如故,此為寒,當與溫藥。夫減不足言者,以中滿之甚,無時或減,此實脹也,故當下之;腹?jié)M時減者,以腹中本無實邪,所以有時或減,既減而腹?jié)M如故者,以脾氣虛寒而然,所以當與溫藥,溫即兼言補也。
——《內(nèi)經(jīng)》諸篇皆惓惓以神氣為言,夫神氣者,元氣也。元氣完固,則精神昌盛,無待言也;若元氣微虛,則神氣微去;元氣大虛,則神氣全去,神去則機息矣,可不畏哉?《脈要精微論》曰:夫精明者,所以視萬物,別黑白,審長短。以長為短,以白為黑,如是則精衰矣。言而微,終日乃復言者,此氣奪也;衣被不斂,言語善惡不避親疏,此神明之亂也。倉廩不藏者,是門戶不要也;水泉不止,是膀胱不藏也。得守者生,失守者死。夫五臟者,身之強也。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背者,胸中之府,背曲肩垂,府將壞矣;腰者,腎之府,轉(zhuǎn)搖不能,腎將憊矣;膝者,腳之府,屈伸不能,行則僂俯,骨將憊矣;骨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則振掉,骨將憊矣。得強則生,失強則死。此《內(nèi)經(jīng)》之言虛證也,當察其意。
——虛者宜補,實者宜瀉,此易知也。而不知實中復有虛,虛中復有實,故每以至虛之病,反見盛勢,大實之病,反有羸狀,此不可不辨也。如病起七情,或饑飽勞倦,或酒色所傷,或先天不足,及其既病,則每多身熱便閉,戴陽脹滿,虛狂假斑等證,似為有余之病,而其因?qū)嵱刹蛔恪at(yī)不察因,從而瀉之,必枉死矣。又如外感之邪未除,而留伏于經(jīng)絡(luò);食飲之滯不消,而積聚于臟腑;或郁結(jié)逆氣有不可散,或頑痰瘀血有所留藏,病久致羸,似乎不足。不知病本未除,還當治本,若誤用補,必益其病矣。此所謂無實實,無虛虛,損不足而益有余,如此死者,醫(yī)殺之耳。
附:華元化《虛實大要論》曰:病有臟虛臟實,腑虛腑實,上虛上實,下虛下實,狀各不同,宜深消息。腸鳴氣走,足冷手寒,食不入胃,吐逆無時,皮毛憔悴,肌肉皺皴,耳目昏塞,語聲破散,行步喘促,精神不收,此五臟之虛也。診其脈,舉指而滑,按之而微,看在何部,以斷其臟也。又,按之沉、小、微、弱、短、澀、軟、濡,俱為臟虛也。飲食過多,大小便難,胸膈滿悶,肢節(jié)疼痛,身體沉重,頭目悶眩,唇口腫脹,咽喉閉塞,腸中氣急,皮肉不仁,暴生喘乏,偶作寒熱,瘡疽并起,悲喜時來,或自痿弱,或自高強,氣不舒暢,血不流通,此臟之實也。診其脈,舉按俱盛者,實也。又長浮數(shù)疾洪緊弦大,俱曰實也。看在何經(jīng),而斷其臟也。頭疼目赤,皮熱骨寒,手足舒緩,血氣壅塞,丹瘤更生,咽喉腫痛,輕按之痛,重按之快,食飲如故,曰腑實也。診其脈,浮而實大者是也。皮膚搔癢,肌肉脹,食飲不化,大便滑而不止。診其脈,輕手按之得滑,重手按之得平,此乃腑虛也。看在何經(jīng),而正其時也。胸膈痞滿,頭目碎痛,飲食不下,腦項昏重,咽喉不利,涕唾稠粘,診其脈,左右寸口沉結(jié)實大者,上實也;頰赤心忪,舉動顫栗,語聲嘶嘎,唇焦口干,喘乏無力,面少顏色,頤頷腫滿,診其左右寸脈弱而微者,上虛也。大小便難,飲食如故,腰腳沉重,臍腹疼痛,診其左右尺中脈伏而澀者,下實也;大小便難,飲食進退,腰腳沉重,如坐水中,行步艱難,氣上奔沖,夢寐危險,診其左右尺中脈滑而澀者,下虛也。病人脈微澀短小,俱屬下虛也。
——本篇虛實證有未盡者,俱詳載虛損門,當互察之。
寒熱篇七
寒熱者,陰陽之化也。陰不足則陽乘之,其變?yōu)闊幔魂柌蛔銊t陰乘之,其變?yōu)楹9赎巹賱t陽病,陰勝為寒也;陽勝則陰病,陽勝為熱也。熱極則生寒,因熱之甚也;寒極則生熱,因寒之甚也。陽虛則外寒,寒必傷陽也;陰虛則內(nèi)熱,熱必傷陰也。陽盛則外熱,陽歸陽分也;陰盛則內(nèi)寒,陰歸陰分也。寒則傷形,形言表也;熱則傷氣,氣言里也。故火王之時,陽有余而熱病生;水王之令,陽不足而寒病起。人事之病由于內(nèi),氣交之病由于外。寒熱之表里當知,寒熱之虛實亦不可不辨。
——熱在表者,為發(fā)熱頭痛,為丹腫斑黃,為揭去衣被,為諸痛瘡瘍。
——熱在里者,為瞀悶脹滿,為煩渴喘結(jié),或氣急叫吼,或躁擾狂越。
——熱在上者,為頭痛目赤,為喉瘡牙痛,為諸逆沖上,為喜冷舌黑。
——熱在下者,為腰足腫痛,為二便秘澀,或熱痛遺精,或溲混便赤。
——寒在表者,為憎寒,為身冷,為浮腫,為容顏青慘,為四肢寒厥。
——寒在里者,為冷咽腸鳴,為惡心嘔吐,為心腹疼痛,為惡寒喜熱。
——寒在上者,為吞酸,為膈噎,為飲食不化,為噯腐脹噦。
——寒在下者,為清濁不分,為鶩溏痛泄,為陽痿,為遺尿,為膝寒足冷。
——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近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熱在皮膚,熱在骨髓也。此表證之辨。若內(nèi)熱之甚者,亦每多畏寒,此當以脈證參合察之。
——真寒之脈,必遲弱無神;真熱之脈,必滑實有力。
——陽臟之人多熱,陰臟之人多寒。陽臟者,必平生喜冷畏熱,即朝夕食冷,一無所病,此其陽之有余也;陰臟者,一犯寒涼,則脾腎必傷,此其陽之不足也。第陽強者少,十惟二三;陽弱者多,十常五六。然恃強者多反病,畏弱者多安寧。若或見彼之強而忌我之弱,則與侏儒觀場、丑婦效顰者無異矣。
寒熱真假篇 八
寒熱有真假者,陰證似陽,陽證似陰也。蓋陰極反能躁熱,乃內(nèi)寒而外熱,即真寒假熱也;陽極反能寒厥,乃內(nèi)熱而外寒,即真熱假寒也。假熱者最忌寒涼,假寒者最忌溫熱。察此之法,當專以脈之虛實強弱為主。
——假熱者,水極似火也。凡病傷寒,或患雜證,有其素稟虛寒,偶感邪氣而然者,有過于勞倦而致者,有過于酒色而致者,有過于七情而致者,有原非火證,以誤服寒涼而致者。凡真熱本發(fā)熱,而假熱亦發(fā)熱,其證則亦為面赤躁煩,亦為大便不通,小便赤澀,或為氣促,咽喉腫痛,或為發(fā)熱,脈見緊數(shù)等證。昧者見之,便認為熱,妄投寒涼,下咽必斃。不知身雖有熱,而里寒格陽,或虛陽不斂者,多有此證。但其內(nèi)證,則口雖干渴,必不喜冷,即喜冷者,飲亦不多,或大便不實,或先硬后溏,或小水清頻,或陰枯黃赤,或氣短懶言,或色黯神倦,或起倒如狂,而禁之則止,自與登高罵詈者不同,此虛狂也;或斑如蚊跡而淺紅細碎,自與紫赤熱極者不同,此假斑也。凡假熱之脈,必沉細遲弱,或雖浮大緊數(shù)而無力無神。此乃熱在皮膚,寒在臟腑,所謂惡熱非熱,實陰證也。凡見此內(nèi)頹內(nèi)困等證,而但知攻邪,則無有不死。急當以四逆、八味、理陰煎、回陽飲之類,倍加附子填補真陽,以引火歸源,但使元氣漸復,則熱必退藏,而病自愈。所謂火就燥者,即此義也。故凡見身熱脈數(shù),按之不鼓擊者,此皆陰盛格陽,即非熱也。仲景治少陰證面赤者,以四逆湯加蔥白主之。東垣曰:面赤目赤,煩躁引飲,脈七八至,按之則散者,此無根之火也,以姜附湯加人參主之。《外臺秘要》曰:陰盛發(fā)躁,名曰陰躁,欲坐井中,宜以熱藥治之。
——假寒者,火極似水也。凡傷寒熱甚,失于汗下,以致陽邪亢極,郁伏于內(nèi),則邪自陽經(jīng)傳入陰分,故為身熱發(fā)厥,神氣昏沉,或時畏寒,狀若陰證。凡真寒本畏寒,而假寒亦畏寒,此熱深厥亦深,熱極反兼寒化也。大抵此證,必聲壯氣粗,形強有力,或唇焦舌黑,口渴飲冷,小便赤澀,大便秘結(jié),或因多飲藥水,以致下利純清水,而其中仍有燥糞,及矢氣極臭者,察其六脈必皆沉滑有力,此陽證也。凡內(nèi)實者,宜三承氣湯擇而用之;潮熱者,以大柴胡湯解而下之;內(nèi)不實者,以白虎湯之類清之。若雜證之假寒者,亦或為畏寒,或為戰(zhàn)栗,此以熱極于內(nèi)而寒侵于外,則寒熱之氣兩不相投,因而寒栗,此皆寒在皮膚,熱在骨髓,所謂惡寒非寒,明是熱證。但察其內(nèi)證,則或為喜冷,或為便結(jié),或小水之熱澀,或口臭而躁煩,察其脈必滑實有力。凡見此證,即當以涼膈、芩連之屬助其陰而清其火,使內(nèi)熱既除,則外寒自伏。所謂水流濕者,亦此義也。故凡身寒厥冷,其脈滑數(shù),按之鼓擊于指下者,此陽極似陰,即非寒也。
——假寒誤服熱藥,假熱誤服寒藥等證,但以冷水少試之。假熱者必不喜水,即有喜者,或服后見嘔,便當以溫熱藥解之;假寒者必多喜水,或服后反快而無所逆者,便當以寒涼藥解之。
十問篇九
一問寒熱二問汗,三問頭身四問便,五問飲食六問胸,七聾八渴俱當辨,九因脈色察陰陽,十從氣味章神見。見定雖然事不難,也須明哲毋招怨。
上十問者,乃診治之要領(lǐng),臨證之首務(wù)也。明此十問,則六變具存,而萬病形情俱在吾目中矣。醫(yī)之為難,難在不識病本而施誤治耳。誤則殺人,天道可畏;不誤則濟人,陰德無窮。學者欲明是道,必須先察此要,以定意見,以為階梯,然后再采群書,廣其知識,又何誤焉?有能熟之胸中,運之掌上,非止為人,而為己不淺也,慎之寶之。
一問寒熱
問寒熱者,問內(nèi)外之寒熱,欲以辨其在表在里也。人傷于寒則病為熱,故凡病身熱脈緊,頭疼體痛,拘急無汗,而且得于暫者,必外感也。蓋寒邪在經(jīng),所以頭痛身疼,邪閉皮毛,所以拘急發(fā)熱。若素日無疾,而忽見脈證若是者,多因外感。蓋寒邪非素所有,而突然若此,此表證也。若無表證而身熱不解,多屬內(nèi)傷,然必有內(nèi)證相應(yīng),合而察之,自得其真。
——凡身熱經(jīng)旬,或至月余不解,亦有仍屬表證者。蓋因初感寒邪,身熱頭痛,醫(yī)不能辨,誤認為火,輒用寒涼,以致邪不能散。或雖經(jīng)解散而藥未及病,以致留蓄在經(jīng),其病必外證多而里證少,此非里也,仍當解散。
——凡內(nèi)證發(fā)熱者,多屬陰虛,或因積熱,然必有內(nèi)證相應(yīng),而其來也漸。蓋陰虛者必傷精,傷精者必連臟。故其在上而連肺者,必喘急咳嗽;在中而連脾者,或妨飲食,或生懊惱,或為躁煩焦渴;在下而連腎者,或精血遺淋,或二便失節(jié),然必倏熱往來,時作時止,或氣怯聲微,是皆陰虛證也。
——凡怒氣七情傷肝傷臟而為熱者,總屬真陰不足,所以邪火易熾,亦陰虛也。
——凡勞倦傷脾而發(fā)熱者,以脾陰不足,故易于傷。傷則熱生于肌肉之分,亦陰虛也。
——凡內(nèi)傷積熱者,在癥痞必有形證,在氣血必有明征,或九竅熱于上下,或臟腑熱于三焦。若果因?qū)崯幔不饌谛误w而無涉于真元者,則其形氣聲色脈候自然壯麗,無弗有可據(jù)而察者,此當以實火治之。
——凡寒證尤屬顯然,或外寒者,陽虧于表,或內(nèi)寒者,火衰于中,諸如前證。但熱者多實,而虛熱者最不可誤;寒者多虛,而實寒者間亦有之。此寒熱之在表在里,不可不辨也。
二問汗
問汗者,亦以察表里也。凡表邪盛者必無汗,而有汗者,邪隨汗去,已無表邪,此理之自然也。故有邪盡而汗者,身涼熱退,此邪去也。有邪在經(jīng)而汗在皮毛者,此非真汗也。有得汗后,邪雖稍減,而未得盡全者,猶有余邪,又不可因汗而必謂其無表邪也,須因脈證而詳察之。
——凡溫暑等證,有因邪而作汗者,有雖汗而邪未去者,皆表證也。總之,表邪未除者,在外則連經(jīng),故頭身或有疼痛;在內(nèi)則連臟,故胸膈或生躁煩。在表在里,有證可憑。或緊或數(shù),有脈可辨。須察其真假虛實,孰微孰甚而治之。
——凡全非表證,則或有陽虛而汗者,須實其氣;陰虛而汗者,須益其精。火盛而汗者,涼之自愈;過飲而汗者,清之可寧。此汗證之有陰陽表里,不可不察也。諸汗詳證載傷寒門。
三問頭身
問其頭可察上下,問其身可察表里。頭痛者,邪居陽分;身痛者,邪在諸經(jīng)。前后左右,陰陽可辨;有熱無熱,內(nèi)外可分。但屬表邪,可散之而愈也。
——凡火盛于內(nèi)為頭痛者,必有內(nèi)應(yīng)之證,或在喉口,或在耳目,別無身熱惡寒在表等候者,此熱盛于上,病在里也。察在何經(jīng),宜清宜降。高者抑之,此之謂也。若用輕揚散劑,則火必上升,而病愈甚矣。
——凡陰虛頭痛者,舉發(fā)無時,是因酒色過度,或遇勞苦,或逢情欲,其發(fā)則甚。此為里證,或精或氣,非補不可也。
——凡頭痛屬里者,多因于火,此其常也。然亦有陰寒在上,陽虛不能上達而痛甚者。其證則惡寒嘔惡,六脈沉微,或兼弦細,諸治不效,余以桂、附、參、熟之類而愈之,是頭痛之有陽虛也。
——凡云頭風者,此世俗之混名,然必有所因,須求其本,辨而治之。
——凡眩運者,或頭重者,可因之以辨虛實。凡病中眩運,多因清陽不升,上虛而然。如丹溪云無痰不作運,殊非真確之論,但當兼形氣、分久暫以察之。觀《內(nèi)經(jīng)》曰:上虛則眩,上盛則熱痛,其義可知。至于頭重,尤屬上虛。《經(jīng)》曰:上氣不足,腦為之不滿,頭為之苦傾。此之謂也。
——凡身痛之甚者,亦當察其表里以辨寒熱。其若感寒作痛者,或上或下,原無定所,隨散而愈,此表邪也。若有定處,而別無表證,乃痛痹之屬。邪氣雖亦在經(jīng),此當以里證視之,但有寒熱之異耳。若因火盛者,或肌膚灼熱,或紅腫不消,或內(nèi)生煩渴,必有熱證相應(yīng),治宜以清以寒。若并無熱候而疼痛不止,多屬陰寒,以致血氣凝滯而然。《經(jīng)》曰:痛者寒氣多也,有寒故痛也。必溫其經(jīng),使血氣流通,其邪自去矣。
——凡勞損病劇而忽加身痛之甚者,此陰虛之極,不能滋養(yǎng)筋骨而然。營氣憊矣,無能為也。
四問便
二便為一身之門戶,無論內(nèi)傷外感,皆當察此,以辨其寒熱虛實。蓋前陰通膀胱之道,而其利與不利,熱與不熱,可察氣化之強弱。凡患傷寒而小水利者,以太陽之氣未劇,即吉兆也。后陰開大腸之門,而其通與不通,結(jié)與不結(jié),可察陽明之實虛。凡大便熱結(jié)而腹中堅滿者,方屬有余,通之可也。若新近得解而不甚干結(jié),或旬日不解而全無脹意者,便非陽明實邪。觀仲景曰:大便先硬后溏者不可攻。可見后溏者,雖有先硬,已非實熱,矧夫純溏而連日得后者,又可知也。若非真有堅燥痞滿等證,則原非實邪,其不可攻也明矣。
——凡小便,人但見其黃,便謂是火,而不知人逢勞倦,小水即黃;焦思多慮,小水亦黃;瀉痢不期,小水亦黃;酒色傷陰,小水亦黃。使非有或淋或痛,熱證相兼,不可因黃便謂之火,余見逼枯汁而斃人者多矣。《經(jīng)》曰:中氣不足,溲便為之變,又可知也。若小水清利者,知里邪之未甚,而病亦不在氣分,以津液由于氣化,氣病則小水不利也。小水漸利,則氣化可知,最為吉兆。
——大便通水谷之海,腸胃之門戶也;小便通血氣之海,沖任水道之門戶也。二便皆主于腎,本為元氣之關(guān),必真見實邪,方可議通議下,否則最宜詳慎,不可誤攻。使非真實而妄逐之,導去元氣,則邪之在表者反乘虛而深陷,病因內(nèi)困者必由泄而愈虧。所以凡病不足,慎勿強通。最喜者小便得氣而自化,大便彌固者彌良。營衛(wèi)既調(diào),自將通達,即大腸秘結(jié)旬余,何慮之有?若滑泄不守,乃非虛弱者所宜,當首先為之防也。
五問飲食
問飲食者,一可察胃口之清濁,二可察臟腑之陰陽。病由外感而食不斷者,知其邪未及臟,而惡食不思食者可知;病因內(nèi)傷而食欲變常者,辨其味有喜惡,而愛冷愛熱者可知。素欲溫熱者,知陰臟之宜暖;素好寒冷者,知陽臟之可清。或口腹之失節(jié)以致誤傷,而一時之權(quán)變可因以辨。故飲食之性情所當詳察,而藥餌之宜否可因以推也。
——凡諸病得食稍安者,必是虛證;得食更甚者,或虛或?qū)嵔杂兄敱娑我病?/p>
六問胸
胸即膻中,上連心肺,下通臟腑。胸腹之病極多,難以盡悉。而臨證必當問者,為欲辨其有邪無邪,及宜補宜瀉也。夫凡胸腹脹滿,則不可用補,而不脹不滿,則不可用攻,此大法也。然痞與滿不同,當分輕重。重者脹塞中滿,此實邪也,不得不攻;輕者但不欲食,不知饑飽,似脹非脹,中空無物,乃痞氣耳,非真滿也。此或以邪陷胸中者有之,或脾虛不運者有之。病者不知其辨,但見胃氣不升,飲食不進,問之亦曰飽悶,而實非真有脹滿,此在疑虛疑實之間。若不察其真確,未免補瀉倒施,必多致誤,則為害不小。
——凡今人病虛證者極多,非補不可,但用補之法,不宜造次。欲察其可補不可補之機,則全在先察胸腹之寬否何如,然后以漸而進,如未及病,再為放膽用之,庶無所礙。此用補之大法也。
——凡勢在危急,難容稍緩,亦必先問其胸寬者乃可驟進。若元氣多虛而胸腹又脹,是必虛不受補之證,若強進補劑,非惟無益,適足以招謗耳。此胸腹之不可不察也。
七問聾
耳雖少陽之經(jīng),而實為腎臟之官,又為宗脈之所聚。問之非惟可辨虛實,亦且可知死生。凡人之久聾者,此一經(jīng)之閉,無足為怪,惟是因病而聾者,不可不辨。其在《熱論篇》則曰:傷寒三日,少陽受之,故為耳聾。此以寒邪在經(jīng),氣閉而然。然以余所驗,則未有不因氣虛而然者。《素問》曰:精脫者耳聾。仲景曰:耳聾無聞?wù)撸枤馓撘病S纱擞^之,則凡病是證,其屬氣虛者什九,氣閉什一耳。
——聾有輕重,輕者病輕,重者病重。若隨治漸輕,可察其病之漸退也,進則病亦進矣。若病至聾極,甚至絕然無聞?wù)撸苏\精脫之證。余經(jīng)歷者數(shù)人矣,皆至不治。
八問渴
問渴與不渴,可以察里證之寒熱,而虛實之辨,亦從以見。凡內(nèi)熱之甚,則大渴喜冷,冰水不絕,而腹堅便結(jié),脈實氣壯者,此陽證也。
——凡口雖渴而喜熱不喜冷者,此非火證,中寒可知。既非火證,何以作渴?則水虧故耳。
——凡病人問其渴否,則曰口渴。問其欲湯水否,則曰不欲。蓋其內(nèi)無邪火,所以不欲湯,真陰內(nèi)虧,所以口無津液。此口干也,非口渴也,不可以干作渴治。
——凡陽邪雖盛,而真陰又虛者,不可因其火盛喜冷,便云實熱。蓋其內(nèi)水不足,欲得外水以濟,水涸精虧,真陰枯也,必兼脈證細察之。此而略差,死生立判。余嘗治垂危最重傷寒有如此者,每以峻補之劑浸冷而服,或以冰水、參、熟等劑相間迭進,活人多矣。常人見之,咸以為奇,不知理當如是,何奇之有?然必其干渴燥結(jié)之甚者,乃可以參、附、涼水并進。若無實結(jié),不可與水。
九因脈色辨陰陽
脈色者,血氣之影也,形正則影正,形斜則影斜。病生于內(nèi),則脈色必見于外,故凡察病者,須先明脈色。但脈色之道,非數(shù)言可盡,欲得其要,則在乎陰陽虛實四者而已。四者無差,盡其善矣。第脈法之辨,以洪滑者為實為陽,微弱者為虛為陰,無待言也。然仲景曰:若脈浮大者,氣實血虛也。陶節(jié)庵曰:不論脈之浮沉大小,但指下無力,重按全無,便是陰證。《內(nèi)經(jīng)》以脈大四倍以上為關(guān)格,皆屬真虛,此滑大之未必為陽也。形色之辨,以紅黃者為實熱,青黑者為陰寒。而仲景云:面赤戴陽者為陰不足。此紅赤之未必為實也。總之,求脈之道,當以有力無力辨陰陽,有神無神察虛實。和緩者,乃元氣之來;強峻者,乃邪氣之至。病值危險之際,但以此察元氣之盛衰,邪正之進退,則死生關(guān)系,全在乎此。此理極微,談非容易,姑道其要,以見凡欲診病者,既得病因,又必須察脈色,辨聲音,參合求之,則陰陽虛實方有真據(jù)。否則得此失彼,以非為是。醫(yī)家之病,莫此為甚,不可忽也。諸所未盡,詳后卷脈神章。
十從氣味章神見
凡制方用藥,乃醫(yī)家開手作用第一要著,而胸中神見,必須發(fā)泄于此。使不知氣味之用,必其藥性未精,不能取效,何神之有?此中最有玄妙,勿謂其淺顯易知,而弗加之意也。余少年時,每將用藥,必逐件細嘗,既得其理,所益無限。
——氣味有陰陽。陰者降,陽者升;陰者靜,陽者動;陰者柔,陽者剛;陰者怯,陽者勇;陰主精,陽主氣。其于善惡喜惡,皆有妙用,不可不察。
——氣味之升降。升者浮而散,降者沉而利;宜升者勿降,宜降者勿升。
——氣味之動靜。靜者守而動者走,走者可行,守者可安。
——氣味之剛?cè)帷H嵴呒兌彛瑒傉咴甓保患冋呖珊停暾呖山伲环莿偛蛔阋匀ケ侨岵蛔阋詽鷦偂?/p>
——氣味之勇怯。勇者直達病所,可賴出奇;怯者用以周全,藉其平妥。
——氣味之主氣者,有能為精之母;主精者,有能為氣之根。或陰中之陽者,能動血中之氣;或陽中之陰者,能顧氣中之精。
——氣味有善惡。善者賦性馴良,盡堪擇用;惡者氣味殘狠,何必近之。
——氣味有喜惡。有素性之喜惡,有一時之喜惡。喜者相宜,取效尤易;惡者見忌,不必強投。見定雖然事不難,也須明哲毋招怨。
明哲二字,為見機自保也。夫醫(yī)患不明,明則治病何難哉?而所患者,在人情耳。人事之變,莫可名狀,如我有獨見,豈彼所知?使彼果知,當自為矣,何藉于我?而每有病臨危劇,尚執(zhí)淺見,從旁指示,曰某可用,某不可用。重之曰太過,輕之言不及,倘一不合意,將必有后言。是當見幾之一也。有雜用不專者,朝王暮李,主見不定,即藥已相投,而渠不之覺,忽惑人言,舍此慕彼。凡后至者,欲顯己長,必談前短,及其致敗,反以嫁讒。是當見幾之二也。有病入膏肓,勢必難療,而憐其苦求,勉為舉手。當此之際,使非破格出奇,何以濟急?倘出奇無功,徒駭人目,事后亦招浮議。是當見幾之三也。其或有是非之場,爭競之所,幸災樂禍,利害所居者,近之恐涉其患。是當見幾之四也。有輕醫(yī)重巫,可無可有,徒用醫(yī)名,以盡人事。及尚有村鄙之夫,不以彼病為懇,反云為我作興,吁!誠可嘆也。此其相輕孰甚,是當見幾之五也。有議論繁雜者,有親識要功者,有內(nèi)情不協(xié)者,有任性反復者,皆醫(yī)中所最忌。是當見幾之六也。凡此六者,俱當默識,而惟于縉紳之間,尤當加意,蓋恐其不以為功而反以為罪,何從辯哉?此雖曰吾盡吾心,非不好生,然勢有不我出者,不得不見幾進止,此明哲之自治,所必不可少也。
論治篇十
凡看病施治,貴乎精一。蓋天下之病,變態(tài)雖多,其本則一;天下之方,活法雖多,對證則一。故凡治病之道,必確知為寒,則竟散其寒;確知為熱,則竟清其熱,一拔其本,諸證盡除矣。故《內(nèi)經(jīng)》曰:治病必求其本。是以凡診病者,必須先探病本,然后用藥。若有未的,寧為少待,再加詳察。既得其要,用一味二味便可拔之。即或深固,則五六七八味亦已多矣。然雖用至七八味,亦不過幫助之、導引之,而其意則一也,方為高手。
今之醫(yī)者,凡遇一證,便若觀海望洋,茫無定見,則勢有不得不為雜亂而用廣絡(luò)原野之術(shù)。蓋其意謂虛而補之,則恐補之為害,而復制之以消;意謂實而消之,又恐消之為害,而復制之以補。其有最可嘆者,則每以不寒不熱,兼補兼瀉之劑,確然投之,極稱穩(wěn)當,此何以補其偏而救其弊乎?又有以治風治火治痰治食之劑兼而用之,甚稱周備,此何以從其本而從其標乎?若此者,所謂以藥治藥尚未逞,又安望其及于病耶?即使偶愈,亦不知其補之之力,攻之之功也;使其不愈,亦不知其補之為害,消之為害也。是以白頭圭匕,而庸庸沒齒者,其咎在于無定見,而用治之不精也。使其病淺,猶無大害,若安危在舉動之間,即用藥雖善,若無膽量勇敢而藥不及病,亦猶杯水車薪,尚恐弗濟,矧可以執(zhí)兩端而藥有妄投者,其害又將何如?耽誤民生,皆此輩也,任醫(yī)者不可不深察焉。
故凡施治之要,必須精一不雜,斯為至善。與其制補以消,孰若少用純補以漸而進之為愈也;與其制攻以補,孰若微用純攻自一而再之為愈也。故用補之法,貴乎先輕后重,務(wù)在成功;用攻之法,必須先緩后峻,及病則已。若用制不精,則補不可以治虛,攻不可以去實,鮮有不誤人者矣。余為是言,知必有以為迂闊而議之者曰:古人用藥每多至一二十味,何為精一?豈古人之不爾若耶?是不知相制相使之妙者也,是執(zhí)一不通而不知東垣之法者也。余曰:夫相制者,制其毒也。譬欲用人奇異之才,而又慮其太過之害,故必預有以防其微,總欲得其中而已。然此特遇不得已之勢,間一有之,初未有以顯見尋常之法用得其賢,而復又自掣其肘者也。至若相佐相使,則恐其獨力難成,而用以助之者,亦非為欲進退牽制而自相矛盾者也。觀仲景之方,精簡不雜,至多不過數(shù)味,圣賢之心,自可概見。若必不得已而用行中之補,補中之行,是亦勢所當然。如《傷寒論》之小柴胡湯以人參、柴胡并用,陶氏之黃龍湯以大黃、人參并用,此正精專妙處,非若今醫(yī)之混用也。能悟此理,方是真見中活潑工夫。至若東垣之方,有十余味及二十余味者,此其用多之道,誠自有意。學者欲效其法,必須總會其一方之味,總計其一方之性。如某者多,某者少,某者為專主,某者為佐使,合其氣用,自成一局之性,使能會其一局之意,斯得東垣之心矣。若欲見頭冶頭,見腳治腳,甚有執(zhí)其三四端而一概混用,以冀夫僥幸者,尚敢曰我學東垣者哉?雖然,東垣之法非不善也,然余則寧師仲景,不敢宗東垣者,正恐未得其清,先得其隘,其失者豈止一方劑也哉!明者宜辨之。
——《內(nèi)經(jīng)》治法。岐伯曰: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溫者清之,清者溫之;散者收之,抑者散之;燥者潤之,急者緩之;堅者軟之,脆者堅之;衰者補之,強者瀉之,佐以所利,和以所宜,各安其氣,必清必靜,則病氣衰去,歸其所宗。此治之大體。
岐伯曰:寒者熱之,熱者寒之,微者逆之,甚者從之,堅者削之,客者除之,勞者溫之,結(jié)者散之,留者攻之,燥者濡之,急者緩之,散者收之,損者益之,溢者行之,驚者平之,上之下之,摩之浴之,薄者劫之,開者發(fā)之,適事為故。帝曰:何謂逆從?岐伯曰:逆者正治,從者反治,從少從多,觀其事也。帝曰:反治何謂?岐伯曰:熱因寒用,寒因熱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其始則同,其終則異。
岐伯曰:病生于內(nèi)者,先治其陰,后治其陽,反者益甚;病生于陽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內(nèi),反者益甚。
——治病用藥,本貴精專,尤宜勇敢。凡久遠之病,則當要其終始,治從乎緩,此宜然也。若新暴之病,虛實既得其真,即當以峻劑直攻其本,拔之甚易。若逗留畏縮,養(yǎng)成深固之勢,則死生系之,誰其非也?故凡真見里實,則以涼膈、承氣;真見里虛,則以理中、十全。表虛則芪、術(shù)、建中,表實則麻黃、柴、桂之類。但用一味為君,二三味為佐使,大劑進之,多多益善。夫用多之道何在?在乎必賴其力而料無害者,即放膽用之,性緩者可用數(shù)兩,性急者亦可數(shù)錢。若三五七分之說,亦不過點名具數(shù),兒戲而已,解紛治劇之才,舉動固如是乎。
——治病之則,當知邪正,當權(quán)重輕。凡治實者,譬如耘禾,禾中生稗,禾之賊也,有一去一,有二去二,耘之善者也;若有一去二,傷一禾矣,有二去四,傷二禾矣。若識禾不的,俱認為稗,而計圖盡之,則無禾矣。此用攻之法,貴乎察得其真,不可過也。凡治虛者,譬之給餉,一人一升,十人一斗,日餉足矣;若百人一斗,千人一斛,而三軍之眾,又豈擔石之糧所能活哉?一餉不繼,將并前餉而棄之,而況于從中克減乎。此用補之法,貴乎輕重有度,難從簡也。
——虛實之治。大抵實能受寒,虛能受熱,所以補必兼溫,瀉必兼涼者,蓋涼為秋氣,陰主殺也,萬物逢之,便無生長,欲補元氣,故非所宜。涼且不利于補,寒者益可知矣。即有火盛氣虛,宜補以涼者,亦不過因火暫用,火去即止,終非治虛之法也。又或有以苦寒之物,謂其能補陰者,則《內(nèi)經(jīng)》有曰: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夫氣味之相宜于人者,謂之曰補可也,未聞以味苦氣劣而不相宜于人者,亦可謂之補也。雖《內(nèi)經(jīng)》有曰水位之主,其瀉以咸,其補以苦等論,然此特以五行歲氣之味據(jù)理而言耳。矧其又云麥、羊肉、杏、薤皆苦之類,是則苦而補者也。豈若大黃、黃柏之類,氣味苦劣若此,而謂之能補,無是理也。嘗聞之王應(yīng)震曰:一點真陽寄坎宮,固根須用味甘溫。甘溫有益寒無補,堪笑庸醫(yī)錯用功。此一言蔽之也,不可不察。
——補瀉之法。補亦治病,瀉亦治病,但當知其要也。如以新暴之病而少壯者,乃可攻之瀉之。攻但可用于暫,未有衰久之病而屢攻可以無害者,故攻不可以收緩功;延久之病而虛弱者,理宜溫之補之。補乃可用于常,未有根本既傷而舍補可以復元者,故補不可以求速效。然猶有其要,則凡臨證治病,不必論其有虛證無虛證,但無實證可據(jù)而為病者,便當兼補,以調(diào)營衛(wèi)精血之氣;亦不必論其有火證無火證,但無熱證可據(jù)而為病者,便當兼溫,以培命門脾胃之氣。此補瀉之要領(lǐng),茍不知此,未有不至決裂敗事者。
——治法有逆從,以寒熱有假真也,此《內(nèi)經(jīng)》之旨也。《經(jīng)》曰:“逆者正治,從者反治。”夫以寒治熱,以熱治寒,此正治也,正即逆也;以熱治熱,以寒治寒,此反治也,反即從也。如以熱藥治寒病而寒不去者,是無火也,當治命門,以參、熟、桂、附之類,此王太仆所謂益火之源以消陰翳,是亦正治之法也;又如熱藥治寒病而寒不退,反用寒涼而愈者,此正假寒之病,以寒從治之法也;又如以寒藥治熱病而熱不除者,是無水也,治當在腎,以六味丸之類,此王太仆所謂壯水之主以鎮(zhèn)陽光,是亦正治之法也;又有寒藥治熱病而熱不愈,反用參、姜、桂、附、八味丸之屬而愈者,此即假熱之病,以熱從治之法也,亦所謂甘溫除大熱也。第今人之虛者多,實者少,故真寒假熱之病為極多,而真熱假寒之病則僅見耳。
——探病之法,不可不知。如當局臨證,或虛實有難明,寒熱有難辨,病在疑似之間,補瀉之意未定者,即當先用此法。若疑其為虛,意欲用補而未決,則以輕淺消導之劑,純用數(shù)味,先以探之,消而不投,即知為真虛矣;疑其為實,意欲用攻而未決,則以甘溫純補之劑,輕用數(shù)味,先以探之,補而覺滯,即知有實邪也。假寒者,略溫之必見躁煩;假熱者,略寒之必加嘔惡。探得其情,意自定矣。《經(jīng)》曰:有者求之,無者求之。又曰:假者反之。此之謂也。但用探之法,極宜精簡,不可雜亂。精簡則真?zhèn)瘟⒈妫s亂則是非難憑。此疑似中之活法,必有不得已而用之可也。
——《醫(yī)診治法》有曰:見痰休治痰,見血休治血;無汗不發(fā)汗,有熱莫攻熱;喘生休耗氣,精遺不澀泄,明得個中趣,方是醫(yī)中杰。行醫(yī)不識氣,治病從何據(jù)?堪笑道中人,未到知音處。觀其詩意,皆言不治之治,正《內(nèi)經(jīng)》求本之理耳,誠格言也。至于行醫(yī)不識氣,治病從何據(jù)一聯(lián),亦甚有理。夫天地之道,陽主氣,先天也;陰成形,后天也。故凡上下之升降,寒熱之往來,晦明之變易,風水之留行,無不因氣以為動靜,而人之于氣,亦由是也。凡有余之病,由氣之實;不足之病,因氣之虛。如風寒積滯,痰飲瘀血之屬,氣不行則邪不除,此氣之實也;虛勞遺漏,亡陽失血之屬,氣不固則元不復,此氣之虛也。雖曰瀉火,實所以降氣也;雖曰補陰,實所以生氣也。氣聚則生,氣散則死,此之謂也。所以病之生也,不離乎氣,而醫(yī)之治病也,亦不離乎氣,但所貴者,在知氣之虛實,及氣所從生耳。近見有淺輩者,凡一臨證,不曰內(nèi)傷外感,則曰痰逆氣滯。呵!呵!此醫(yī)家八字訣也。有此八字,何必八陣,又何必端本澄源以求迂闊哉!第人受其害,恐不無可畏也。
附華氏治法
華元化論治療曰:夫病有宜湯者,宜丸者,宜散者,宜下者,宜吐者,宜汗者,宜灸者,宜針者,宜補者,宜按摩者,宜導引者,宜蒸熨者,宜暖洗者,宜悅愉者,宜和暖者,宜水者,宜火者,種種之法,豈惟一也?若非良善精博,難為取效。庸下淺識,每致亂投,致使輕者令重,重者令死,舉世皆然。
且湯可以滌蕩臟腑,開通經(jīng)絡(luò),調(diào)品陰陽,祛分邪惡,潤澤枯朽,悅養(yǎng)皮膚,養(yǎng)氣力,助困竭,莫離于湯也。丸可以逐風冷,破堅癥,消積聚,進飲食,舒營衛(wèi),定關(guān)竅,從緩以參合,無出于丸也。散者能驅(qū)散風邪暑濕之氣,攄陰寒濕濁之毒,發(fā)散四肢之壅滯,除剪五臟之結(jié)伏,開腸和胃,行脈通經(jīng),莫過于散也。下則疏豁閉塞,補則益助虛乏,灸則起陰通陽,針則行營引衛(wèi),導引可逐客邪于關(guān)節(jié),按摩可驅(qū)浮淫于肌肉,蒸熨辟冷,暖洗生陽,悅愉爽神,和緩安氣。
若實而不下,則使人心腹脹滿,煩亂鼓腫;若虛而不補,則使人氣血消散,肌肉耗亡,精神脫失,志意皆迷;當汗而不汗,則使人毛孔閉塞,悶絕而終;合吐而不吐,則使人結(jié)胸上喘,水食不入而死;當灸而不灸,則使人冷氣重凝,陰毒內(nèi)聚,厥氣上沖,分逐不散,以致消減;當針不針,則使人營衛(wèi)不行,經(jīng)絡(luò)不利,邪漸勝真,冒昧而昏;宜導引而不導引,則使人邪侵關(guān)節(jié),固結(jié)難通;宜按摩而不按摩,則使人淫歸肌肉,久留不消;宜蒸熨而不蒸熨,則使人冷氣潛伏,漸成痹厥;宜暖洗而不暖洗,則使人陽氣不行,陰邪相害。
不當下而下,則使人開腸蕩胃,洞泄不禁;不當汗而汗,則使人肌肉消絕,津液枯耗;不當吐而吐;則使人心神煩亂,臟腑奔沖;不當灸而灸,則使人重傷經(jīng)絡(luò),內(nèi)蓄火毒,反害中和,致不可救;不當針而針,則使人血氣散失,機關(guān)細縮;不當導引而導引,則使人真氣勞敗,邪氣妄行;不當按摩而按摩,則使人肌肉脹,筋骨舒張;不當蒸熨而蒸熨,則使人陽氣遍行,陰氣內(nèi)聚;不當暖洗而暖洗,則使人濕著皮膚,熱生肌體;不當悅愉而悅愉,則使人氣停意折,健忘傷志。
大凡治療,要合其宜,脈狀病候,少陳于后:凡脈不緊數(shù),則勿發(fā)其汗;脈不實數(shù),不可以下;心胸不閉,尺脈微弱,不可以吐;關(guān)節(jié)不急,營衛(wèi)不壅,不可以針;陰氣不盛,陽氣不衰,勿灸;內(nèi)無客邪,勿導引;外無淫氣,勿按摩;皮膚不痹,勿蒸熨;肌肉不寒,勿暖洗;神不凝迷,勿愉悅;氣不奔急,勿和緩。順此者生,逆此者死耳。
氣味篇十—
藥物眾多,各一其性,宜否萬殊,難以盡識,用者不得其要,未免多誤。兼之本草所注,又皆概言其能,凡有一長,自難泯沒。惟是孰為專主,孰為兼能,孰為利于此而不利于彼,孰者宜于補而不宜于攻,學者昧其真性,而惟按圖以索驥,所以用多不效,益見用藥之難矣。用藥之道無他也,惟在精其氣味,識其陰陽,則藥味雖多,可得其要矣。
凡氣味之辨,則諸氣屬陽,諸味屬陰。氣本乎天,氣有四,曰寒熱溫涼是也;味本乎地,味有六,曰酸苦甘辛咸淡是也。溫熱者天之陽,寒涼者天之陰也;辛甘淡者地之陽,酸苦咸者地之陰也。陽主升而浮,陰主沉而降。辛主散,其行也橫,故能解表;甘主緩,其行也上,故能補中;苦主瀉,其行也下,故可去實;酸主收,其性也斂,故可治泄;淡主滲,其性也利,故可分清;咸主軟,其性也沉,故可導滯。用純氣者,用其動而能行;用純味者,用其靜而能守。有氣味兼用者,和合之妙,貴乎相成。有君臣相配者,宜否之機,最嫌相左。既曰合宜,尤當知忌,先避其害,后用其利,一味不投,眾善俱棄。故欲表散者,須遠酸寒;欲降下者,勿兼升散。陽旺者當知忌溫,陽衰者沉寒毋犯。上實者忌升,下實者忌秘;上虛者忌降,下虛者忌泄。諸動者再動即散,諸靜者再靜即滅。甘勿施于中滿,苦勿施于假熱,辛勿施于熱躁,咸勿施于傷血。酸木最能克土,脾氣虛者少設(shè)。陽中還有陰象,陰中復有陽訣,使能燭此陰陽,則藥理雖玄,豈難透徹。
五味所入。《內(nèi)經(jīng)》曰:五味入胃,各歸所喜。故酸先入肝,苦先入心,甘先入脾,辛先入肺,咸先入腎。久而增氣,物化之常也;氣增而久,夭之由也。
景岳全書卷之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