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小然子要隨皇上前往上林苑狩獵,在太極宮打點著實抽不開身,卻秘密遣人送些東西,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實屬難得,讓林清月感動之余又平添了些許慚愧,恐無報答機會。
整理送來的包袱,里面有雅致的布料,棉麻絹布,竟然連同庖廚炊具也置辦的如此齊全,林清月用裁剪好的布料裝飾桌椅,又搬來親手種植的蝴蝶蘭,擺放在屋內。
做完這些,就覺得耗盡所有心力,額邊也滲出冷汗。
“林昭媛,您的午飯?!笔匦l的太監賈三將食盒遞過去,林清月聽到后,腳步虛晃幾步準備接過,突然覺得嗓子處彌漫一股腥甜,大力咳嗽著,溫熱的東西從唇邊流淌,滴在素白的衣裳,像極了風雪中的紅梅,好似周邊的一切都陷入天旋地轉中,緊接著便陷入了沉沉黑寂。
一片刺目的白闖入林清月眼中,待適應了白光,看到頭頂懸著靛青的紗幕,如同云青青兮欲雨的天空,含著雨墨成詩的澄明。
只有那從窗格透進來的光,拂去猛烈,仿佛暗夜中的光亮,柔柔籠罩,給予她溫暖的踏實感。
那光漸漸去得遠了,門被重重的掩上,細聽得一句從風里傳了過來,“治好她,別讓她就這么死了?!?
“微臣必當盡力醫治,恭送皇上?!?
林清月神智稍稍清醒,看清周圍,她在居安堂,輕輕挪動身子,便覺得五臟六腑猶如被利刃劃破,嘶嘶呼著冷氣。
鄭泰換了一個帕子,輕輕放在林清月的額間,只見她疼痛難忍,關切道:“大小姐,皇上準允讓您活下來。屬下剛剛喂您吃了解藥,到底是傷了底子,還需要仔細調養?!?
林清月轉頭瞧著銅盆里的帕子,沿邊滴落著水滴,泠泠一滴,又一滴,似滴落在她的心里,沉沉道:“不是要我受盡苦楚嗎,怎的幾日就變了心意?”冷汗浸入發絲,燃盡了心底的擔憂,急道:“莫不是我的家里,鄭鈞你難道沒有將書信送到陽曲嗎,你告訴我出了何事?”
鄭鈞輕拿著藥碗,安慰道:“大小姐交代,送往陽曲的家書,我已辦妥。林老先生也給了回話,說讓您在宮里安心,他決不會貿然進言上奏疏?!陛p輕攪拌湯藥,疑惑道:“屬下明白,大小姐是打算一人抗下,至于皇上為何突然改變心意,屬下也不知里面的緣由?!?
林清月伸手接過藥碗,仰頭喝下,輕輕擦拭嘴角,轉念一想不屑道:“我若是就這么死了,他的怨氣如何能出,不過是吊著我一條命想讓我生不如死罷了?!?
鄭鈞低頭回憶,搖頭道:“賈三見您吐血昏倒,跑到太極宮回話,皇上立刻傳召我隨行,到了居安堂看見您倒在地上,當時就勃然大怒呵斥賈三,迅速抱起您走到內室,之后就吩咐屬下要治好您?!彼曇舻土艘恍?,含著揣測,“屬下瞧皇上見到您暈厥時,流露出的不是憎恨,倒是不舍,神情甚是傷痛?!?
林清月倒吸一口涼氣,冷意森森道:“皇上的傷痛也不是為了我,你還記得三年前李府謀逆案嗎,那個李晚悠受他父親連累,被先帝下旨斬首,三日后行刑?;噬袭敃r還是皇子心系李晚悠,拼了命求皇后恩旨也就是如今的太后,誰知當晚李府全族暴斃,皆死在獄中。先帝大怒,斥責刑部官員看管不力,我的父親當時任刑部文書,也為此事受到牽連”,略停一停,沒氣道:“謀逆大罪本就是罪無可恕,皇上登基后,借了由頭殺掉刑部半數官員,我父親有什么罪過,不過是毫無實權的文書,我又有什么罪過,只不過這陳年赍恨都隨著先帝駕崩而欲蓋彌彰,皇上應該記恨先帝,是先帝的旨意,哼,如今想來,其實最該恨的人是他自己,是他無能保不住自己的心愛之人?!?
鄭鈞輕輕換掉絲帕,方道:“屬下確實聽聞皇上一直追思過世的李晚悠,宮中也有傳言說皇上一直不立后也是這個緣故。不管如何,皇上現在要您活著,屬下就會好好醫治您。”拿出藥箱抽出一層,取出素白的瓷瓶倒出一粒藥,“大小姐這是九清玉露丸,您余毒漸消,這個藥對于補損元氣有奇效?!?
林清月吞了藥丸,泱泱道:“千葉丹留下,你回去復命時只說我身體中毒積深,能不能治好尚未可知,目前是能用藥拖著。”
鄭鈞屏息片刻,目光淡淡她面龐上滑過,不忍道:“屬下不知大小姐的打算,但是懇求大小姐顧念親人在世,切勿生了厭世之心。”
林清月淡然一笑,靜靜道:“鄭鈞你錯了,進了宮,是死是活皆會身不由己,我不過是為自己博出一種體面尊嚴的選擇?!?
時光緩緩傾住,居安堂一如往常般冷寂,經過一月不間斷的調養,林清月身子已然悄悄恢復,鄭鈞為了不讓皇上疑心依舊按例抓藥。
“吱呀”賈公公推開門,散漫道“林昭媛,這是您的午飯?!闭f完放下食盒就走開了,林清月根本不在意他的傲慢失禮,只輕輕打開,里面是早已涼透的食物透著餿味。
她將這些餿飯倒進了菜園,翻找好半日才拔出一顆水蘿卜,看著那顆蘿卜啞然失笑,自己是真不懂農耕技巧。
連續下了兩日的大雪終是停了,銀裝素裹,堂外松枝積壓厚厚的冰晶,在光下折射出玲瓏剔透的光澤。
林清月實在無心情欣賞,冬風打著呼嘯從窗外帶著寒氣吹散進來,窗格殘損不堪,只留下雕飾殘垣,她拿著絹布修補破舊的窗格,素白的手指沁著血泡,也生了凍瘡,手背更是腫起一個大包。
御書房
賈三跪在地上,恭敬道“回皇上,林昭媛每日早晨起來就去菜園耕種,中午裁制冬衣,到了下午就開始修繕屋頂,還有窗戶。”
玄沉思片刻,淡淡道:“林昭媛可流露出不滿?”
賈三忙道:“林昭媛素來淡然清冷,不悲不喜的,奴才還真真瞧不出?!?
小然子端了杯茶,欠了身子道:“皇上,奴才閑言聽上一句,昭容娘娘不許御膳房送新鮮的吃食給居安堂,也不許司衣房按照妃嬪的份例給居安堂送去冬衣。這林昭媛沒了吃食和衣物可不得自己動手來做,若真的心存不滿,又豈會親力親為?!?
玄灝靜默良久,想到林清月之前決絕的話:罪人污濁,心愿澄凈。皈依佛門,絹衣素食。祈愿太平,安穩余世。
玄灝倏然落寞,一揮手道:“退下吧”
劉喜看著賈公公退出殿外,笑道“皇上,看了一下午的折子該歇歇了,是傳膳還是去哪個娘娘的宮里啊,老奴好讓人準備著。”
玄灝仿佛對于劉喜的問詢,仿佛置若罔聞,復又低頭看奏折,劉喜深知這位陛下的脾性,便沒有多嘴繼續,只是立在旁邊靜靜地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