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奧斯曼帝國:五百年的和平(講談社·興亡的世界史 05)
- (日)林佳世子
- 15字
- 2020-01-16 17:21:23
第三章 在蘇丹麾下戰(zhàn)斗(1450—1520)
攻陷君士坦丁堡與十八次遠征
蘇丹時代開始
1451年,穆罕默德二世即位。穆罕默德二世、巴耶濟德二世、塞利姆一世和蘇萊曼一世統(tǒng)治的一百年間,奧斯曼帝國在疆場上戰(zhàn)果輝煌,控制的疆域遠遠超過了全部推行蒂瑪爾制的“本土”。本書第三、四章將按順序梳理這四位蘇丹執(zhí)政時期的歷史。
這四位蘇丹,個性相異,但都具備領袖才能,各自主導著奧斯曼帝國的一個時代。他們成功的基礎是此前一個半世紀形成的獨特的適應軍事征服和政治統(tǒng)治的體制。軍事上,在鄉(xiāng)騎士和“蘇丹的奴隸”構成的常備軍沖鋒在前。背后相應的行政與司法制度也逐漸完備。在占領巴爾干半島過程中積累的統(tǒng)治經驗,使整個帝國有效控制了包括安納托利亞中東部在內的廣大地域。
上述四位蘇丹執(zhí)政的時代,整個體制進一步向中央集權的方向發(fā)展。統(tǒng)治的方法以法令的形式固定下來,作為規(guī)范傳于后世。隨著綜合國力的提高和戰(zhàn)場上的勝利,戰(zhàn)利品和新增稅收充實了國庫。財富的增加使蘇丹有余力發(fā)動下一次征服戰(zhàn)爭。以軍事領袖蘇丹為中心的中央集權制是奧斯曼帝國的最大特征。
中央集權的加強帶來了一系列副作用,在安納托利亞尤為顯著。前章所述的一百年間,多瑙河以南的巴爾干地區(qū)被納入奧斯曼帝國的統(tǒng)治體制之內。但是在安納托利亞,這種統(tǒng)治體制的完善卻是在15世紀中葉開始的。雖然奧斯曼帝國被視為“土耳其人的國家”,但它在16世紀面臨的一個難題就是安納托利亞地區(qū)的土耳其系游牧民族。用對外輝煌戰(zhàn)果裝點起來的蘇丹的時代,也是對內用武力和強權壓制安納托利亞的“土耳其人”的時代。
包圍君士坦丁堡
對君士坦丁堡的征服開啟了英雄式的蘇丹的時代。拜占庭帝國的皇帝宛如西沉的落日;君士坦丁堡成了一座無援的孤城。千年古都的榮光不會輕易消散,拜占庭人或多或少期待著奇跡的發(fā)生;進攻者也承受著心理壓力。結束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的是即位不久的穆罕默德二世。
1451年,再度登上蘇丹寶座的穆罕默德二世,在采取了一系列牽制周邊國家的措施之后,在博斯普魯斯海峽最狹窄的地方構建要塞,形成了對君士坦丁堡的包圍。這個新要塞的對岸就是包圍了君士坦丁堡八年之久的巴耶濟德一世修筑的要塞(阿納多利·希薩爾城)。這樣,從博斯普魯斯海峽兩岸都可以攻擊從黑海沿岸的威尼斯殖民市派遣來的援軍。

穆罕默德二世肖像
意大利畫家真蒂萊·貝利尼作于1479年至1480年,英國國家美術館(倫敦)藏
威尼斯是拜占庭帝國的最大盟友,其援軍對蘇丹來說是一種威脅。拜占庭帝國只有五千人左右的舊式軍隊,其防衛(wèi)依靠來自威尼斯和熱那亞的援軍、少量雇傭軍,以及市民。
繼巴耶濟德一世、穆拉德二世之后,穆罕默德二世是第三位包圍君士坦丁堡的奧斯曼蘇丹。先前,巴耶濟德一世企圖長期圍困君士坦丁堡,但由于軍糧供應問題,戰(zhàn)爭比預想的持久,最終以蘇丹的失敗告終。腹地縱深的君士坦丁堡能夠進行持久防衛(wèi),大規(guī)模和長期的包圍戰(zhàn)無法奏效。
有此前車之鑒,穆罕默德二世決定速戰(zhàn)速決,特別是以最新研制出的巨炮對大陸一側的城墻全面轟擊,以十萬(一說是十六萬)軍隊對八九萬人的絕對優(yōu)勢,力求早日攻破君士坦丁堡。巨炮的研制者是蘇丹雇傭的匈牙利技術人員。
剛開戰(zhàn)時,奧斯曼帝國的海軍和威尼斯海軍相比處于劣勢。蘇丹軍隊直接侵入金角灣。穆罕默德二世避開了海上的正面交鋒,出奇制勝,利用涂油板將船隊拖上岸,越過金角灣一側對岸的丘陵,然后直接駛入金角灣內。這是在海陸兩方面不惜財力物力的全面戰(zhàn)爭。對于發(fā)動這場征服戰(zhàn),蘇丹的側近也有反對者,一旦失敗,勢必影響蘇丹的權威。對于在陣前指揮的穆罕默德二世來說,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戰(zhàn)役。
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正因如此,這場勝利以給穆罕默德二世帶來眾多好處。包圍持續(xù)了五十日以后,蘇丹下令在1453年5月29日黎明前發(fā)起最后的總攻。奧斯曼軍隊像潮水一樣沖入這座千年古城。這一天,拜占庭帝國滅亡。拜占庭皇帝戰(zhàn)死,但其遺體并未找到。穆罕默德二世隨后就使用了“征服者”的稱號,這場勝利也使得他的權力在戰(zhàn)后進一步集中。
加入包圍戰(zhàn)的意大利人、拜占庭文人和很多奧斯曼人都記錄了這場具有歷史意義的中世紀大決戰(zhàn)。所以,后人很詳細地了解到戰(zhàn)斗的過程。不過,即便如此也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比如,城市被破壞到何種程度。對于征服后奧斯曼士兵究竟掠奪了幾天,各種史料也眾說紛紜。伊斯蘭法承認士兵有掠奪三日的權利,但認為掠奪在一天之內收場是比較妥當的觀點。有史料記載奧斯曼一方進行了徹底的掠奪,但另一方面,因為被納入了奧斯曼帝國的保護之下,也有很多沒有被破壞的建筑物和免于逮捕的平民。穆罕默德二世不希望破壞城市,想將各方面的破壞減到最低程度,這一點各史料記載是一致的。對于俘虜,蘇丹態(tài)度慎重、區(qū)別對待。特別是對拜占庭帝國的部分貴族,確保他們交納贖金以后就能夠自由。

君士坦丁堡攻防戰(zhàn)
上圖是千余年來作為君士坦丁堡屏障的迪奧多西城墻。下圖是當時的巨炮。伊斯坦布爾軍事博物館藏。該炮重達十五噸,據說是進攻君士坦丁堡時使用的。筆者拍攝
穆罕默德二世很快進入了圣索菲亞大教堂,將其改為清真寺。此外,在征服之后,城市的主要教會與修道院也被改建為伊斯蘭教設施。這些宗教設施是整個城市復興的核心。其中包括保存到今天的卡朗德哈東正教教堂,不過也有些設施則僅在戰(zhàn)爭后的奧斯曼帝國史料中出現(xiàn)過名字,比如阿里斯托醫(yī)院。宏大的君士坦丁堡并非在陷落后的一天內被掠奪毀掉,而是在被征服以前就近乎荒廢。我們可以認為穆罕默德二世希望把城市盡快恢復到可以使用的狀態(tài),以便由奧斯曼帝國繼承。
陷落三日后的星期五禮拜在圣索菲亞清真寺舉行。主持者是出身于大馬士革的蘇丹的宗教事務助手阿克西姆·賽廷。他在包圍戰(zhàn)的最后階段,宣布找到了先知穆罕默德的教友阿尤布的墓,以此來鼓舞士氣。阿克西姆·賽廷大肆宣傳奧斯曼帝國對君士坦丁堡的征服是伊斯蘭教的勝利。他書寫的文辭優(yōu)美的捷報,還送到了開羅的馬穆魯克王朝的宮廷。
建設新都
依據奧斯曼帝國的史料,在征服戰(zhàn)進行時,穆罕默德二世就宣稱要將“寶座移往伊斯坦布爾”。君士坦丁堡被攻占后,具體的復興政策很快提出。但作為城市的名稱,多數情況還是使用“君士坦丁堡”(土耳其語稱“君士坦丁尼亞”,下文一律稱伊斯坦布爾)。
穆罕默德二世首先確保未被逮捕的或已支付贖金而獲得自由的希臘人的安全,承諾維持舊有的習慣與宗教。而且,他還保證了在加拉塔地區(qū)的熱那亞商人的人身安全、通行和買賣的自由,雖然熱那亞曾經支持拜占庭帝國。
另外,穆罕默德二世為復興這座人口銳減的城市,給予了參加攻城的軍人、歐萊瑪、蘇菲派成員市內建筑物的居住權。根據后來的諸文書,作為軍功的獎勵而獲得市內不動產的人中,就有在征服戰(zhàn)中做出重大貢獻的巨炮研制者匈牙利人烏爾班,還有在第一章介紹的著有編年體史書的阿修克·帕夏·扎迪。而且,穆罕默德二世向帝國各地派遣使者,招募自愿移居伊斯坦布爾的人。
不過這些并不能完全達到效果,于是他從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下的大城市及其他被征服地區(qū)選出富裕的商人、工匠,強制將它們遷移到伊斯坦布爾。這種政策在各地引起了不同程度的混亂。

1453年頒布的承諾保障居住在君士坦丁堡的熱那亞商人的安全的奧斯曼文書
希臘語。1453年。大英博物館藏
關于城市的復興,在征服戰(zhàn)爭后,帝國政府首先開始修補城墻、建設要塞,以防備可能到來的十字軍的攻擊。結果,連十字軍的影子也沒出現(xiàn),新加固的城防再也沒派上用場。
1457年,穆罕默德二世提出了在伊斯坦布爾建立大型市場和商隊專用旅社的計劃,目的是為移居來的商人和手工業(yè)者從事經營活動創(chuàng)造條件。依據伊斯蘭世界的商業(yè)習慣,這些商業(yè)設施會租賃給商人和手工業(yè)者。穆罕默德二世將這些商業(yè)設施“捐贈”給圣索菲亞清真寺,商人和手工業(yè)者上交的租金用于維護和管理宗教設施。這被稱為“瓦合甫(Vak?f)”制度。
在統(tǒng)治的后半期,穆罕默德二世在過去的圣使徒教會所在地修建了宏偉壯麗的梵提夫清真寺。圣使徒教會所在地是拜占庭帝國歷代皇帝的墓地。在象征著拜占庭王權的地方修建象征奧斯曼王權的蘇丹清真寺,絕非突發(fā)奇想,這是穆罕默德二世深思熟慮的結果。
穆罕默德二世不僅修建了各自的清真寺,而且命令身邊的將軍們根據財力在市內重要的地方修建自己的清真寺。不過,將軍們的清真寺不能超越蘇丹的規(guī)格,而且大小是統(tǒng)一的。以蘇丹為頂點的權力金字塔在建筑上已經有所體現(xiàn)。
蘇丹極力倡導的建設計劃和人口政策推動了伊斯坦布爾的復興,在征服戰(zhàn)爭后的三十年,城市的人口又恢復到十萬,其中四成是希臘正教徒、亞美尼亞教徒和猶太教徒。1453年以前幾乎是零的伊斯蘭教徒迅速增長到全市人口的六成。在新來的移民中,非伊斯蘭教徒也有很多。奧斯曼帝國不問宗教出身,積極吸納富裕的商人和手工業(yè)者移居伊斯坦布爾。伊斯蘭教徒占六成、非伊斯蘭教徒占四成的伊斯坦布爾人口比例一直維持到20世紀。
被詛咒的伊斯坦布爾
在今天看來,帝國的領土已經擴展到整個巴爾干和安納托利亞,選擇伊斯坦布爾為首都是理所當然的。但在當時,這種選擇也并非順理成章。因為,奧斯曼帝國的部分臣民,不會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成在伊斯坦布爾深宮里居住的偉大的蘇丹所締造的國家的一員。
他們多數是在國境地帶作為阿金基而活躍的自由身份的騎士。雖然被整合到了領受蒂瑪爾的在鄉(xiāng)騎士之中,但是和由“蘇丹的奴隸”構成的常備軍和蘇丹側近集團相比,他們對蘇丹保持著獨立性。他們希望維持這種獨立性,在戰(zhàn)場上繼續(xù)拼殺。他們?yōu)檎鞣刻苟”ぷ龀隽素暙I,并為此慶祝,但同時,他們不希望戰(zhàn)后蘇丹停止不前,而應該還都埃迪爾內,繼續(xù)向遙遠的西方出征。這種“反伊斯坦布爾”的心理背后,是騎士們對奧斯曼“帝國”建立后蘇丹的強權和自身受到的束縛的反感。
穆罕默德二世的三個兒子中,杰姆王子在上述人群中威望很高。杰姆王子編纂了英雄傳記《薩爾托克(Saltuklu)之書》,在其中反復強調奧斯曼帝國的都城應該在埃迪爾內,伊斯坦布爾是不吉利的城市。另外,從穆罕默德二世的時代開始廣為流傳,后來被多部奧斯曼帝國編年史引用的“君士坦丁堡和圣索菲亞的傳說”,也在反復講述這座城市的不幸。穆罕默德二世的帝國化野心或明或暗地遭到批判。不希望定都伊斯坦布爾的特定人群的不安,被假托成“古代羅馬貴族的不幸”,并用各種方式表現(xiàn)出來。這股思潮的核心是伊斯坦布爾是一個反復被征服者踐踏的城市,是一個被詛咒的城市。這些言論和書籍還舉出穆罕默德二世為重建伊斯坦布爾而消耗巨額資金,殺害在建筑蘇丹清真寺過程中出錯的建筑師等史實,以證明伊斯坦布爾的不吉利。
后來目睹伊斯坦布爾的繁榮的人們會對這種反應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對當時的人們來說,蘇丹在伊斯坦布爾修筑新的宮殿雖然標志著新時代的到來,卻也帶來了不和諧感。新修的托普卡帕宮殿被厚厚的高墻包圍,對人們開放的空間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那些在戰(zhàn)場上浴血奮戰(zhàn)的騎士,再也難以看到蘇丹的尊容。但是,號稱“征服者”的穆罕默德二世,強力壓制那些反對定都伊斯坦布爾的聲音,把耶尼切里等“蘇丹的奴隸”置于部隊的核心位置,在此后的三十年間,繼續(xù)開疆拓土。
東征西討三十年
穆罕默德二世在攻占君士坦丁堡以后的三十年間,不斷東征西討。他曾十八次御駕親征。從次數看,夏季開始并長達數月的遠征已經成為蘇丹每年的“例行工作”。
遠征的目標幾乎覆蓋了在一個夏天之內能夠到達的所有地區(qū)。穆罕默德二世統(tǒng)治前期,在巴爾干奪取了塞爾維亞、希臘(包括色雷斯、愛琴海和伯羅奔尼撒半島)、波斯尼亞;在安納托利亞消滅了特拉布宗王國和卡拉曼侯國。在統(tǒng)治后半期,穆罕默德二世投入了對烏尊·哈桑領導下的白羊王朝(土庫曼民族建立的波斯系帝國),還有對威尼斯的戰(zhàn)爭。威尼斯、匈牙利和白羊王朝結成了反奧斯曼帝國的同盟。各地的戰(zhàn)況隨時在變化,穆罕默德二世審慎地判斷形勢,擬定下一步的作戰(zhàn)計劃。他無疑是一位有才能和決斷力的出色指揮官。
然而,戰(zhàn)場上沒有常勝將軍。亞諾什·匈雅提率領的匈牙利軍隊守衛(wèi)的貝爾格萊德久攻不下。穆罕默德二世的戰(zhàn)略沒能奏效。征服特拉布宗王國以后,對安納托利亞的遠征也陷入了困境,蘇丹對耶尼切里軍團支付了特別獎金以后,大軍后撤。雖然最終被放逐,但瓦拉幾亞(今羅馬尼亞)的弗拉德三世和阿爾巴尼亞山岳地帶的斯坎德培率軍激烈抵抗,結果,帝國對上述地區(qū)只能維持間接統(tǒng)治。海軍強國威尼斯成了奧斯曼帝國的宿敵,二者之間的戰(zhàn)爭進入僵局,進而導致了圣約翰騎士團盤踞的羅德島久攻不克,穆罕默德二世的大軍最終沒有威脅到歐洲的核心地。
但是,經過三十年的征戰(zhàn),從多瑙河到幼發(fā)拉底河,除少數島嶼外,幾乎都成為奧斯曼帝國的疆土。在這廣大的地域,穆罕默德二世將許多半獨立的屬國和意大利城市國家支配的地方全部蕩平,為了將許多地方納入直轄范圍,或牽制能夠在背后干涉上述地區(qū)事務的政治力量而發(fā)起進攻,因此,他的遠征有鞏固奧斯曼帝國“本土”的性質。在新征服的地區(qū),奧斯曼帝國依次實行征稅調查,推行蒂瑪爾制。穆罕默德二世直接統(tǒng)治的疆域的大半地區(qū),奠定了19世紀之前奧斯曼帝國的疆土。
奧斯曼帝國也在開拓海疆。穆罕默德二世向黑海北岸派遣艦隊,驅逐了克里米亞半島及其周邊的熱那亞和威尼斯的武裝力量,同時利用克里米亞汗國陷入繼承人之爭的局勢,迫使其承認了奧斯曼帝國的宗主權。黑海成為奧斯曼帝國平靜無波的內海。
穆罕默德二世消滅了塞爾維亞王國和波斯尼亞的割據政權。在安納托利亞方面,帶有拜占庭皇室血統(tǒng)的特拉布宗王國、奧斯曼帝國的宿敵卡拉曼侯國也都被征服者蕩平。緩沖國的消失,使奧斯曼帝國和控制匈牙利的哈布斯堡家族、控制埃及和敘利亞的馬穆魯克王朝直接對峙。為進軍波斯和伊拉克,奧斯曼帝國一度陷入了和能與帖木兒帝國相抗衡的白羊王朝之間的紛爭;白羊王朝的后繼者薩法維(波斯)王朝成了奧斯曼帝國的勁敵。

1480年左右的奧斯曼帝國
穆罕默德二世時期,帝國向東西方擴大,將圖中黑線內側的大部分地區(qū)置于直接統(tǒng)治之下,黑海成為奧斯曼的內海。
接受亞歷山大大帝的權杖
穆罕默德二世末期的領土,與11世紀中興時期的拜占庭帝國的疆域大致等同,都是以伊斯坦布爾為中心,在政治經濟上能夠控制的范圍。奧斯曼帝國和拜占庭帝國一樣,支配著伊斯坦布爾,控制了從中亞大草原地區(qū)前往黑海的北方貿易通道和從印度、波斯到地中海的沙漠商隊通道。奧斯曼帝國用優(yōu)質的產品保障自身供給,對過境物資收取關稅。穆罕默德二世強化軍備、數次遠征,給國庫帶來沉重負擔,在位時期國家時常陷入財政困難,但長期來看,這種擴張為奧斯曼帝國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收益。
統(tǒng)治如此廣大區(qū)域的君主,自然會自視為東地中海的霸主吧。穆罕默德二世在宗教捐贈的文書等等中,稱他的國家是繼羅馬(拜占庭帝國)之后崛起的帝國,并稱自己是繼承了亞歷山大大帝權杖的帝王。他是否自視為塞爾柱王朝等突厥游牧國家的政治傳統(tǒng)的繼承者?他是否把權力來源追溯到了阿拔斯王朝(中國史書稱“黑衣大食”)等“伊斯蘭帝國”?后人不得而知。比較合理的認識是,穆罕默德二世作為安納托利亞“當地”的君主,繼承了“異教徒”亞歷山大大帝和有基督教徒身份的羅馬皇帝的帝位,他的這種世界觀體現(xiàn)了伊斯蘭時代的特征。
根據伊斯蘭教的解釋,時間從創(chuàng)世開始,經猶太教時代、基督教時代后,進入伊斯蘭教時代,之后向終了之日流逝。基督教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帝國統(tǒng)治的疆土正向著伊斯蘭時代邁進。這樣的世界觀,不僅是蘇丹一個人的,也是剛剛接受伊斯蘭教的巴爾干舊統(tǒng)治階層共有的。正因為如此,他們才能在祖先代代相傳的土地上成為新統(tǒng)治階層的一員,并作為蘇丹親信大顯身手。進入宮廷作為“蘇丹的奴隸”身份的年輕人,也在這種世界觀下成長起來。
兩幅《書記員坐像》
穆罕默德二世重用阿克西姆·賽廷等人,尊重伊斯蘭文化傳統(tǒng),另一方面,他也關心希臘古典文化和文藝復興時期的意大利藝術。穆罕默德二世在1479年停止了與威尼斯的對抗,在當年8月向威尼斯元老院提出派遣優(yōu)秀畫家到伊斯坦布爾的請求。
應奧斯曼帝國的請求,威尼斯派遣了名聲遠揚的畫家真蒂萊·貝利尼前往伊斯坦布爾。他在那里住了一年半。據說,穆罕默德二世的目的是希望能為自己畫一幅肖像,并且為正在修建的宮殿畫一些裝飾畫,但不管怎么說,他的各類作品都深受蘇丹喜愛。1824年建于倫敦的英國國家美術館現(xiàn)在還展出著以他的兩幅《書記員坐像》為代表的作品。歸國之際,真蒂萊·貝利尼獲得了刻有蘇丹“花押”(蘇丹的簽名或圖章,又稱圖格拉)的金牌以及數不清的貴重禮物。在其最后的作品《亞歷山大的圣馬可》中,受委托完成該作品的弟弟喬萬尼·貝利尼親手描繪了他那佩戴金牌洋洋得意的樣子。
值得一提的是,關于真蒂萊·貝利尼在奧斯曼宮廷的作品《書記員坐像》,還有一段歷史的小插曲。那就是波斯和印度的畫家也曾多次臨摹這幅畫。其中一張有在中亞和波斯非常活躍的著名畫家貝赫札德(?—1533)的署名。雖然被認為是假的署名,但是,這幅畫的畫家一定是見過真跡才仿作的。
那么,書記坐像究竟是如何畫成的呢?這張畫原本是托普卡帕宮殿中收藏的一部畫冊中的一幅,畫冊是在薩法維王朝的宮廷制作的。也許是伊斯坦布爾的穆罕默德二世(或其子巴耶濟德二世),把包括《書記員坐像》在內的數張作品作為禮物送給了白羊王朝,畫冊被薩法維王朝的宮廷獲得,加上了波斯語題字,和中國、歐洲的景物畫共同收集在一部畫冊中。這部畫冊在后來奧斯曼軍隊遠征大不里士時作為戰(zhàn)利品被帶回伊斯坦布爾。但是它實際上是在波斯的臨摹品。西方畫家的作品成為伊斯蘭教文化圈畫家的教科書,不過,《書記員坐像》本來就是真蒂萊·貝利尼借鑒了奧斯曼帝國的袖珍畫繪制而成的。作為背景的花卉等即是證據。

《書記員坐像》
左圖是由薩法維王朝的畫家于1500年左右的仿作,弗瑞爾美術館(華盛頓)藏。右圖是真蒂萊·貝利尼于1479年至1480年所作,伊薩貝爾·斯圖爾特·加德納美術館(波士頓)藏
在這個膝上放著紙張、一心一意書寫的年輕人的形象中,貝利尼到底寄托了什么,以及臨摹這幅畫的畫家又想到了什么,后人已無從知曉。但從兩幅《書記員坐像》可以看出,東西方兩個世界一直在相互交流,在伊斯蘭世界禁止的人物畫早就廣泛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