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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會的分裂

尼孔的教會改革

阿列克謝·米哈伊洛維奇是一位篤信上帝的沙皇。他嚴格遵守戒律,祈禱虔誠,還常常到訪修道院。在耶穌升天瞻禮日的那個星期,他只有三天用膳,四天不食,每餐也僅以一片黑面包或白面包、腌蘑菇或酸黃瓜以及一杯低度啤酒充饑。他豐富的神學知識使他能夠親自檢視過問宗教及教會問題。然而十分諷刺的是,他在位期間俄羅斯的教會發生了分裂。

當時的俄羅斯教會存在很多問題。俄羅斯正教里摻雜著許多民間的原始信仰和神秘主義,常被稱作“二重信仰問題”。此外,地方上的祭司無知無能,對神學一知半解的不在少數。宗教利益的時間長短也成為爭議的話題。針對這些問題,俄羅斯教會開始討論對宗教進行改革,改革的焦點在于教會儀式和典禮書。俄羅斯從10世紀末開始接受君士坦丁堡教會的信仰,但在之后的數百年中,特別是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俄羅斯教會在禮儀與經典等很多方面越來越偏離原本的希臘正教,比如用兩指畫十字,贊美詩只唱兩遍,祈禱時要跪拜,等等。

俄羅斯的神職人員一致認為“第三羅馬”莫斯科應該對宗教進行改革。他們認為,土耳其人統治下的希臘人已經不能保證其信仰的“純粹性”,因而在君士坦丁堡陷落后,莫斯科有義務承擔起保護正教會信仰純粹性的使命。他們有部分人希望以“莫斯科手抄本”為依據,改革宗教禮儀,修訂宗教典籍。

但也有很多人提出強烈的反對意見,反對者認為應該尋找希臘的手抄本,并以希臘手抄本為依據進行一系列改革。當時很多來自希臘、富有學識的修道士“亡命”俄羅斯,莫斯科唯一的“印刷廠”就是希臘流亡修道士幫助建立的。東方教會的牧首也常常到訪莫斯科,并與沙皇或其親信會談。東方教會牧首希望俄羅斯幫助光復君士坦丁堡,甚至還私下承諾事成之后尊莫斯科牧首為全世界正教會的宗主。“第三羅馬”的理念讓俄羅斯走上追求成為羅馬帝國或拜占庭帝國那樣的“帝國之路”。

1652年,莫斯科和全俄羅斯牧首出缺,阿列克謝以諾夫哥羅德大主教尼孔敘補,這一年尼孔四十七歲。尼孔遵照沙皇旨意,以希臘手抄本為依據對宗教經典與宗教儀式進行改革。根據尼孔的改革方案,劃十字需要三指,贊美詩需唱三遍,圍著教堂列隊行走的方向也改為自西向東。這些改革舉措當然招致不少反對,但尼孔毅然決然實施了這些改革。

即使是之前贊成改革并與尼孔共同謀劃改革的“虔誠信者們”,如若反對新的改革方案中的任何一點,都會遭到流放。沙皇的親信司祭伯尼法切夫被禁止參與改革活動,大司祭阿巴科姆被流放到北方。尼孔高壓且強行的改革引來同樣強烈的反對,但他絲毫沒向反對者妥協。像希臘人私下承諾的那樣,尼孔把自己當作全世界正教的總牧首。

總主教尼孔 試圖進行教會改革,但卻招致分裂

然而,好景不長,1658年阿列克謝以一個很小的借口解除了尼孔的牧首之職。尼孔滿懷期待地認為他會得到沙皇的諒解,但最終未能如愿。兩年后,教會會議選舉出新的牧首。阿列克謝之所以這樣做,是有緣由的。尼孔太傲慢了。他曾引用古代把世俗首領與宗教首領關系比作月亮和太陽的說法,認為牧首地位在沙皇之上。在莫斯科以西六十公里之處,尼孔修筑了壯麗的宮殿式修道院,并命名為新耶路撒冷。他還把剝奪教會特權的《會議法典》稱作“惡魔之書”。非但如此,在阿列克謝撤銷其牧首之職后,尼孔針鋒相對地開除了阿列克謝的教籍。雖然后來尼孔服軟低頭,但他與阿列克謝之間的矛盾已是覆水難收。1666—1667年的教會會議上,再次確認對尼孔牧首之職的撤銷。之后,尼孔被流放至北方苦寒之地。雖然如此,尼孔的改革措施卻得到教會會議的承認,反對者被貼上異端的標簽。

舊禮儀派的誕生

俄羅斯的這場宗教改革本質上是宗教禮儀的改革,與“信仰上帝即可得救”的路德宗教改革有著根本不同的性質。俄羅斯的宗教改革只是對禮儀進行改革,并沒有改變教義。但即便如此,改革引發的波動還是影響了全國所有人。最強烈的抗議來自位于北方白海孤島上著名的索洛韋茨基修道院。修道院所在的索洛夫基島自古就是流放政治犯之地。修道院里居住著273名修道士和服務于修道院的400多名“俗人”。這里的修道士拒絕接受俄羅斯正教會使者帶來的新典禮書,“俗人”也支持修道士的行為。阿列克謝政府派來火槍隊,包圍了這座建筑堅固的修道院。此后,修道院里通過了“不再為沙皇祈禱”的決議,把這場對立染上了反沙皇、反政府的色彩。政府軍的長期圍籠使修道院內部分化出“激進派”與“穩健派”兩大派別。最后,修道院里只剩下最頑固的350人。1676年1月,政府軍對修道院發動總攻。經過激戰,修道院的人有62人被捕,至少200人死亡,也有少數人逃出。逃出的人流散到全國各地,索洛韋茨基修道院之戰的消息也傳遍全國。

索洛韋茨基修道院的叛亂并非特例。拒絕接受尼孔改革的信徒依然遵守著尼孔以前的“舊禮儀”,被稱為“舊禮儀派”(也有稱之為“分離派”的)。舊禮儀派的信徒不可避免地遭到迫害,他們很多人逃亡到俄羅斯的邊境地帶,還構筑了很多小據點。俄羅斯北部廣袤而人跡罕至的森林為他們提供了天然的蔭蔽,“舊禮儀派”在這些地方修建了很多小規模的“隱修所”。“隱修所”之間互相聯系,一以貫之地堅持著“舊禮儀”。但很快,很多“隱修所”被政府軍發現并遭到清洗。當強大的政府軍抵近時,走投無路的“古禮儀派”信徒只得以“火的洗禮”這種集體自殺的方式進行最后的抵抗。一般認為,17世紀末有約兩萬人因此喪生,最多一次有兩千人集體自殺。

除了這些公然叛亂和過激抵抗之外,更多的人采取的是和平抗爭的方式,他們秘密地、默默地遵守著原來的“舊禮儀”。也有人以不參加教會的活動方式表達他們的意思,但不參加教會活動并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教會改革與司祭

當時的一般信徒以及地方城鎮、鄉村的司祭們是如何看待這場禮儀改革的呢?當時的普通人從來都沒有讀過《圣經》,對他們來說,宗教典禮與儀式就是信仰的全部。儀式即是信仰,即是救贖。而改革后,從司祭口中說出畫十字時改兩指為三指、繞堂行進時改成與原來相反的行走方向等新的禮儀,普通信徒是十分驚訝的。地方司祭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只能勉強讀寫,僅具備很少的神學知識。司祭們按照改革方針去做,只是因為他們服從了上級的指示。

17世紀70年代,在俄羅斯的很多地方,尼孔的禮儀改革并沒有被深入地接受。很多教堂依然按照舊的典禮書進行宗教行事。1683年,梁贊教區主教帕貝爾在多地巡察,驚訝地發現很多村鎮的修道院仍然使用過去的典禮書。但這并不能理解為新的禮儀在這些修道院里遭到了抵制,有的修道院是因為沒有接到改革的指示,或者是因為新的典禮書還沒有發放。毋庸贅言,俄羅斯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在很多偏遠的地方存在著交通不便、孤立的修道院。因而,有時候上級的指示不一定都能傳達得到,新的典禮書未能及時送達當然也在情理之中。況且,從莫斯科把新典禮書送到偏遠的鄉村,客觀上也需要很長的時間。這種新舊典禮書混用的狀況直到17世紀末才得到根本改善。

反對使用新典禮書,堅守舊禮儀的司祭與教徒總體來說并不多。有時候他們反抗的并不是新禮儀,而是“強壓”的方式。大部分郊區的司祭都很老實地執行了“上級的指示”。真正危險的是那些被剝奪神職的司祭,以及因種種原因逃亡的司祭等“邊境地區的司祭”。他們為“舊禮儀”的正統性辯護,宣傳著他們的主張,莫斯科里也有同情他們并為他們提供庇護場所的社會精英,比如莫羅佐娃夫人。當然,在國家與教會權力未能有效達到的邊緣地區,交通不變的“隔絕”地帶,“舊禮儀”的司祭不遺余力地開展著他們的傳教活動。比如,頓河哥薩克地帶便是他們很好的傳教場所。

司祭必須獨身還是可以結婚?

1666年的教會會議不僅決定改革宗教儀式,在“喪偶的司祭”可否結婚的問題上也做出了新的決定。司祭喪偶后,如能得到主教的特別許可,可以再婚并繼續從事神職,但年輕的司祭有時會被要求“降級”。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是因為過去君士坦丁堡的教會法并沒有禁止司祭再婚的規定。現代,有些人提到基督教就只會聯想到天主教或基督新教,因此較難理解東正教允許神職人員結婚、再婚之事。在此,我們簡單回顧一下基督教關于司祭結婚問題的歷史。

現代人在教堂舉辦婚禮被視為理所當然。但是,圣保羅等第一代教會首領不僅對神職人員結婚持否定態度,對世俗人的結婚也持有否定的觀點。《哥林多前書》里,保羅說:“我說男不近女倒好。但要免淫亂的事,男子當各有自己的妻子,女子也當各有自己的丈夫。”“我對著沒有嫁娶的人和寡婦說,若他們常像我就好。倘若自己禁止不住,就可以嫁娶。與其欲火攻心,倒不如嫁娶為妙。”保羅雖然如此告誡,但在當時不僅是世俗的人,教職的人結婚也是相當普遍的。401年羅馬教會會議和535年克萊羅蒙教會會議都規定神職人員不可結婚,但這類規定并沒發揮出很大作用,司祭結婚的現象到公元1000年左右依然如初,沒有什么改變。馬克·布洛赫在《封建社會》中指出:“農村郊區的司祭們本來就沒有接受過良好的教育,收入也較低,他們的生活與教區的居民幾乎沒有不同……他們幾乎全都娶妻生子”。其實,不光下級神職人員,司教、教皇等高級神職人員也有結婚的。

克里姆林紅場上的宗教儀式 背后為瓦西里大教堂

根據關口武彥的研究,自1073年即教皇位的格里高利七世開始,連續五代教皇都來自修道院,他們共統治教會四十六年,這期間他們對“神職人員的淫行”進行了嚴厲的彈壓。培德魯斯·達米亞尼在給教皇的信中對神職人員的妻子進行了強烈的人身攻擊:“你在給別人行按手禮之時,圣靈便來到了你的手上,但你卻用你神圣的手去觸摸妓女的陰部。”他認為:司祭用手去觸碰基督徒的身體,又去觸碰妓女的身體,是瘋狂的瀆神行為。在這些修道院出身的教皇的主導下,已婚者不再擔任司祭,并且把司祭的妻子稱為“姘婦”“妓女”或“奸婦”。此后在拉丁教會中,獨身不再是私人的義務,而是對神職人員的規定。如此一來,神職與世俗之間便劃下了明顯分界線。不過,很多農村的司祭仍然“事實上擁有婚姻”,村民雖會勸誡他們,但這些司祭也并未受到嚴厲的懲罰。

“喪偶的司祭們”

在神職人員結婚的問題上,東方教會與拉丁教會稍有不同。生活在5世紀前半期的埃及司祭帕拉努提奧斯說過:“不應對神職人員加以沉重的負擔。因為婚姻并非丑事。如果未婚的人擔任神職,那么擔任后他不再結婚便可;如果擔任神職前已經結婚的人,并不應該要他們與妻子離婚。”他是“神職人員可以結婚論的古典擁護者”。691年,特魯魯斯主教會議承認了“司祭的婚姻”。具體而言,倘若司祭在敘任前已經結婚,那么敘任以后也可以繼續保持著原來的婚姻;但是主教以上的高級神職人員必須由修道士出任,這一規定事實上對高級神職人員提出了獨身的要求,也等于認可了“結了婚便不潔”的思想。雖然如此,與西方教會相比,東方教會的這一規定仍顯得緩和得多。俄羅斯正教會繼承了東方教會的“思想”。

中世紀以后的俄羅斯,司祭或者輔祭不得不在受任神職前結婚。他們通常擁有一個人口較多的大家族,司祭的職位也常常由他們的子息世襲傳承。對村里的農民來說,一個不熟悉的外來司祭還不如世襲的司祭。正教會的上層組織也清楚,不學無術的世襲司祭會給教會帶來弊害,但考慮到亡故司祭遺族的撫養問題,有時村民們也會提出請求,因此教會也常常容許司祭世襲。

“喪偶的司祭”可否結婚?回答是,原則上禁止。但1667年的教會會議承認了691年特魯魯斯主教會的思想,在司祭再婚問題上有所緩和。司祭在喪偶后,若要再婚且繼續任神職,需要得到主教的認可,并且級別會降低。

新的規定帶來多大的影響呢?對年輕的司祭來說,再婚不是“受歡迎的選項”。因為,得到主教的認可比較難,而且降級后收入也會減少。最重要的是,再婚會招致“社會上的不信任”。再婚的司祭會被原先的同事批斗,還會被要求“贖罪”;社會上的人會認為他們“脆弱所以再婚”,因而蔑視他們。因此,極少有司祭冒著社會上和精神上的莫大風險而選擇再婚。

喪偶的司祭有的還會要求進入修道院,在修道院里他們能夠開啟新的人生。進入修道院不用數年,他們便可以成為有身份保障的修道士,甚至還能獲得更高的位置。在喪偶的司祭群體里,出了很多后來的主教、大主教乃至牧首。牧首尼孔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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