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開禁，鬼魂過年。

每一年農歷七月十五的月半節就要來了，這一天鬼界要打開鬼門關，放鬼市里所有的鬼到人間去游玩，也道是有家的也可以回家看看。但這其中自然是不包括九幽臺下的怨魂厲鬼，如果都將他們放出，那么只能是唯恐天下不亂了。

竟然是可以去人間玩一天何樂而不為呢？扶幽覺得，素問應當是要去的，畢竟從他搬出棲梧殿，就很少在看到素問了。

那時，京墨還嘲笑他失寵了，被素問貶到冷宮，從此一個人凄苦、獨自憂憐！

扶幽也是贊同，這偌大的司幽殿只有他一個，很冷清，很孤單。但他又不喜歡別人近身伺候，所以就只能自己獨攬專殿了。

“阿姐說她今年就不去了，讓我們一起去。”被扶幽支去打探消息的京墨在往生河畔和扶幽會合，京墨身后還跟著一路小跑的云朦。

自從扶幽從棲梧殿搬走，接他位子的竟然是云朦。從前素問的棲梧殿素來也只是她一個人的，現在又多了一個云朦。

所以，哪怕你走了，自然后面會有人代替你的位子的。

云朦跟在素問身后，自然是學了不少東西，但是誰又知道素問會看好月留行從人間帶回來的姑娘。就好比，當初素問毫不猶豫的選擇了他和京墨一樣。

“不去么？”扶幽很是失落，迷蒙的桃花眼里全是失望之色，就好比那秋天調零在地上的枯枝落葉，風一吹，就散了。

扶幽憂傷的看了看往生河畔的若夢花，突然對京墨開口道：“你和云朦去吧，我也不去了。”

“開什么玩笑，難得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鬼界，還不好好珍惜。”京墨顯然不給扶幽拒絕的機會，一把拉住扶幽出了鬼門關。

時隔多年，再一次來到曾經只生活了幾年的世界，扶幽內心感觸良多。看到人間的蕓蕓眾生，車水馬龍，熙熙攘攘。雖然他曾經沒有感受到這個人間的溫暖，但是死后卻有人給予了他未曾得到的東西。

他是一個很容易被滿足的人，尤其是感受過世態炎涼之感，所以更加感觸。

從鬼界里出來的鬼民們若是還有親人在世自然是回家探望的，若是沒有，那就在人間其他地方去晃蕩，等到第二天天要亮了才回鬼界。

是夜，夏天的涼風吹過，吹皺了湖海里的波紋，吹起了樹葉沙沙作響。人間燈火通明，熠熠生輝，京墨不知道什么時候和云朦一起走散了，只留下扶幽一個人來在人間流蕩。

扶幽也沒有去找京墨，反正這么大的人總不會走丟了才是。他四處打量了這個人間，曾經的青樓、客棧、大街小巷、人來人往，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

扶幽去了曾經自己討乞的地方，一個破廟里，廟外是雜草叢生，廟里是破爛不堪。曾經好多和他一起行乞的人大多都不在了，如今好多都是生面孔。

有幾個乞丐躺在地上睡覺，睡得很香，呼吸均勻，偶爾還帶著夢笑，大概是夢見自己有錢了，要么就是吃到一頓好的了。

扶幽想起自己以前也是這樣蜷縮在谷草堆上睡覺的，天冷了也就蓋蓋谷草，再縮緊身子，他在想，那時候他是怎么過來的？

在乞討的時候要承受別人帶來厭惡和輕視的目光，或是憐憫、或是嘆息，他經歷過在別人腳下匍匐下身子去撿施舍者丟在地上的錢。那時候就覺得這一切都沒有那么重要，只要有錢就足夠了。

但是乞丐的生活并不好過，尤其是他這種沒有乞丐團隊的人更不好過，有時一天能討著一個銅板就不錯了。甚至實在餓得慌了，還要厚著臉皮去一些飯館外面湊，但基本都是遭到老板的白眼與呵斥。

直到他餓死的那一天，做了一個餓死鬼，然后到鬼界地府報道，然后遇見了素問······

扶幽一路走著，穿梭在擁擠的人群中，如今的他，終于高人一等，終于不會再看別人的臉色了。他的白衣白靴，在人群中被人來人往的摩擦著，繡著鮮紅彼岸花的袍角在空中微微輕拂、蕩漾。

街上有許多的燈籠，顏色各異，五光十色，燈籠上的畫用筆勾勒的栩栩如生，如詩如畫。

“誒，這位公子長得好生俊俏，買一個姻緣燈籠送給心上人吧！”那買燈籠的女子見扶幽一身打扮必是富貴公子，連忙提著一個紅色的姻緣燈籠到扶幽面前去做買賣。

“這個······”扶幽很是猶豫，不是他不想買，是他沒有人間的錢幣，他也不可能變換一個假的來欺騙別人。

“公子就買一個吧，很靈的，包你今晚找到心上人！”那買燈籠的女子說的信誓旦旦，可扶幽也知道這是假的，不過是存在一種美好的寓意罷了。

但是他還是沒有低過那個不現實的寓意，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買一個。

他伸手解下配在腰間的一枚青玉遞在女子面前，“今日出門忘帶錢了，那這個和你換，你看可以嗎？

女子接過青玉一看，立刻點點頭，“可以，可以！”這塊玉看著應是上等貨，等她明日拿到當鋪去看看能都少錢？反正她這燈籠也不過是幾個銅板的事。

扶幽剛從女子手中接過燈籠，準備提著那個姻緣燈籠再到處逛逛，可誰曾想，當他一轉眼便愣了神，眼中滿是驚喜，

他看見前面不遠處賣五彩面具的攤子邊站著個青蘿色衣裙、風華絕代的女子，似墨畫中走來。

扶幽覺得一定是他手里的姻緣燈籠顯靈了，才讓他在這凡世間看到了素問，她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那般清雅，高潔的站在那里。

扶幽沖過人群，手里提著燈籠一路奔向素問，他害怕那是一場錯覺，

而素問，近在咫尺。

近了，扶幽落在素問面前，穩住心中的激動與喜悅，他用往日再平淡不過的口吻問道：“你、時候來的？”扶幽輪廓分明的臉上有笑意逐漸綻放開來，就像是一滴墨滴在水里，那樣慢慢的擴散，然后暈開；就像是春天的百花在爭艷中，一朵一朵的開花，然后綻放。

他注意到素問今日沒有赤著腳，腳下穿著一雙白色繡鞋，繡鞋的鞋頭繡著一朵極大的秋海棠，將素問的繡花鞋頭緊緊包裹住。

這是扶幽第一次看見素問穿鞋，穿上鞋子的她看起來就像是人間的名門閨秀，舉止間都透著優雅。

素問像是被人定住了穴位，不能動彈，她低頭看了一眼扶幽手里提著的紅色紙燈籠，“你買燈籠干什么？”素問并沒有回答扶幽的話，而是選擇了將問題甩給了扶幽。

“沒什么，不過看著好玩罷了。”扶幽笑了笑，他自然是不會告訴素問他買燈籠是干什么。“竟然來了，要不一起逛逛？”扶幽在心里躊躇了好久，才壯著膽子邀請素問。

“呃、不必了，我不過是出來看鬼民是否一切安好，如今也看到，也沒有什么問題，那我也走了。”

扶幽本是滿懷欣喜的等著素問答應他一起游玩，卻不料素問冷不丁的拒絕了。

他還想說什么，但素問好像并沒給他機會，而是轉身離去。

“阿姐！”

扶幽突然在素問身后喊道，那一聲阿姐，是多年來他從未喊出口的，一直都埋藏心底的最深處，可如今，好像什么都不如意了，他和素問之間也不在和諧且順利了。

他終于還是開了口，叫了一聲——阿姐

見素問突然駐足，扶幽追了上去，攔在素問面前，他雙手抓住素問的手臂，看著素問的眼睛，“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讓你生氣的事，你告訴我好不好，我改！但你不要不理我，不要總是避著我行不行？”

素問別過頭，“你很好，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是我最近心情不好。”她拉扯下扶幽抓著她的雙手，卻無意間打掉了扶幽手中提著的姻緣燈籠，“我回去了，你和京墨他們好生注意安全。”

素問看了一眼落在地上摔破的紅燈籠，“這燈籠破了，就別要了吧！”

這句話，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扎在了扶幽的心口，如此的話，這是意味著什么啊！意味著他們之間的姻緣就此結束了，可他還沒來的及開心呢？

但是怎么可能不要了呢，這是他和她之間的姻緣啊，哪怕破了，也是要拾起來的。之前他像個孩子一樣歡歡喜喜的買下這個燈籠，就像是如獲珍寶那般愛惜，但現在素問告訴他，燈籠破了，不要了，她說的輕描淡寫，云淡風輕。

扶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破了的紅燈籠，恍恍惚惚，心情低落。

他就那么站在人群中，愣愣的、傻傻的、看著身邊的人一波又一波的離開，等至大街小巷里的店鋪都關了門，家家戶戶都熄了燈，才從地上撿起那已經破了的紅燈籠。

他以為，他拿著燈籠，看見素問的那一刻感覺是天上的月老為他們牽好了紅線，就等著他們在人群中相遇，可是他錯了，有些事，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有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