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杰逃也似的下了樓。不管刁難也好，炒魷魚也好。絕不會出賣自己的人格。

走出廠門，他不知道該去哪里，想起進廠時看到宿舍樓后面廣闊的菜地，就走上小路，來到田壟邊。

此時夕陽滿天，把梁杰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幾個農人還在在菜地里勞作。

溝渠里傳來“呱呱”的聲音，一群青蛙在拼命地叫春，聲音此起彼伏。

看到農人，想起母親。梁杰才發覺已經一個月沒有打電話回家里了。家里的錢，梁杰出來時都帶出來了，快春耕了，不知母親借到錢買種子了沒？買化肥了沒？

“家里光景一爛包”想起這幾天看《平凡的世界》孫少安常常念叨的話，梁杰覺得他的家正是如此。

集體生產時，都說農民偷懶耍滑，干活積極性不高，才導致吃不飽。可是生產責任制實行30年了，改革開放也20多年了，中國廣大農民，尤其是中西部山區的農民，也只是勉強填飽肚子而已。

梁杰想不明白，農民們，比如自己的父母，一年到頭在田間地頭忙活，卻一分錢都掙不到，他們的勞動成果哪里去了？

母親來接電話后，梁杰得知，妹妹梁芳已經寄錢回去了。想到妹妹，梁杰心里很是愧疚。

父親過世后，她連初中都沒上，就出來打工了。每個月寄錢給他維持他高中的生活費，和家里的各項開銷。為了省錢，都兩年沒回家了。

梁杰之前以為，外面打工的錢好賺，有時還嫌她寄少了。現在自己出來后才知道，錯怪了她。妹妹，原諒哥哥之前的無知。梁杰在心里喃喃，自言自語。

梁杰走了一會，就轉了回來，抬頭看明利廠的廠房，在夕陽下煜煜生輝。這個他打工的第一站，他生活了一個多月的工廠，也許他不得不離開了。

令梁杰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李桂竟然不怪他，不僅不怪，還在早會上宣布，讓梁杰做二樓裝配部的統計員。

什么跟什么？梁杰有點摸不著頭腦，難道這是一場考驗？自己正直的人格把她感動了？

會不會是周蕓出的鬼主意？對，應該是她，想起上次溜冰場事件，梁杰更是相信不疑。

于是從四月份第一天開始，梁杰就擺脫了枯燥無味的充棉。有了自己的一張小小辦公桌。這件事情，讓梁杰信心倍增。誰說讀書無用？自己不就是憑著高中畢業做上了統計員嗎！

統計很簡單，每天收集二樓五十多個員工做出來的產品數量乘以單價，把每個員工一天的工資報表算出來，輸入電腦。

李桂教梁杰簡單使用辦公軟件，打開，輸入，保存。一下梁杰就會了。對于軟件其他功能，李桂也不會。梁杰心想，等有時間了去學電腦。

前幾天和周蕓在H鎮轉悠時，看到有電腦培訓的，當時還問了一下價格，五筆打字學費150元，辦公軟件word和excel學費300元。全套學還優惠50元，400元就夠了。

當時只是隨便問問，現在做了統計工資也高了些。梁杰決定，有時間就去學。如此想著，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光明。出來打工實現自我價值的夢想又近了些。

這些美好的想法，讓梁杰心情舒暢，未來可期。可車間不知何時卻傳起了風言風語。

人們在他背后指指點點。說他被李桂包養。說他是靠下半身賺錢，甚至在背后罵他是狗。這些傳言讓梁杰害怕，自己明明什么都沒做啊！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這事竟然傳到了周蕓那里。“啪”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到梁杰臉上，熱辣辣的。“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算我看走眼了！”周蕓甩完巴掌氣洶洶走了。

梁杰愣在原地，周圍很多人在看他。這個周末，他來找周蕓，本來想跟她報喜的，說升職做了統計，說想學電腦之類的愿景。

沒想到卻挨了一巴掌。梁杰想解釋，可周蕓人都走了，沒給他解釋的機會。再說，每個人都這么認為。一句謠言，一傳十，十傳百，越來越離譜。到后來連梁杰自己都懷疑，那天自己其實去了三樓李桂的宿舍，去田野的那是夢游。

梁杰站在原地，自己嘲笑自己，今天溜冰場音樂竟然轉了曲風，放的竟然是何潤東的《沒有我你怎么辦》：

直到整條街上剩我和路燈

襯衫上你的淚痕已變冷

我不懂我不能

相信愛結束了

恍恍惚惚坐著想起那些快樂

剛剛的分手不像是真的

我不懂能不能

證明你愛過呢

路人別再看我

不是瘋了只是心好疼

…………

何潤東哀傷的歌聲，在溜冰場回蕩，“路人別再看我，不是瘋了，只是心好疼！”

梁杰離開了溜冰場，瘋了似的沖進電話亭，撥打周蕓的手機，第一遍掛掉，第二遍掛掉，第三遍，第四遍……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梁杰失魂落魄走在大街上，不行，無論怎樣，今天都要找到周蕓，跟她解釋清楚。

他來到了周蕓租住的房間。屋里很黑，門是關著的。

七點鐘，周蕓沒回來……

八點鐘，周蕓沒回來……

九點鐘，周蕓沒回來……

梁杰靠著租房的門，他在等周蕓，等她回來，他要把一切說清楚。

直到晚上11點，周蕓在陳麗麗攙扶下，搖搖晃晃地回來。看到梁杰，她愣了愣，對他吼：“你，你來干嘛！滾！不想見到你！”說著周蕓哭了起來，又大笑。

“楞著干嘛？幫我把她扶進屋！”陳麗麗說：“你怎么搞的，她傷心成這樣！”

“梁杰，你算老幾，我竟然喜歡你，滾……”

“梁杰，你不要走，不要，不要離開我……”

“梁杰，李桂有什么好，人老珠黃……你要，你要，我給你，給你……”

周蕓又哭又笑，瘋言瘋語，嘔吐，廝打梁杰，一直鬧了大半夜才安靜下來。

梁杰給她洗臉，洗腳。幫她脫去了外套。大概是折騰累了，此刻周蕓靜靜躺著，酒紅的臉像一個嬰兒。

沒想到她愛我這樣的深。梁杰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百般憐愛。而后收拾她的嘔吐物，一切收拾干凈，已到半夜。

梁杰在她身旁躺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