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才阮天雄他們路過的地方,正有一個人在把一個女人捂著嘴壓在身下,按在泥土里。
那聲求救就是這個女人發出的,她聽到了齊大叔那一聲響鞭,拼盡全力掙脫開來發出驚呼。可誰曾想那馬車根本沒停,女人確定馬車上的人是聽到了,只是這世上大多數人還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他們就這樣走了。
“行了,你別把她捂死了,死人可沒法賣。”另一人道。
壓住女人的男人這才松開了手,并把膝蓋從女人背上挪開。女人的臉上頭上全是土,剛才被摜倒在地,臉上也被泥土中的小石子給擦傷了,此刻狼狽不堪十分可憐。
男人那粗厚寬大的手掌本就捂得密不透風,慌忙中女人也只知用嘴去呼吸,忘卻了鼻子的作用,差點沒被自己給憋死。而男人那全身重量壓上來的一膝蓋更讓她感覺脊梁都快被壓斷了,現在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是到處的不自在。
這倆男的一個叫張麻子一個叫王癩子,大名叫啥沒人知曉,反正他們也是這樣互相稱呼的。名字就顯現了他們的樣貌,一個是麻子臉一個是癩子頭。
女人是他們從附近買來的,今年才十五,長的說不上姿色上佳卻也是秀氣可人。兩個人販準備把她賣遠一點兒,且去給個老光棍當老婆。可沒想到這小妮子卻倔的很,一路上反抗了多次,打了她幾次卻不敢打狠了毀了容,生怕賣不出去。以為好不容易老實了,卻未曾想是在等候機會。
剛才馬車過去時,這倆人販的心都提了起來,生怕上面下來幾個大漢,要知道能坐得起馬車的要么是雇的大耳車,要么就是有錢人家的老爺。車把式和保鏢護院還有跟班一個都不少,真打起來他們哪里是個兒。
其實要是以前也就算了,他們可是有賣身契在身上的,但現在不成了,朝廷年初下了令,禁止人口買賣。雖然民間還是官不舉民不糾的,但要是遇到較真的還是麻煩得很,很容易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他們二人找了塊破布給女人塞在嘴里,然后用麻繩把她五花大綁。這姑娘再頑強也是女人,到底是很容易就被這倆人販給制住了。
而此刻阮天雄已經順著動靜摸了過去,他往返老家的路上漲了不少見識,知道這些人販拍花子江湖人稱老渣,但再具體的他就不知道了。
江湖上夸人尤其是藝人或者偏門厲害,多愛用一個詞叫“腿兒”,意思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用法為“誰誰誰真是個腿兒啊”。的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阮天雄就是這一趟便成長了不少。
阮天雄到的時候女人已經綁完了,他們把女人拎起來就要趕著走,女人不走他們還拳打腳踢的。
阮天雄對老渣這種販賣人口的行為深惡痛絕,買賣人口當作畜生一般,被賣者并非自己意愿行事,有些賣給別人當媳婦的還好說,有些賣給窯子便直接等于推入火坑。
另外抓哥賣姐者便更加可惡了,他們把人家孩子偷拐騙走,或把人家媳婦用藥下套。反正把人家親人帶走,弄得別人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干的盡是那喪天良的勾當。
阮天雄小時候石碣村就發生過兩起,一個是阮天雄得叫六叔的兒媳婦被拐走了,男人在外做工回家媳婦卻沒了,六叔也氣得夠嗆沒幾年就死了。還有一次是則是拐賣未遂,那幾個老渣還想耍橫的,結果沒被石碣村的人給活活打死,梁山腳下也敢耍橫真是活膩歪了。
外人認為他們喪盡天良,可老渣們卻不以為然,他們只在乎賺不賺錢,所以被稱為老渣。江湖人從不認為自己干凈,連他們都稱其老渣的得有多渣可想而知。
“那馬車肯定聽見了,卻嚇得落荒而逃。大多數人膽小怕事,所以姑娘你別抱有什么不切實際的幻想了,你可是你爹賣給我們的,這官司就是打到大天邊去也是我們占理。”張麻子隱去不準買賣人口的事情,反倒是在胡說八道,試圖讓姑娘絕望從而停止反抗。
王癩子也恐嚇道:“是啊,所以你現在命都在我們手里,要是再不聽話,我們放著賠本也要打死你。不,先奸后殺!”
嘴上雖然說得山響,但實際上他們還是小心翼翼,生怕剛才過去的馬車去報了官。這種心理上的防范導致他們十分警覺,以至于阮天雄想撲出來的時候他們首先聽到了動靜。
兩人拔出了攮子,小匕首泛著寒光,揚聲叫道:“誰!”
阮天雄心中一凜,他雖然比這倆人高壯許多,但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誰也不比誰少什么。斷人錢財等同于殺人父母,真要把這倆貨逼急了,難免會以命相搏。
阮天雄是想路見不平行俠仗義,可這不代表他做好了挨一刀的準備。人家已然警覺,即便敵在明我在暗,但只要不能一擊斃命,還是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
阮天雄心生飛智,晃著膀子走了出來。你想這么一個放在山東大漢堆里都屬于大個子的阮天雄,壯的又和個小牛犢子似的,而張麻子和王癩子倆人就是南方普通個頭,陡然出現這么個人讓兩人頓感緊張。
“趕路的,咋地?”阮天雄先聲奪人嗆火道。
“那為啥不走大路?”
“那你們他娘的為啥不走大路?我可不就是怕遇到你們這種拿刀子的嗎?怎么著,劫道的?要不跟老子比劃比劃!”阮天雄拔出小攮子,照著兩人就走了上去。
那兩人忙擺手道:“沒沒沒,朋友別誤會!”
阮天雄不光塊頭嚇人,而且北方人本來長得就粗,他這乍一看起來說十七八也行,說二十來歲也行。可這也太年輕,一般老跑在外面的老油條一嗓子就能給嚇唬住,這打架鎮人有時候靠的就是一股氣勢,而歲月和閱歷會給人增長氣勢。
阮天雄從小沒少打架,也不怎么怕事兒。而從石碣村出來后他們經歷了多少事兒,被牛三劫道追殺,被韓大蟲虜上猛虎寨,與官兵剿匪對打,在閻羅崗以命相搏,還有桃源城跟眾痞打架。別看阮天雄年紀不大,氣勢卻很足了,可不嘛,他就這一年多所經歷的,就頂得上一般人一輩子的兇險了。
這樣的人又刻意彰顯,頓時是渾身殺氣。老渣是心狠手辣,但大多還是欺軟怕硬色厲內荏之徒。遇到這種渾身殺氣的大漢,又是年紀輕輕容易沖動,說話還這么橫,動不動就罵娘的這種,怎么敢招惹,當即就認了慫。
兩邊到底是沒打起來,互相戒備著,阮天雄問道:“你們他娘的怎么把人綁起來了?”
姑娘不斷扭動著身子,被破布堵住的嘴里不停嗚嗚著,拼命的求救,但阮天雄卻好似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者一般,沒看出端倪的傻乎乎問道。
張麻子眼珠子一轉說道:“這是個騷婊子勾引野男人被發現了,村里本想浸她豬籠,可她卻跑了。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我們抓住她后她非但不思悔改俯首就擒,還一直反抗,遇到人就開始求饒說我們是人販,一旦被路人識破就會破口大罵。無奈之下只能把她堵住嘴并綁起來了,這位兄弟一看就是老江湖,想來這事兒已經看明白個七八分了。”
這種抬舉人很好用,頭腦稍微簡單點的就被唬住了,便會順著張麻子的思路走,跟著說女人的不是,產生固定思維后女人說啥也白瞎了。張麻子徹底堵住了女人的路,讓她從一開始就陷入辯誣的境地。
否則一旦懷疑,就會比先前“識破”的路人都不如。大多數江湖人,尤其是男人極其好面子,有時候把面子看得比命還重,怎么可能承認自己愚鈍。老渣把握了人的心理,真是又陰又可惡。
阮天雄才不信呢,若真是如此何須堵上女人的嘴,該讓她不斷丟人才是。再說這倆人掛著相,一看就不是好人,如果他們心里真沒鬼,剛才又怎么會先拔刀呢。
但阮天雄還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老渣的心剛剛落回肚里,卻又被阮天雄隨后略一遲疑的問話給提了起來:“你們真不是老渣?”
“哦?”那倆老渣身子一顫,隨后道:“吃哪碗飯喝哪碗水的朋友。”
“不是老合,不說春典。”阮天雄說道,他還真是不會說江湖春典,對方講的話他壓根不知道該怎么接。
可實際上越是老江湖,越不會隨意說春典,怕說不好就成了臭春,徒增人恥笑。老江湖都是他這般蜻蜓點水沾一下,便裝作半開眼般懵懵懂懂的樣子。反倒是那些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半開眼才會到處亂說,最后因此惹了飛來橫禍或是被人所鄙夷。
老渣們頓時更加深以為然,覺得阮天雄應該真是個跑江湖的。他們沒有深究,交淺言深乃江湖大忌,他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朋友,我們真是來抓奸的,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您先請。”
“不行,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不能先走,萬一你們追上我,藏在后面給我一刀怎么辦。既然碰見,咱們就同行一番。”阮天雄道。
張麻子和王癩子那個無奈啊,不過阮天雄態度蠻橫不容置疑,兩人只得聽之任之。就這樣他們三個押著女人走著,互相提防戒備重重,一路沒人說話。
阮天雄腦子不斷排演著接下來的一幕,在嘗試了七八遍后,他突然低聲道:“老渣,其實我是老柴,是去上任報道的。”
阮天雄的思想里買賣人口還是正常的,可老渣不是這么想。而阮天雄之前還學來了一個詞,叫做“老柴”就是官人的意思。柴是啥意思,在春典里就是牙,團柴就是上牙碰下牙,指的是說書的。老百姓說官字兩張口,這老柴可不就是當差的嗎?
所以按照設想阮天雄應該佯裝官差,然后問那姑娘,即便他們拿出來賣身契,證明自己是有賣身契合法買賣的“纖手”而非“老渣”,但阮天雄還是可以裝作不信。只要這姑娘不是傻子,肯定會借坡下驢來個死不認賬。
老渣們怕打官司,更怕跟官差犯頂,真要是被抓起來,不光這一單白做了,估計積蓄都得折騰進去。這都是阮天雄敢裝作老柴的原因,但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比他想的還要順利,別管是拐賣還是買賣,只要商品是人口,現在都犯了律法。
張麻子和王癩子頓時呆傻了般的愣在那里,臉色煞白兩股戰戰。見此狀阮天雄頓時改了剛才的計劃,反倒是大喝一聲:“別跑!”
其實沒人跑,但從開始到現在,接二連三的言論和氣勢宛如追星趕月般的把這倆老渣給唬住了。阮天雄一喊“別跑”反倒是給他們提了醒,兩人是誰也不管誰,抹頭便跑爭先恐后,唯恐被這彪形大漢抓住。
阮天雄佯裝追了兩步便返了回來,他先拔開姑娘嘴里的布,又用刀子挑開她身上的繩子,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速走!”
說罷拉著姑娘大步流星由大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