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歡接過話茬：“到了魏晉及當朝，塢壁也稱塢堡或壁壘。”環視了一眼段氏塢壁，又道：

“以前，因戰亂頻仍，土地荒蕪，百姓唯有依靠塢堡務農以自給，我這幾年當函吏，從懷朔到洛陽，再從洛陽回懷朔，路過司州、并州、肆州、恒州、朔州，這些州郡的深山長谷、平原曠野中，每隔十幾里便有塢壁。這些塢壁大多是一宗族鄉人集中人力物力所建，大凡都建在土峁堆或石山之上，宜守宜農宜牧。”

“世家大族、鄉里豪強自為塢主，或稱作宗主，段兄就承繼家父繼任為堡主。也有流民結集筑塢建壁，流民公推有才干或稍強宗族族長為塢主。”蔡俊道。

“住在塢壁里的宗族鄉親都會組成私人部曲武裝以自保，段氏堡至今能拉出五六百兵馬，遇事時男女老幼齊上陣。”段榮道。

“塢民塢兵們重同姓，重宗法，因此這些塢主能一呼百應，地位尊崇。就像咱們眼前的段堡主一樣啊！”蔡俊戲謔道。

“道武帝拓跋珪建立大魏政權之初，北方各地宗族塢堡林立。朝廷便利用各地‘宗主’即塢堡堡主督護地方，按塢主實力大小授帶予官職，讓各宗主督護統領地方鄉里。”段榮回想以往，喃喃道。

“孝文帝為實施均田制，先推行三長制。三長制規定:五家為鄰，設一鄰長。五鄰為里，設一里長。五里為黨，設一黨長。三長直屬州郡，這樣原蔭附于豪強的蔭戶也將成為朝廷的編戶。”高歡此時也發了一下聲，以顯自己深知過往朝野大事。

高歡接著道:“從此，三長制代替了宗主制，鄰、里、黨有逐步取代大、小塢壁宗族組織，如此便于朝廷征收租調，征發兵役與徭役。”

“盡管實行了三長制，但三長制還得依托塢壁來管束，塢壁的影響還很強大。如遇旦夕禍福。還得依靠塢壁來保全。”蔡俊接話。

高歡道:“我從當函吏以來走過司、并、肆、恒、朔諸州，這些州的塢壁大多都有內塢和外塢，有的外塢圍墻墻垣壘得比內塢還高。”

段榮回道:“我們段氏壁一直想加修外塢，看來現在就應著手了。”

高歡道:“你加修外塢，加固墻垣，我可以支持一點，還可讓眾親朋再資助一點，這樣，若遇暴風雨時我們也就有遮風避雨之處了。

蔡俊道:“這倒是兩全其美之事。”

高歡道:“這些至親好友資助之事，你不好出面，我來出面去說。”

次日，高歡、侯景等人隨著楊寬，領著那一千柔然游民回到懷朔鎮，將這些游民交給阿那瑰。此事暫時不表。

高歡回到懷朔的家中后，與已有八九個月身孕的婁昭君相聚，相別小兩個月的夫婦二人，互訴相思之苦。兩人談著談著，便談起捐資加修段氏壁之事。

高歡道:“我們懷朔鎮在陰山外，靠近柔然與敕勒這些外胡，一旦他們大肆侵邊擾境擄掠人畜，我們可往陰山南面暫避。”

婁昭君問：“夫君之意，萬一這懷朔發生兵慌馬亂，在附近得有個護身之處，你剛路過五原城，是否看中大姐夫家的段氏壁了，那里倒真是個好的避難去處。”知夫莫若妻，聰慧的婁昭君一猜便中。

高歡道:“五原城在陰山的南腳下，通過稒原道便可到達，離我們懷朔又比較近，萬不得已之時，可趕著牛羊去那里。”

昭君道：“茲事重大，你可找你家姐夫尉景、妹夫厙狄干，還有家弟高琛商議。我去找二姐和二姐竇泰商議，征求他們的意愿。”

高歡道:“不如請他們來我家吃個飯，大家已是好久沒有聚會了。”

昭君道:“你騎著家中的快馬去，我在家中張羅飯菜等你們。”

當天下午高歡請來他的姐姐高婁斤、姐夫尉景、弟弟高琛、妹妹某某、妹夫厙狄干，還有婁昭君的二姐婁黑女、二姐夫竇泰，一同共進晚餐。

進餐時，高歡談這次去洛陽后的感受，談對近兩年來朝廷上下發生的一些怪事，又談段榮觀天象對今后大勢的預判，眾人聽后皆是憂心忡忡。

飯后，高歡與眾人議起加筑段氏壁之事，大家深表贊同。

竇泰道:“作為至親，錢多錢少，只是表個心意，關鍵是往后真遇到什么天災人禍，去段氏壁避避難，也不用太不好意思。”

厙狄干道:“我厙狄部落盡管也建有塢壁，但落在草原之中，有了段氏壁作為依靠，便多了一個塞內的窩窩！”

尉景與竇泰、厙狄干耳語一番后，說道:“如有必要，我與竇泰、厙狄干近日去五原段氏壁一趟。一來隨份禮盡一份心，二來對怎么修建我們也想參謀一下。”

婁昭君接話道:“我與高郎已商議好了，過幾日我要去段氏壁住一段時日。”

婁黑女聽后很是高興：“我也想去，妹妹有孕在身，準備在大姐家臨產，我也正好能服侍妹妹，再說好長時間沒見到大姐了。”

過了三日，高歡、尉景、竇泰、厙狄干與婁昭君、婁黑女，結伴而行到了五原段氏壁。

對于段榮如何接待、婁昭君姐妹三人相見如何歡喜、高歡、尉景、竇泰、厙狄干四人參謀如何營建段氏壁、又何時回懷朔之事，先按下不表。

這年的五月，婁昭君在段氏壁產一男嬰，取小名龍兒。

高歡在懷朔接到喜訊，分外高興，帶著蔡俊一溜煙快馬來到五原段氏壁。

一路上，高歡向蔡俊說出自己給孩子取的好幾個名字，蔡俊只是不語。

到了段氏壁，高歡一邊抱著龍兒，一邊催促段榮和蔡俊給孩子取個好名字。

段榮道:“我與蔡俊各取一字，合在一處便可。”

婁昭君見高歡那么急不可耐，反倒很冷靜:“我意以為，單字為好，不要雙字。”

段榮又道:“我取半字，蔡俊取半字，組成一字，可否。”

婁昭君點點頭。其實，婁昭君心中已想好了幾個名字，至于是否與八字相符，心中沒數，便不敢說出。

蔡俊道:“臨圖登高，我取登錄九頂的登字。”

段榮掐指一算。道:“此孩子五行摧水，我加一個三點水，與那登高之登字組成澄字。”

高歡一聽，陡然來勁：“臨圖登高處，水豐澤饒，這澄字取得妙，有澄清天下玉宇之意。”又看了看婁昭君的表情，用關愛語氣垂詢：“不知昭君可滿意此字？”

昭君欣然問：“依你之意，是我兒澄清天下，還是你澄清玉宇？”

段榮連忙附和道:“兩者均有啊！”說完看了看蔡俊。

蔡俊向高歡討了個生辰八字，又問了問這孩子的出生時辰，閉目一算，竟驚得半晌沒出聲：此兒將來真能成為真龍天子，是為大吉，但壽不過三十而暴死，算是大兇。

在場幾人都連問幾聲，蔡俊就是不開尊口，只敷衍一句：“今晚天氣若無云遮蓋，想請段榮兄看看天象再說。”

昭君心想，這蔡俊豪爽有膽氣，與高歡深相親附，此時說話怎么有些吞吐，便不緊不慢道:“蔡兄請直言，又不是什么不可泄露的天機，是吉是兇，天使使然，但說無妨。”

“澄清玉宇，子過于父。”蔡俊故意將‘子’發音渾濁，讓人聽成‘志’過于父。

段榮道:“一句話，就是高歡要請大家好好吃一頓飯！”

婁昭君道:“你們幾個大男人搞得云山霧罩的，還是我來一錘定意吧！沒有什么好不好吉不吉的，就叫高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