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從這里說吧。”

簡亦拿筆尖點了點地圖上的第一個彎道。

“我只懂車子，所以我就從車子的性能方面說。你騎的是1000cc四缸比賽標準車輛，缸徑81mm，整體重量161公斤。滿油的時候還會略高一點。所以進彎出彎手上動作只要稍稍略早或略晚0.01秒，對于整體過彎都是有影響的，但是當車手在車子上全速行駛的時候，是感受不到這細微的差別的。“

簡亦說的認真，張揚也收起了嬉皮笑臉，坐在程肅身邊仔細聽著。

”比如第一個彎道，是個120度標準彎，你選擇的入彎點很好，彎道內的速度和弧度也還不錯。但是你第二圈在第一個彎道出彎的時間，卻比第一圈的快了0.2秒多。這是因為你在第二圈的時候松油門進彎的時機，把握的更精準。”

簡亦又指了指地圖上第一個彎道的進彎點。

“這里。第一圈你大約在這里收油，出彎的時候在這里加速。第二圈的時候你大約在這里收油，而在這里加速。”

張揚眼睛一亮。

“你熟悉這個賽道，所以全憑自身感覺操作。但是如果要每一圈都能達到自己最好的圈速成績，需要的是在熟悉賽道的基礎上，感受你最快圈速當時的那個時機的把握。就比如這里。”

簡亦又指了指第六個彎道。

“這里開始一個連續的反向彎。兩圈成績的主要差別就在這里。單彎的時間差放到這里，就會被拉長，你每一個進出彎道的選擇，都會連續影響到下一個彎道的發揮。而你的車子，對于連續彎道非常有優勢，如時機把握更精準，整體成績會快不少的。”

張揚閉上眼睛，回憶著每一次聯系和比賽時自己在車子上的感覺。

程肅很自然的伸手從簡亦手里拽過了圓珠筆，用力敲了一下張揚的腦袋，接著說道。

“在連續彎道的進彎點，這里。你通常的習慣，都是在這個位置開始剎。這倒是沒錯，多數車手都會這么選擇。包括彭宗自己。但是彭宗經驗厚，他手上油門的把握，力道速度都要更為精準。所以，你下次跑，試試從這里開始。然后出彎控制在這個位置，然后再加速，注意壓彎角度。”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配合著講解，相當的默契。

彭宗在一旁看著，突然有一種恍惚感。

這倆人，剛認識？

程肅又伸手拍了一下正閉眼冥想的張揚。

“被光嗯嗯嗯的，你聽進去了么。每次跟你說，你就走心兩秒不到。”

“老大，疼。”

張揚捂著后腦勺，噘著嘴。

“我當然聽進去了。你還好意思說我，每次你和宗哥給我講，都是直接讓我在哪里提前松，在哪直接給，一上賽道，身邊一有別的車我就給忘了。早像簡美女這樣給我解釋，我不早就懂了。”

程肅惡心的挑了一下眉毛。

“我沒給你詳細講過？換個女的你就走腦子，我給你講你就當放屁。”

張揚看著簡亦嘿嘿嘿的傻笑。

“嘿嘿，老大你別說了，讓簡美女給我講。你現在像木乃伊似的太丑了，耽誤我吸收。”

程肅朝著他揮了揮打石膏的胳膊。

“長這么大，沒被石膏打過吧。”

張揚靈巧的一個箭步就竄起來，躲出去老遠。

“老大你冷靜，我姐以前就拿打石膏的胳膊揍過我，可么疼了。我不要。”

話音一落，張揚一頓。臉上的表情，也瞬間從嬉皮笑臉，轉成了微微的傷感。

全場突然，安靜極了。

簡亦條件反射的轉頭看了看程肅。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程肅這個表情。

應該怎么形容這個復雜的表情呢。

有無奈，有傷感，有憤恨，有不甘，愧疚，和一絲絲不易覺察的：

思念。

那么活生生的。

簡亦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精確的看懂了程肅現在整個人散發的復雜氣場。

但她很確定，最后眼底的那一股子輕描淡寫的思念。

彭宗看著氣氛突然陷入了尷尬的沉默，趕緊出來圓場。

“好了張揚，過來別鬧了。你也歇夠了，趕緊接著跑圈去。”

簡亦點頭回應。

“恩，去吧。就是說的這些進出彎的點，還有油門的時機。你再試試，我給你計時。”

彭宗帶著張揚下場了。

簡亦拿著黑白旗握著秒表扶在欄桿上，朝著下面準備揮旗，沒有看身后的程肅。

自己怎么說也是收費出工，沒必要參合別人的私人問題，還是趕緊翻頁比較好。

接下來，張揚按照簡亦和程肅的意見，連續又跑了很多圈，他好像漸漸體會出了那種細微的差別。

就是程肅平時經常說的，為什么快和為什么慢。

等訓練結束已經是快半夜十二點了。

彭宗給程肅和簡亦又送回了醫院門口。

程肅并沒讓他送上樓，還是簡亦負責推著輪椅，裝作遛彎結束，然后悄悄摸摸的回去。

這一路，只有路過的病房里，傳來的驚天地泣鬼神的呼嚕聲。

平時本來也是程肅單方面的在一個勁逗簡亦，他閉嘴不言以后，簡亦也不用硬著頭皮拆招，所以也就一句話沒有了。

簡亦想，這才是兩個相識沒幾天的人，應該有的相處狀態吧。

回到病房以后，簡母已經睡了。兩人連收拾東西，都不敢大動作，怕吵醒她，更是誰也沒說話。

最后就這樣，兩人帶著各自的小心思，進入了各自的夢鄉。

MOTOGP的正賽在排位賽的第四天開始，這期間白天都是MOTO2和MOTO3的比賽。所以這幾天一到晚上九點，彭宗都會準時來接兩人一起去給張揚進行特訓。

張揚在短時間內進步飛快，每一天都有很明顯的進步。

之后的幾天里，誰都沒有再提過之前氣氛尷尬的那茬兒，好像之前的事根本就沒發生過。

幾個人還是吵吵鬧鬧的歡樂，程肅也恢復了以往那副痞里痞氣的模樣。

可簡亦有種錯覺，仿佛現在接觸到的程肅，并不是真的程肅。

那天那個眼神冰冷卻溫柔的程肅，可能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正賽的前一天，醫生終于批準了簡母出院。

一大早，簡亦還是打了三人份早餐，吃完飯跟著簡母一起收拾了行李，準備中午最后一瓶點滴掛完，就回家。

程肅并沒有表現出有什么特別的，就像是一個同病房的病友要出院了一樣，鼓勵幾句，又說了幾句逗簡母開心的甜話。

臨走前，簡亦背著大雙肩包，叫了車。

剛準備起身，扶簡母出門。

程肅在身后喂了一聲，然后朝著要出門的簡亦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

簡亦覺得有點恍惚。

這個手勢，自己條件反射的都有些熟悉了。

她朝著程肅床邊走了過去。

程肅伸出手，往她衣服兜里，塞了兩張條形的紙。

“正賽的貴賓票，有時間就去看張揚和彭宗比賽。”

簡亦愣了一下神，隨后點點頭。

“謝謝。”

最后的對話就這樣，沒有道別，一個繼續住院，一個帶著母親回家。

上了出租車，簡亦懷里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簡亦快速的掏出手機，點亮了屏幕。

說是快速，可實際上還要更快一點。幾乎是鈴聲響的同時，手機就已經被她拿了出來。

屏幕上，是一條銀行發來的提示短信。

她的賬戶進了一筆錢，五位數。備注是：

三倍工資。

簡亦自嘲的笑了一下。

還真是，實實在在的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