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您放心吧。”

扶著方向盤，修長的手指輕按了一下藍牙耳機的開關，陸白扭頭對副駕駛座上的程以沫說：“我媽她們也出發了，等一下直接在那里見吧。”

程以沫點了點頭，臉色有點蒼白，最近幾日腰部的酸脹感越發明顯，她已經沒辦法天天到The Second Chance 坐班，這幾周都在家里辦公，醫生說她要多臥床休息，如果不是今天這個特殊日子，她也不會強撐出門。

察覺程以沫臉色不太好，陸白伸手溫柔地撫上了那張小臉：“還好嗎？要是實在不舒服，我們調頭回去吧。”

“不行，一定要去的，你注意看路，別錯過那家花店。”程以沫努力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微笑，背后其實有點微微發汗。

黑色雷克薩斯又平緩行駛了一段時間，終于陸白將車子在一家花店前停了下來，正想解開安全帶下車，卻聽程以沫已轉身對后座的小家伙說：“諾諾，快去拿花。”

只見諾諾乖巧地點了點頭，從兒童座椅上蹦了下來，打開車門一溜煙地跑進去花店，不久小家伙抱著一束幾乎有半個自己高的紫鳶花跑了出來。陸白急忙下車從諾諾手里接過花，拉開后座另一側的門，小心地用安全帶將花固定好。

車子再次平緩起步向前，程以沫難受地將頭靠在車窗上，陸白見狀心疼地無以復加，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伸到程以沫后腰位置輕輕揉按。諾諾見媽媽不舒服便也沉默不語，淡淡的紫鳶花香在安靜的車廂內縈繞。

“爸爸，我們去看陸伯伯嗎？”

突然，諾諾好似認出了這一圈圈盤山路，將車窗按了下來，四月山巒疊翠，遠處大海波光粼粼，山上微風習習，倒是個適宜出游的季節。

“你以前來過這里？”陸白微微皺了皺眉，從倒車鏡里看了諾諾一眼，確認小家伙沒有把手伸出窗外，姿勢還是安全的。

“嗯嗯，我來過啊！每年都和媽媽一起來！”

諾諾的話讓陸白有點詫異，扭頭看了一眼程以沫，卻見她臉上沒有任何其他表情。

又沿著山路向上開了好一會兒，車子終于在一處陵園入口停了下來，陸白先下車，隨后扶著程以沫走了下來。下車前程以沫不顧反對還是涂了些許唇彩，氣色看起來好多了，黑色絲絨連衣裙垂墜下來，讓身材顯得苗條纖細，絲毫看不出一個生命此時正在肚子里緩緩呼吸著。

白若嵐和洪姨先到一步，已經將祭祀用品都擺放妥當，此時見陸白扶著程以沫小心走上石階，便快步迎了過來：“以沫，累不累？辛苦你了，還專門來一趟。”

“媽，我不累，這都是應該的。”

程以沫又走上了一步石階，笑了笑，隨后朝諾諾招了招手：“諾諾，快把花拿來。”

當白若嵐的目光對上那束紫鳶花時，不禁暗了一暗，卻見程以沫臉色如常地牽起諾諾的手，朝陸致遠的墓走去。

沒走幾步，尚不等人帶路，諾諾已松開程以沫的手，將那束紫鳶花放至陸致遠墓前，然后很恭敬地鞠了個躬，口中念念有詞：“陸伯伯，我又和媽媽來看你咯！這次我爸爸也一起來哦！”

諾諾剛想站起來，卻被白若嵐半跪著抱住，回過頭看見自己奶奶正熱淚盈眶地凝視著墓碑上照片：“老陸啊，還以為你不知道呢，誰知竟然是你第一個知道的啊。諾諾，叫爺爺。”

語畢，白若嵐扭頭看著此時正依在陸白懷里的程以沫，強忍著哭腔：“以沫，謝謝你。剛看見那束花我就有點懷疑了，以前每年新年來都看見這束花，還以為是老陸以前的學生或者同事，沒想到竟然是你…真是個好孩子…”

感覺到陸白扶著自己肩膀的手正微微顫抖，程以沫抬頭對上那已微紅的眼眶，輕輕拍了拍陸白的手，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簡單祭拜后，山上的風漸漸大了起來，白若嵐便催促陸白先帶程以沫和諾諾下山，自己和洪姨留下來收拾一下祭品。

洪姨從墓前的龕盒里收拾出一個已經生銹的小鐵盒，正想打開，卻被程以沫急急制止了：“洪姨，那個盒子是我給爸的東西。”

順著聲音看去，洪姨手里拿著一個小鐵盒，蓋子銹漬斑斑，顯然已經放在這里很久了，陸白走過去滿心疑惑地接過盒子，又扭頭看了眼程以沫：“盒子壞了，拿回去換一個吧，改天再送回來。”

夜里，程以沫已沉沉睡去，懷孕三個多月以來越發嗜睡，卻又總睡不安穩，陸白記得此前她懷諾諾時得過產前抑郁，因此只要有時間必定陪伴左右，絲毫不敢松懈。

這晚陸白陪著程以沫入睡后，坐在不遠處的書桌旁開始處理醫院事宜，處理到一半突然想起那天拿回來的鐵盒，程以沫換了個新的后，竟然讓諾諾站在椅子上放進書柜最上方，壓抑不住的好奇讓陸白悄悄起身走向了書柜。

盒子里是程以沫寫給陸致遠的信，一年一封，一共八封，前幾年是每年忌日時寫的，后幾年是每年程以沫從羅馬回國過圣誕前后，最近的一封則應該是最近幾天寫的。陸白一封封拆開，讀著那些短短的片言只語，卻能感覺這七年來深沉的愛意。

“陸伯伯，

我來看你了，真的很抱歉，那天我沒有去送你，因為我沒臉見陸白，也沒臉見你。對了，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有了陸白的孩子，不知道是男生還是女生呢？明年，我帶他來見你。

以沫

2010.10 ”

“陸伯伯，

我還是沒有帶諾諾來見你，抱歉啊他太小了，前幾天剛病了一場，明年我一定帶他來。對了，想了很久，我還是給他取名叫作程諾。

以沫

2011.10”

“陸伯伯，

我帶諾諾來看你了，他和陸白小時候像不像？他很聽話，我很想陸白。

以沫

2012.10”

“陸伯伯，

我在羅馬大學讀研究生了，人文和文化遺產專業，雖然不能畫畫，可我還是想做些和藝術相關的事，不過我到羅馬后，能遇見陸白的機會就更少了，不知道陸白過得好嗎？

以沫

2013.12”

“陸伯伯，

諾諾今年開始上幼兒園了，他喜歡天文學也喜歡畫畫，還說未來要當醫生，你說怎么辦呢？

以沫

2014.12”

“陸伯伯，

諾諾在幼兒園里很受歡迎，前幾天圣誕派對還收到了小女生親手做的小餅干，他可開心了。陸白小時候也這么受女孩子歡迎嗎？

以沫

2015.12”

“陸伯伯，

諾諾開始追問爸爸的事情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說，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以沫

2016.12”

“陸伯伯，

我明年就可以畢業回國了，以后我會常帶諾諾來看你。

以沫

2017.12”

“陸伯伯，

我在美國遇見陸白了，他還是恨我吧，我還是很愛他，可是我還有什么資格呢？

以沫

2018.12”

“陸伯伯，

我懷孕了，和陸白商量了一下，就叫做陸心安吧，“吾心安處”的意思，明年我和陸白一起帶著諾諾、心安來看你。

以沫

2019.12”

將信一封封收好，陸白輕輕躺到床上，看著程以沫嫻靜的睡臉，輕吻了一下額頭，將臺燈調暗，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