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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漫話麻黃湯及其類方

麻黃湯被稱為還魂湯,可見其功效非凡。然江浙滬一帶醫家用之頗少,畏之如蛇蝎,避之如虎狼,或有終其一生極少用之。經方大家徐靈胎曾批葉天士,“此老獨不喜用柴胡”,其實通觀《臨證指南醫案》,可知葉氏對麻黃的應用亦很少。
幼時,某年盛夏,三伯父患重感冒,眾人搖扇納涼,而三伯父卻裹著厚衣。家父據其脈證,開了1劑麻黃湯。拿藥時,老藥工斥責道:“哪有三伏天用麻黃湯的道理?”誰料竟是一劑而愈。
后來我上安徽中醫學院,不論是平時看的前人醫案,還是到附院跟師抄方,均難得一見用麻黃湯者。可查閱漢唐中醫典籍麻黃類方所占的比例相當多。
1989年畢業,初分在一鄉衛生院,當時小兒咳嗽頗多,大多經西醫打針輸液治療,費用大、療程長,療效不理想。本院一老中醫常用杏仁、川貝、桔梗等藥,療效參半。我從漢唐古方中得到啟發,用 三拗湯合二陳湯,稱之為宣肺運脾湯。用于治療小兒外感咳嗽,常常一劑而愈。多年來用此方治愈的小兒外感咳嗽難以計數,每每有患者慕名來看咳嗽,因而享譽一方。后將此經驗整理成文發表在《南京中醫藥大學學報》。
1990年,調到另一衛生院,一患者因咳嗽,西醫予以輸液治療數日不效,奇怪的是每于輸液時即大汗淋漓。眾人納悶,邀我會診。我認為這是典型的麻杏石甘湯證,用原方一劑而愈,令同仁刮目相看。
1991年,調入中醫院工作,有位族叔因心悸胸悶,初到縣醫院檢查治療不效來診,是嚴重的心動過緩,每分鐘只有三十幾次,西醫說沒辦法,囑其去外地治療,因經濟困難未能成行。當時據其脈證用 麻黃附子細辛湯,服藥數劑諸癥減輕,后隨癥加減,調治數月恢復正常。這位族叔如今仍健在。可此案用麻黃的量卻在當時引起很大的非議,褒貶不一。待進修后對本方的認識更加深刻,將之廣泛用于治療感冒、心血管病、性功能障礙等疑難病癥。
1993年,一腎病綜合征患者,全身浮腫,陰囊腫如茶壺,用中西藥不效,使用大劑量呋塞米(速尿),小便仍很少。患者已是奄奄一息,無奈之下用 麻黃湯合五苓散1劑,服藥后十幾分鐘即全身大汗淋漓,小便通暢,次日浮腫大減。當時醫護人員均感到驚訝。原本開了3劑,結果只服了1劑,因浮腫消退而改方調治。回想當時用此方并不是遵循經方的理念,而是按照時方提壺揭蓋、宣肺利尿、溫陽化氣利水的思維。
當時有一中年女患者就診,主訴頭頸肩背等處疼痛多年,形體消瘦,皮膚白中略帶青黃,舌淡紅潤苔薄白,脈細弱。予以益氣養血、溫經通絡治療。如此間斷治療達1個月,諸癥減半。一日患者從某雜志抄來一方讓我開此方給她服用,我仔細一看這正是 防風通圣散原方。我在當時的認識是這方很霸道,她這種柔弱的身體豈能用。但因兩家關系很熟,她竟執意要我開,沒完沒了。無奈之際只好照原方小計量開了3劑,并囑服后一有不適立即停藥。豈料1周后患者來看我,不僅諸癥若失,精神氣色判若兩人,大出我意料之外。此后的幾年對此方仍是不甚了了,但在平時學習時常常留意于此。
特別是當時本院一位大學同學,常常批評我濫用麻黃,說麻黃的副作用如何如何。并引上海龍華醫院的論文為據,可我一直沒見到那篇論文。
如今回想工作之初用麻黃湯等方還是比較少,認識上更是膚淺。到1995年去南京進修,有幸隨恩師黃煌教授系統學習經方。漸漸對經方的特色及理論體系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漸漸放棄了時方思維而改為經方思維,對麻黃湯等方的適應證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也就漸漸擴大了使用范圍。
2003年,非典肆虐之時,某日門診來了兩位年齡、體貌、病狀極相似的患者,均是發熱、頭身疼痛、無汗、脈浮緊。前者予以 大青龍湯一劑而愈,后者卻堅持要住院輸液治療,結果住院10天才出院,其費用可想而知。后來聽說倪海廈認為非典應該用大青龍湯,但我覺得還是要因人而異,可能用此方的概率要大些。
而另外一則特別的醫案讓我對《傷寒論》39條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外省一位患者慕名來求治,主訴全身困重多年,然生活工作一如常人,屢經檢查治療無效。我初用多方調治不效,先后用了真武湯、腎氣丸等方。后來突發奇想用 大青龍湯,不料數劑而愈。該患者此后連續多年來看望我,也讓我得以觀察到他的遠期療效。
對《傷寒論》38條易于理解,但39條歷代醫家爭論頗多,大多認為是錯簡。我因此案的啟發,后來治療類似的患者多例,皆獲良效。也漸漸加深了對39條的理解。為什么同樣的方子,方證迥然不同?另外在《金匱要略》痰飲咳嗽篇亦有本方。結合本條不難理解,39條所治的正是水飲,通過汗法將水飲祛除。其脈浮緩但并不微弱,尤其強調“無少陰證”,這是辨證的眼目。經方家李翰卿解釋此條時,強調“但發熱惡寒,不汗出而煩躁之主證還是應該具備的。”對此我難以茍同。
在經方中常常有一方多處出現,而方證往往并不相同,這就是方證的多面性。然而后世一些醫家,每每要將方證歸納合并起來,形成一個統一的方證,反令經方大失旨趣。
小青龍湯是治療咳喘的要方,有外散表寒,內化水飲的功效。臨床上應用的概率很高。我曾在某一全國著名的三甲中醫院學習,期間有位哮喘患者,每日咳吐大量清白痰液,管床主治醫生用一些時方不效,并聯合西藥仍不效,后考慮合并霉菌感染,加用德國進口的抗霉菌藥,可依然無效。期間我屢屢建議用小青龍湯加味治療,卻未被采納。后來該院一位領導來查房,他是中醫名門之后,當即認為應該用 小青龍湯。待領導走后,那位主治說:“小溫啊,你怎么知道用小青龍湯?”
在臨床上應用此方,有時要注意適當的加減。《金匱要略》中有小青龍加石膏湯,這是咳喘兼有煩躁,按時方來說就是有化熱的趨勢。我在臨床上還常常用小青龍湯加參、附。就是有典型的小青龍湯證,但尺脈沉遲無力。常常會有些迂腐的人說經方不能加減,豈不知大論中很多方劑均有詳細的加減。
隨著學習經方的深入,漸漸對續命類方有了更深刻的認識。《金匱要略》載有《古今錄驗》續命湯。本方不僅是時方家難以理解,亦有很多大名鼎鼎的經方家不能理解。
本人多年來用此方治療腦梗死常常1劑顯效,其實本方并不限于治療中風,只要領會組方用意,可以治療很多疾病。曾用其治療一哮喘重癥1劑緩解。
該方的組成恰是大青龍湯的加味方,我記憶本方的口訣就是:大青龍合參歸芎。 書中沒有提及脈象,本人的體會是脈略偏浮,但尺脈不任重按。至于劑量當根據患者的體質等情況調整。
本方治療中風,主要是腦梗死類的,以體質偏虛,面色略偏暗,缺乏光澤,舌淡紅,脈略偏浮弱,尤以兩尺脈不任重按。對那些體質壯實,滿面紅光,神志不清,脈滑數的腦溢血患者,萬萬不可用。即便是腦梗死,如果出現上述脈證,亦不可用,否則一劑斃命。 我形容這些體壯、面紅、脈滑數的中風患者為火山爆發,首選三黃瀉心湯加味,常常一劑見效
2010年5月,某日在鐵四局醫院工作的二弟來電,說他的病床上有位重癥腦溢血病人,突然出現全身燥熱,赤身裸體,連一條很薄的毛巾也不能覆蓋。請來安徽醫科大學附屬醫院的專家會診亦無良策,囑予以大劑量鎮靜藥,仍無效果。問我可否用中藥,我根據二弟所描述的癥狀,予以: 黃連、黃芩、黃柏、生甘草各15g,生地黃60g,生石膏50g,知母30g,粳米、生大黃、全瓜蔞各20g。一天后二弟來電告知一劑而安,令同事刮目相看。次年到合肥開會,其子女邀我上門為其父診治,觀其表情略顯淡漠,行動遲緩,心煩易怒,脈滑數,兩手灼熱。我便詢問其病史,誰知其老伴滔滔不絕地訴說上次腦溢血住院及用中藥的效果。并說近年的狀況不太好,可到合肥各家大醫院都說沒好辦法,想來想去還是想請您開點中藥調調。當時據其脈證開了一方,并囑其清淡飲食。
2010年7月,我在西藏旅游,接到無錫一位親戚的電話,說其丈夫徐先生因右側半身麻木乏力入院,查為腦梗死,經輸液1周不效。得知其因勞累受熱,徹夜吹電風扇,次日即發病。且在病房中稍覺惡風,腿攣急。根據對其以往體質的了解與當下的癥狀,試著開了一方: 麻黃、桂枝、生姜、甘草、杏仁、大棗各10g,黨參、當歸、川芎、生石膏各15g,白芍30g,先服3劑再聯系。
幾天后,便收到徐先生發來短信,言服上方大有起色,已可步行,并訴服第一劑右側肢體即舒展輕快。我囑其續服3劑,此后其身體一直很健康。
其實在漢唐古方之中,續命類方頗多,古人常常用續命類方治療中風,從方名足以體會到古人對本方功效的肯定。但到金元以后醫風大變,時方占據主導,對中風的發病機理漸漸傾向于內風說,用續命類方治療中風儼然成為醫家大忌。
張山雷在《中風斟詮》中極力抨擊續命等方,并抨擊喻嘉言、陳修園仍然引用此方,并稱“論者新奇,病者無命”。冉雪峰更謂以風藥治中風“數千年來暗如長夜,不知枉殺多人。”陸淵雷亦嘆曰:“唐宋以來,醫書未見方之治驗。”當代經方派大師胡希恕也說:“臨床中風用此方當慎”“本方難以治此病。”
特別是有位慢性糖尿病患者,一直在外院用西藥治療,血糖控制不理想,慕名來我處求服中藥,初據其有疲勞、乏力、脈弱等,認為屬氣陰兩虛,以益氣養陰的驗方治療,血糖無明顯下降。后據患者有輕微頭痛,每晨好噴嚏,排便不暢,每次大便1小時以上,甚為苦惱,然大便并不堅硬。按時方來說系風寒郁表,腑氣不通,從經方來說與麻黃湯方證相符,而予以 小劑量麻黃湯5劑,豈料復診時諸癥若失,查血糖正常。
此案令我深思,一是癥狀改善可以理解,為什么血糖會因此而正常?二是為什么很多久治不效的疾病,換個醫生或換個思路就會有立竿見影的療效。最主要的還是辨證的思維、著眼點不同。并不是說慢性病就一定要很長的療程,只要辨證準確,某些久治不愈的慢性病完全可以速愈。
閱讀古今大家的醫案,更加深了我對麻黃湯及其類方的認識。其中有宋·許叔微用麻黃湯治咯血案、清·舒馳遠用麻黃湯治難產案。這些是我以前聞所未聞,不敢想象的,更是時方家無法理解的。令我感觸最深的是近代經方家惲鐵樵先生,其共有四子,前三子因患傷寒,請來時方名醫治療乏效,相繼而亡。待第四子患傷寒,初仍請來時方名醫治療仍是乏效,病情危急,已是奄奄一息。惲氏本人粗通《傷寒論》,看看孩子的病癥似麻黃湯證,可為什么這些名醫就是不用呢?故與夫人相商,與其坐而待斃不如鋌而走險,遂自開 麻黃湯,服后熱退病愈。惲氏后來棄文從醫,成為近代杰出的經方大家,堪稱中醫史上的佳話。我有感于此,口占一絕:四子三殤情怎堪?麻黃一劑小兒安。幡然踏上經方路,著手成春莫等閑。
另外有則特殊的醫案頗值得玩味思考。一患者氣喘二十余年,屢治不效,完全失去勞動能力,步行艱難。家中備有制氧機,供其吸氧之需。初來我處治療,據其有氣喘乏力、性功能障礙、遺尿等,先后用腎氣丸、封髓潛陽丹等方治療數月,然療效欠佳。一日復診時,我抬頭忽然發現其兩眼突出,當即想到《金匱要略》 越婢加半夏湯證,即“ 其人喘目如脫狀”。遂用原方,不料卻有非常之效。若非原文言之鑿鑿,豈敢用此方治療。
除此方之外,在多年的臨床實踐中,偶有遇到特殊的脈證與原文相符,徑用原方獲效者不乏其例。令人困惑的是,古人在那么久遠的年代,如何能發現這些特異性的脈證組合?并能找到恰當的方藥與之對應,并有非凡的療效。
本人平素用 葛根湯加減治療的疾病亦很多。經方家李翰卿言本方:“ 此辛溫解表,兼滋生津液,并能引胃氣上行,升舉內陷之邪氣使之外出。”真的入木三分。柯琴曾言“ 陽為陰郁,非汗不解。”可謂一語中的。如今空調普及,肌膚受寒的太多,很多疾病或多或少兼有表寒內陷,用此方加減調治,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有一個現象頗值得玩味,即 桂枝湯中沒有麻黃,而麻黃湯中有桂枝。前者的方證是脈浮弱易出汗,后者脈浮緊無汗。兩者的方證可謂涇渭分明,然而大論中又有桂枝、麻黃諸合方。關鍵是這些合方的病情相對輕淺,藥量也明顯小得多。經方的量效關系非常嚴謹,不可忽視。
二十多年的臨床實踐,麻黃類方約半數以上用過,但有一方,看得準卻未敢用,誠為憾事。十余年前遇一患者,頑固性高血壓伴擴張型心肌病,多次暈厥搶救。后來我院求治,觀其有面青黃,不任勞力,頑固性頭痛,口渴貪飲,脈浮緊。與《金匱要略》之文蛤湯證相符,但方中麻黃量之大,從時方的角度來說,與患者的血壓及心臟很不適宜。服藥后若有閃失,則百口莫辯。
對麻黃功效的認識古今區別較大,當今的院校教材《中藥學》載:發汗,平喘,利水。《神農本草經》載:主中風、傷寒、頭痛、溫瘧,發表,出汗,去邪熱氣,止咳逆上氣,除寒熱,破癥堅積聚。這大概是陽和湯為什么用麻黃的原因。明·繆希雍的《神農本草經疏》中有:“通腠理,疏傷寒頭痛,解肌等”。這可能是本人用葛根湯加減治療那些肩頸、腰背肌肉緊張或脈緊的頸椎病、高血壓等各類疾病獲效的機理。
通觀《傷寒論》及《金匱要略》,麻黃類方所占的比例很大。本人多年的臨床,切身體會到經方中某類方出現的頻率與臨床上該類病癥出現的頻率相近。也就是說在日常門診中,麻黃類方出現的頻率很高,應用的機會應該較多。
可為什么在平素的醫療實踐中,時方醫甚至部分經方醫卻很少用麻黃類方?特別是大青龍湯、續命湯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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