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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傷痕5 隔世

那段時日我常常下班就回到家里睡覺,減少了應酬,只是在心底刻意的回避暮雪,我想她也明白那個夜晚大抵上是一個誤會,一個美麗的誤會,一個我還想再發生一次的誤會。我們用手機交流。

你在躲我?她寫到。

怎么可能。我寫完,在后面加了一個呲牙的表情。

嗯。她回了一個字。

我想半天也沒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便發了一條試探的信息。

那個晚上,對不起。

好半天,她回復。沒事。

我點燃一支煙,然后盯著手機上的兩個字,苦苦思索。

卻不知道暮雪是什么意思,也許是并不在意所發生的事情,也許是她很在意。

有一天在開會,我發現暮雪的目光從始至終在我身上徘徊,我刻意的回避她的眼睛,她就看著我。

會議室,氣氛漸漸變得詭異。

不知道誰,開始去外面茶水間打水,會議便自然而然的結束。

我起身,想走。

朝歌,暮雪叫住我。

能不能陪我待會。她說。

我看著她,眼神中滿是期盼。

我猶豫一下,點頭答應。

朝歌,忘了那天的事情吧,暮雪看著窗外。

我問,為什么?

當做是個夢,好嗎?她看著我。

……

我神情恍惚的呆坐。

下午,帶著疑惑,拖著疲憊的身體,把自己塞進床里。在迷蒙間,手機響,是琳的聲音,帶著焦急。

歐陽出事了,在市醫院。

我睡意全無。

趕到醫院的時候,看到了琳,她雙眼含淚,坐在椅子上不停的祈禱著什么。

出了什么事情?我問琳。

歐陽他被車撞了。

說完,琳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歐陽依舊在手術中,他的命運,不知道將會怎么樣。

我站在走廊中,來回不停的踱著腳步,寂靜的走廊中只能聽見噠噠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著琳,她坐在椅子上,雙手合什,微閉著眼睛,淚水似涓流不停的小溪般,滑落。

我嘆了一口氣。

時間在等待中變得漫長,似乎沒有了盡頭。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的時候,我都有聽到聲音。

醫生什么也沒說,只是嘆氣的搖了搖頭。

……

歐陽就這樣子走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帶著他對琳的愛走了,當然,也帶著琳對他的愛。

這樣的結局,每天都在上演,卻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出現在自己的身邊。午夜的城市泛著寒意,我面無表情的走在大街上,腦海中不停的閃現出歐陽的點點滴滴。我給自己點燃一支煙,然后默默地蹲坐在街邊。

歐陽走了。

始終不相信這是事實,我突然間不明白,人為什么會死?

天空寂靜,卻陡然間打了一個雷,然后冰冷的雨滴,大滴大滴的打在身上。

我給暮雪打電話,告訴她歐陽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暮雪的聲音帶著疑問。

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我說。

……

在歐陽的葬禮結束之后,我再次見到琳,是在晚上。她很憔悴,也很平靜,但平靜的似乎有些詭異,我在她臉上看不到什么表情,我很擔心。

你還好吧?我問她。

嗯。她喝了一口咖啡,輕輕點點頭。

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便沉默著。我現在倒是希望琳能大聲的哭出來,那樣子我心里也許會好受一些。

我看著她。

她抬起頭說,我想離開這里。

去哪里?

我想去北方。她說。

她的眼中帶著哀傷,顯得憔悴。

什么時候走?我問。

明天。

她把頭轉向窗外,神情落寞。

生命為什么會這么脆弱?

她似是在問我,也似是在自問。

我不知道。

我如實回答。

她慘然一笑,問,有煙么?

我說,這里不讓吸煙。

我們沿著街道一路向西,那邊有家夜店。

時間尚早,昏暗的燈光下,只有三三兩兩個人。琳挑選了一個角落,落座后便沉默不語。

我覺得應該說些什么,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給我只煙。她說。

我遞了一支過去,幫她點燃。

……

歐陽的逝世和琳的離去,讓我的生活歸于平靜。沉寂的生活翻不起丁點波瀾。

這大概是我這一段生活中最平靜的時間了,沒有朋友,沒有生活,只有永無休止的工作。我想用疲倦麻木自己,然后忘掉一切,忘掉生命之中,種種的痛楚。

然而,我卻依然過著繼續無法改變的生活。

我在不經意間會想,傻傻地想,如果時間倒退五年,生活會不會不一樣。

也許,終究逃不過宿命的安排。

在夏天來臨的時候,我突然想念那樣一個寒冷的冬季的夜晚,有一個女子,陪在身邊,沿著寂寂無邊的街道,聊著天真與夢想。只是,彼時的心境,早已消逝。或許那個女子的想法也是大抵如此吧,只是,時間帶走的除了青春,還有什么?

黃昏的天空,總是容易勾起人的回憶,望著望著天空,便不自覺的神游物外,一日便結束。

……

七月。

烈日似火。

我出差去上海。

到達上海的時候,已經是晚上。母親因為有事情沒有來機場接我,接機的是那個上海老男人,我用老這樣的字眼形容他,我的繼父。見到他的時候,我有些驚異,他還是老樣子,看不出任何衰老的跡象。

歡迎來上海,他笑著說。說完還用力的拍拍我的肩膀。

這座城市還和我當初來的時候一模一樣,繁華卻又空洞,空氣中彌散著腐朽的味道,讓我感覺到不舒服。白日的浮塵還未來得及消散,那滿城已是燈火闌珊,紙醉金迷。只是,這些在我眼中卻已變為滿目瘡痍。

我不喜歡這座城市。

在回家的路上,我們交談的順暢,少了上一次見面時的隔閡。他的臉上一直帶著微笑,洋溢著幸福。我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他的樣子,也從來沒有發現他是這樣子的英俊。這個上海老男人的確擁有吸引人的魅力。

來上海發展吧。他突然說道。

我沉默片刻,拒絕了。

他問,為什么。

我說,沒有原因,只是不喜歡這里。

他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

我不知道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母親的吩咐,這么多年來,我早已經習慣一個人生活,不想打擾別人的生活,其實更多的,是不想被別人打擾。

見到母親,她獨自一個人在廚房忙碌著。母親的容顏沒有太大的變化,歲月似乎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在眼神中流露出來的神采,讓我知道,她這幾年過得很好。

朝歌,這幾年你還好嗎?母親拉著我的手說。

她的動作讓我有些窘迫。

我說,我很好。

她沒有問我關于盈的事情,她知道我和盈早已分開。

母親說,一個人在外終究會感到孤獨。

她又說,回家吧。

回家這個詞讓我感到很陌生,自在外漂泊的這些年,我早已經不知道哪里是家。

我說,我習慣一個人了。

母親說,我想你會喜歡這里的。

我搖了搖頭,說,我想選擇自己的生活。

她微笑,用明亮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眼神,只是感覺到很溫暖。這讓我想起小時候,我躲在她的懷抱,躲避風雨。那一年,我還很小,什么都懵懂不知。而那一年,父親依然活著。

……

回憶起父親,我只能記起他打人時那一雙強有力的手。他是一個脾氣暴躁的男人,但最終是勞累過度,積勞成疾,撒手人寰。

時值今日,我依稀只記得他與母親的爭吵聲。

只是,我從來沒想過他會走的那么早,以至于在我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離開人世。也從來沒想過他在離開人世之后,僅僅只是留給我在心中永遠抹不掉的痛苦。我對他的感覺,不知道是該愛,還是應該恨。

少時,我是個叛逆少年,對身邊的種種事物,都有厭煩情緒,更曾一心想要脫離家人的掌控。而后才有獨自一人南下,遠離家鄉,僅僅只是為了逃脫他的束縛。

生活就是個牢籠,不管你逃脫的有多遠,到最后,轉來轉去,也終究只是在牢籠里轉圈,這是我在后來才漸漸明白的道理。只是那時年少的我還不懂得,只是一心想要離開家,離開他,自以為掌控了自己的命運,可以獨自一個人生活。少時的叛逆,我不知道和父親吵了多少次架,而每次的爭執最后都演變成沉默。

父親獨自坐在窗邊抽煙,而我則是緊閉房門。

母親站在屋中只是輕輕地嘆氣,便去廚房忙碌。

如此情形伴隨著我的少年時代,那時候我是如此的痛恨他,也痛恨這個家。

后來父親在某一天生病,并且越來越嚴重,嚴重到隨時會離我們而去。那時,我才明白,他只是不想離我太遠,因為,他早已知道他時日無多。

……

父親走的那天,天空陰的黯然,黑黑的,很壓抑。

我和母親一直在旁邊守護著他。

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憔悴不堪,那雙幽深的眼睛竟已模糊。

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他說。

母親留著眼淚,搖了搖頭。

父親然后朝我笑了笑,沒有了往日的嚴厲。

朝歌,照顧好你媽媽。他說。

我哽咽的點點頭。

不要恨我。他說。

母親用力的抓著父親的手,淚流滿面。

他是用生命告訴我,他很愛我,很愛這個家。只是,他不能繼續守護下去了。

不要恨我。

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句話。

說完,父親閉上眼睛,臉上帶著笑容。

我的眼淚頓時不由自主的流淌出來,對他的恨似乎在頃刻間煙消云散,這一刻我突然產生了一絲悔恨,為什么不能和父親好好相處,為什么不在他活著的時候說一句我愛他。只是,已經來不及了,他走了,帶著他的愧疚離開了人世。

……

父親的離去,最傷心的莫過于母親,這個和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妻子。在這些年里,他就是她的天,她的生活,她的世界,她的一切。從那以后,母親的世界封閉了,她的笑容日益減少,不愛說話,不愛出門,充滿了沉寂,她對生活陷入了絕望的境地。

那時候的我還不太明白母親的傷痛,只是偶爾在不經意間看到她偷偷擦眼淚,她把傷痕藏了起來,不想讓我看見。

最初的那段時日,母親每天都是一個表情,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望著天空靜靜發呆。世界上和她最親密的人陡然消失,那種精神的打擊和情感上的失落,刺激到了她的神經。記憶中少時溫暖的母親,竟漸漸成為一個冰冷的人。

于是,母親的生活陷入到深深的痛苦與回憶之中。

對于父親的離世,我在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解脫,心中卻也擁有痛苦,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陷入這樣一種矛盾之中,我本應該是痛恨他的。難道真的是人死恨消。

我望著低沉的令人壓抑的天空,久久無語。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打在臉上,然后融化成水,冬天來了。

在那個寒冷的冬天,壓抑的天空仿佛抽走了空氣中氧氣,讓人窒息,恍若生命在消逝。我們的家,陡然間,便散去。母親在那段時間,沉默寡言,意志消沉,悄然間,幾縷白絲從發髻間顯露。

家,竟是一個變得漸漸陌生的詞匯。

那個冬天,我無心學習,課程的缺失,全靠盈在幫我補習。

東去春來,春去東來,花開花落,花落花開,于是,在那年的盛夏,我如愿以償地離開了生活多年的地方。

我離開了家,去往南方,便很少回去。

這一走,便是多年。

在外的生活,讓我學會放下心中的疼痛,人生所帶來的痛苦,你不能拒絕,但是可以選擇逃避,當逃離了痛苦,便覺得人生也不過如此,生亦何哀,死亦無阻。

朝歌,母親叫我。

你該成家了。她說。

我搖搖頭,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她嘆了一口氣,說道,你父親最想看到你成家,可惜他沒有那個福分。

我對于父親這個詞,有些陌生了。

這個已多年不曾在腦海中出現的詞匯竟會是如此的陌生,以至于我對那雙狠狠打在我身上的粗糙的手都有些模糊了。時間是個好良藥,可以淡化一切。

……

說到死去的父親,母親笑了笑。

她說,那時候,你還沒出生,他看到別人家的孩子在他面前跑來跑去,他的臉上都會露出著傻傻的羨慕。

此時,我坐在母親身邊,同樣看著窗外上海的天空,在腦海中回憶父親的音容。

他很喜歡孩子?我問。

是很喜歡孩子。母親說。

我默然無語,父親這么多年來,對我一直很嚴厲,以至于我努力的祈求快些長大,然后逃離那里,再也不用見到他。

母親突然嘆了一口氣,說,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和你相處。

他是一個好丈夫。我說。

但是卻不是一個好父親。我在心里默默的說。

母親轉過頭看著我,落寞的眼睛中閃爍著淚花,多年未見,記憶中的母親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她的臉還是那樣的美麗。

你父親其實很愛你。她說。

我點頭表示知道。

我其實早就不恨他了。我說。

我的心中其實不知道在什么時候產生對父親的愧疚,這么多年,一直縈繞在心間。有許多個夜晚,我能夢見父親,依舊是嚴厲的目光。我能清楚的記得夢中所發生的一切,他對我態度,對我的責罰,還有打罵。我有時候都在想,如果我們不是父子,沒有任何的血緣,我們之間的關系會不會好一些。

也許,這只是一個無端的幻想吧。

她說,在你出生的時候,他見人就說,他有了兒子。

少時受到他無端的責罵和吼叫,伴隨著表情和眼神恐怖,我的心理其實早已有了陰影。這些年,從來沒有活在真實的自我中,也從未感受過心靈上的輕松愉悅。只是這些,母親從來不知道。

我多么希望他還在。母親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滴在身上。

但他終究走了,扔下我們。

早些睡吧。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站起身回房間。

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母親在這一瞬間變得蒼老了。

……

一夜未眠。

早上起床,繼父邀請我參觀他的公司。

繼父的公司坐落在上海最繁華的商業區,到處充斥著國際化大都市的風情,華麗的建筑,擁擠的人群,繁忙的交通,一切都在喧囂中透露著繁華,似是而非的繁華。

一下車,我被眼前的高樓所驚嘆住,這座城市同其他城市并無太大分別,電梯里的逼仄空間擠滿了人,但是沉寂的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公司在二十層,站在窗前可以看見外面的車水馬龍。

俯身望去,川流不息的車子,凸顯著城市的繁華,健步如飛的行人,透視著城市的喧囂。關上窗戶,一切安靜下來,繁華的喧鬧聲便被阻隔在外。

繼父帶我參觀他的公司,整層的辦公室里,人來人往,一片繁忙景象。

繼而,帶我參觀他公司的重要部門,研發部。

穿過門廊,躲在寂靜角落的研發室顯得有些陰森。

透過玻璃窗,一個忙碌的身影映入眼中。

微瀾。

我很詫異,他也看到了我,我們就這樣隔著玻璃窗,默默對視。

繼父抬手向微瀾打了一個招呼,便帶我往回走。

我未動,微瀾未動。

繼父好奇的看著我們,轉身離開。

微瀾的眼中帶著一絲痛苦,卻又轉瞬而逝,似是錯覺,似是哀怨。

他指了指旁邊的安全出口,然后轉身離去。

多年未見,微瀾依舊淡然,透出一股子獨有的氣質。

好久不見,我先開口。

他點點頭。

我,我在這里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隨手丟了一張卡片給我,然后說道,晚上八點見。

望著他轉身而去的背影,一種莫名的情感不可抑制的涌出。

……

我們相約在一家酒吧,叫sky。昏暗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音樂,空氣彌漫著煙酒的味道,在舞池里瘋狂的扭動自己的腰臀的男女,打扮冷艷的女子嘻嘻哈哈的混在男人堆里面玩,用輕佻的語言挑逗著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男子。

一股墮落帶著糜爛的氣息潰散在空氣中,我不喜歡這里。

微瀾帶著一個女人,坐了下來。那女子坐在邊上一言不發,只顧玩著自己的手機。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微瀾。

他笑笑,叫了一支紅酒。然后他陷入沉默,不再說話。

盈她還好吧。我開口打破沉默。

微瀾放下手中的杯子,看著我。他的眼睛竟似露出一個發笑的狀態。

她很好,再也不會有痛苦了。他說。

我疑惑的看著他。

盈自殺了。他說。

我拿在手里的杯子瞬間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可能。我喃喃自語。

從一幢30層的樓上跳了下來。微瀾說。

為什么?

我抓著他的衣領,用力將他拉到自己的面前。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清晰可見。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憤怒,一拳打在他的臉上,鮮血瞬間留了下來。紅紅的,滴在衣服上。

他沒有動,依舊用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我。

……

這是我畢業后第一次動手打人,盈自殺的消息,深深的刺激到我的神經。

是你殺了她。微瀾擦擦嘴角的鮮血,淡漠的說。

我一下子愣住了。

是你殺了盈。微瀾低沉的聲音似是一柄鋒利的刀尖,刺進我的心臟。

為什么。我咆哮。

她有抑郁癥,你知道的。微瀾生硬的語氣讓我心中一痛。

他說,她時常憤怒,憤怒你拋棄了她。

是你拋棄了她。他說。

她站在天臺的時候,打電話給我說,再見。

你知不知我有多想殺了你。他咆哮,引來周圍人的目光。

昏暗的燈光下,他臉色猙獰,似是噬人猛獸,欲大開殺戒。

昏暗燈光,他迷離眼神中的帶著彷徨,猶如那飄忽不定的魅影,無方寸。

他哭了。

……

我不記得微瀾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只是一個人失魂落魄的離開酒吧,走在街上。腦海里不斷回想盈的影子,我不相信她會從30層高的樓上跳下來,也不相信她會那么的傻。

是我殺了盈?

這真是一個諷刺的結局。

上海的街頭,刺眼的燈光亮如白晝,只是在我眼中卻變成了模糊的夜色。突然一陣大風呼嘯而過,我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

我突然間痛恨起這座城市,痛恨起這里的一切。這里的空氣可以留住任何浮華,卻彌留不住那短短的生命。

生命落寞。

盈自殺了。

盈,為什么?

我自言自語。

只是她再也不能回答我,那張曾經笑靨如花的容顏已化為塵埃,消失在人世中。我突然明白盈在我心中還有存留。

……

生命的痛苦在于你不知道什么時候會消失,以何種方式消失。但是我想,這也是幸福的,如果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會以一種方式結束生命,那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曾經猜測過自己會在什么時候離開這個世界,也猜測過離開后會不會有人傷心。

然而,有些事情是無法掌控的,就像我和盈的分手。

我在想,如果不和盈分開,她會不會死?

但是,生命終究只有一次,是無法重新來過的。

或許,生命只是永恒死亡的一瞬間,似夢卻非夢。

我自責,盈的死與我脫不開關系。

只有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這句話聽著讓人挺痛心。

是我殺了盈?這句話反復回蕩在耳邊。

是的,是我殺了盈。

……

離開上海的時候,天空陰暗,飄著小雨,似是在為我送行。

母親送我到機場。

照顧好自己。她拉著我的手說。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

望著母親不舍的眼神,我突然覺得很對不起她,這些年她所承受的痛苦,我從來沒有想過。

對不起。我突然說。

母親錯愕的看著我,然后笑了。

她平靜地說,朝歌,你真的長大了。

看著母親明亮的眼睛和笑容,我放下離別時蕭索的心情。

然后,告別母親。

飛機起飛,帶著無限的黯然。

離開這座城市。

盈就葬在這座城市,這座她喜歡的城市。我沒有去看她,不是不想,只是覺得沒有臉去見她。是我害死了盈,微瀾說的一點都沒有錯。

我問自己,如果我陪盈來上海,她會不會還活著,會不會不會傻到跳樓自殺?

只是生活沒有如果,生命也不會重來。

在往南方飛行的路途中,我靠在玻璃窗前,突然流淚了。不顧旁人的驚訝的目光,眼淚順著臉頰留到嘴角,然后漸漸干涸。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那個女子,已經不在了。

我的腦海中,永遠留存著,她的笑容,她的感情。

只是,她的生命。

都已經不在了。

……

我突然想起暮雪家墻壁上的手繪,一個女子孤獨的站在樓頂,火紅的裙子好似一團火焰,炙熱艷麗。大風拂過,青絲飄動,伸開的雙臂像是擁抱天空,高昂的頭顱,看不清面容。

盈在跳下的時候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我猜想。

生命的短暫可以讓人永遠記住她那停留在二十五歲的青春,卻給活著的人帶來無盡的傷痕,這殘忍的形式,似是一把尖刀,狠狠地扎進我的胸膛,讓人瞬間窒息。

高樓的天臺上,風在佛過,撩動心弦。

我回想起,盈一躍而下的地方,卻是陽光普照,毫無陰郁。

……

在從上海回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沉默寡言,腦海中總是浮現盈的容顏。在她二十五歲的時候,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對盈的記憶永遠停留在那個離別時的夜晚。

她曾經說過,離開我去尋找新的生活。

就像一個想要努力忘記掉過去的人,原來終究只是自欺欺人。

而我,也終將只是她短短一生中的一個過客。

我錯了嗎?我問自己。

這注定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往事如煙,帶著傷痕。

疼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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