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肥胖病的中醫源流
第一節 歷代關于肥胖病的文獻記載
有關肥胖病的中醫源流,可上溯至春秋戰國時代。
《靈樞·陰陽二十五人》中土形之人的體貌特征:“土形之人……其為人黃色,圓面,大頭,美肩背,大腹,美股脛,小手足,多肉,上下相稱。”酷肖今日之肥胖病患者。其病因為:華食而多脂,膏粱之疾。
《靈樞·陰陽二十五人》又曰:“肥而澤者,血氣有余;肥而不澤者,氣有余,血不足;瘦而無澤者,氣血俱不足。”《雜病源流犀燭》注曰:“此經但言其概也。其實,人之肥者,血則實,而氣必虛,故行動多喘促,氣虛也,能耐寒而不能耐熱,熱傷氣,損其不足之氣,則陽愈弱而偏于陰,故不能耐熱也。人之瘦者,氣則實,而血必虛,故皮膚多燥澀,血虛也,能耐熱而不能耐寒,寒傷血,損其不足之血,則陰愈虧而偏于陽,故不能耐寒也。此肥瘦之所以分也。”
《靈樞·衛氣失常》云:“黃帝曰:何以度知其肥瘦?伯高曰:人有肥有膏有肉。黃帝曰:別此奈何?伯高曰:腘肉堅,皮滿者,肥。腘肉不堅,皮緩者,膏。皮肉不相離者,肉。黃帝曰:身之寒溫何如?伯高:膏者其肉淖,而粗理者身寒,細理者身熱。脂者其肉堅,細理者熱,粗理者寒。黃帝曰:其肥瘦大小奈何?伯高曰:膏者,多氣而皮縱緩,故能縱腹垂腴。肉者,身體容大。脂者,其身收小。”
《素問·異法方宜論》云:“西方者,金玉之域,沙石之處……其民不衣而褐薦,其民華食而脂肥,故邪不能傷其形體,其病生于內,其治宜毒藥。”《素問·通評虛實論》云:“消癉仆擊,偏枯痿厥,氣滿發逆,肥貴人,則高梁之疾也。”其病機,歸咎于“血黑以濁,氣澀以遲”,與瘦人之血清氣滑形成了鮮明的對照。《靈樞·逆順肥瘦》云:“年質壯大,血氣充盈,膚革堅固,因加以邪,刺此者,深而留之,此肥人也。廣肩腋項,肉薄厚皮而黑色,唇臨臨然,其血黑以濁,其氣澀以遲……瘦人者,皮薄色少,肉廉廉然,薄唇輕言,其血清氣滑。”今日肥胖病患者的空腹血糖與糖耐量受損、糖尿病、血脂譜異常、高尿酸血癥等臨床表現,無一能脫離此“血黑以濁,氣澀以遲”之病理詮釋。
至其治法,歸結為“毒藥攻其中,镵石針艾治其外”。《素問·湯液醪醴論》云:“自古圣人之作湯液醪醴者,以為備耳……中古之世,道德稍衰,邪氣時至,服之萬全……當今之世,必齊毒藥攻其中,镵石針艾治其外也。”所謂“毒藥”者,即《神農本草經》所載藥品365種,上品120種,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中品120種,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補虛者;下品125種,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又如《素問·五常政大論》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養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因其重而減之”,與今日肥胖病治療的中心環節“減重與保持體重”可謂不謀而合。其謂:“病之始起也,可刺而已……故因其輕而揚之,因其重而減之,因其衰而彰之。”損其有余,補其不足,此中醫千古不易之大法。
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鼾眠候》云:“鼾眠者,眠里喉間有聲也。人喉嚨,氣上下也。氣血若調,雖寤寐不妨宣暢;氣有不和,則沖擊喉咽而作聲也。其有肥人眠作聲者,但肥人氣血沉厚,迫隘喉間,澀而不利,亦作聲。”應是肥胖病與睡眠通氣障礙之先聲。
唐代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言:風毒腳氣之治,“其人本黑瘦者易治,肥大肉厚赤白者難愈”。與今日肥胖病與其相關疾病之變幻不定,治療殊難收效者,如出一轍。詳其論脈候法:“凡腳氣,雖復診候多途,而三部之脈,要須不違四時者為吉,其逆四時者勿治……其人本黑瘦者易治,肥大肉厚赤白者難愈。黑人耐風濕,赤白不耐風,瘦人肉硬,肥人肉軟,肉軟則受疾至深,難已也。”
金代張子和《儒門事親》論其學識,為金元四大家之冠,治法獨奇而取效尤捷。其濕性水腫案,是其例也。錄其案:南鄉張子明之母,極肥,偶得水腫,四肢不舉。戴人令上涌汗而下泄之,去水三四斛。
元代朱震亨《丹溪心法》“肥人多虛,肥人多濕多痰”之論,至今仍不失其實用價值。朱震亨治肥人脂滿,經閉不行者,用導痰湯加川芎、黃連一法。又治婦人肥盛,不能孕育,用二陳湯、四物去生地,加香附。久服之,尤更妙。又云:“肥盛婦人,稟受甚厚,恣于酒食,經水不調,不能成孕。以軀脂滿溢,濕痰閉塞子宮故也。宜燥濕去痰、行氣,二陳湯加木香、二術、香附、芎、歸,或導痰湯。”其述之證候、病因、病機,與今日之多囊卵巢綜合征,何其相似乃爾。
宋代王懷隱在《太平圣惠方》中以利濕化痰藥物為主治療肥人中風。治中風失音不語,昏沉不識人,宜服竹瀝飲子方。竹瀝二合,荊瀝二合,消梨汁二合,陳醬汁三(半)合。上件藥相和,微暖,細細灌口中,即瘥。治中風偏枯不遂,言語謇澀,膈上熱,心神恍惚,宜服竹瀝飲子方。竹瀝三合,羚羊角屑半兩,石膏二兩,茯神一兩,麥門冬三分(去心),獨活三分。上件藥,細銼,都以水三大盞,煎至一盞半,去滓,入竹瀝,分為四服,不計時候溫服之。
明代萬全《萬氏女科·種子章》云:“女子無子,多因經候不調,藥餌之輔,尤不可緩。若不調其經候而于之洽,徒用力于無用之地。此調經為女子種子緊要也……肥盛婦人,稟受甚厚,及恣于酒食之人,經水不調,不能成胎,謂之軀脂滿溢,閉塞子宮。宜行濕燥痰,用蒼莎導痰丸、四制香附丸。”
清代章虛谷《醫門棒喝》言:“假如形瘦色蒼,中氣足而脈多弦,目有精彩,飲食不多,卻能任勞,此陽旺陰虛之質也。每病多火,須用滋陰清火,若更兼體豐肌厚,脈盛皮粗,食飲倍多,此陰陽俱盛之質。平時久病,每病多重,以邪蓄深久故也……如體豐色白,皮嫩肌松,脈大而軟,食飲雖多,每生痰涎,此陰盛陽虛之質……若更兼形瘦脈弱,食飲不多,此陰陽兩弱之質。”
清代葉天士《臨證指南醫案·嘔吐》云:“凡論病,先論體質形色脈象,以病乃外加于身也。夫肌肉柔白屬氣虛,外似豐溢,里真大怯,蓋陽虛之體,為多濕多痰,肌疏汗淋,唇舌俱白,干嘔胸痞,煩渴引飲,由乎脾胃之陽傷觸,邪得僭踞于中,留蓄不解,正衰邪熾,試以脈之短澀無神主義之,陽衰邪伏顯然,況寒涼不能攻熱,清邪便是傷及胃陽之藥,今杳不納谷,大便漸稀,若不急和胃氣,無成法可遵,所謂肥人之病,慮虛其陽,參擬一方,仍候明眼采擇。”
(陶楓 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