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木的姑叫關香玉,家庭條件不好,從小就很懂事,家務活、地里活能干的她都干,從不說累,有點好吃的東西都會讓給她弟弟,也就是關木的爸爸。
關木的姑父劉長福瓦匠工夫很好,也很照顧關木他爸,關木爸手上的瓦匠手藝也是跟他學的,學的更精細,就跟著裝修隊進大城市干活了,所以兩家關系很好。
“關木這小子變化好大,這才一個月就能說會道,點子也多了。”
劉長福、關香玉夫婦手上功夫很快,很快就將關木兩人丟下十幾米遠,劉長福這才低聲說起來。
關香玉點點頭,壓低嗓門:“是啊,暑假的時候還跟個悶葫蘆樣,這趟回來咋變…變好了。”
“是變優秀了。男孩嘴上功夫就該這樣,天天像個悶葫蘆,以后能成什么事兒?你看看那些干大事的,不都是能說會道的。這變化好,以后他爸媽也能少操點心。”劉長福輕嘆著說。
關香玉橫他一眼,“什么悶葫蘆,我侄子那是內秀。沒聽咱姑娘說,他都寫歌賣錢了。還給你買了個手機,哪悶葫蘆了?”
“不是…這不是你說的悶…”
“悶,悶啥悶!你嫌悶你出去,我自己掰!”
“那不是你說…”
“我說咋啦,我侄子我能說,你不能說!”
“得,你當我沒張嘴。”
“你沒張嘴那是張的啥?睜眼說瞎話。”
劉長福乖乖地閉嘴。
關香蘭又低聲問道:“小云那事咋辦,你得去學校問問,關木小孩子啥都不懂。”
“我知道,我這不是打算找司云龍問問嘛,司云龍不是在學校當老師嗎,這事他準懂,晚上吃過飯我過去問問。”
關香蘭猶疑地說:“能行嗎,他不是教初中的嗎?”
“你懂什么,教初中不也是教學嗎,這種情況還能不能上,能上該去找誰,是校長還是哪個老師。咱也能知道個門路。”
“行行行,你知道咋辦就行。快干活,不能指望后面那倆,靠他三天也收不完。”
劉長福也加快了手速,只是背彎得更很了。
“累死我了,我不干了啊…”
劉曉云一邊掰著玉米一邊嚷著。
關木就在她前邊,但也沒停下來幫她的意思,淡淡地說:“累了就出去歇會,不是帶著水呢,你去喝點水。”
劉曉云頓了頓,猶豫地問道:“關木,你在學校是不是受啥刺激了?”
關木這才扭頭看她,但手上的動作沒停,握住一個玉米使勁一扭,一拽,玉米就脫了出來,隨手將它扔進帶子里。
“咋啦,我能受啥刺激?我看你是受刺激了吧,神神道道的。”
劉曉云認真地說:“你受刺激給我說,我保證不跟我爸媽說,也不跟我舅說。你看看你現在變化多大,都能說服我一家讓我再去上學,我的天!我覺著比知道你會唱歌還讓人震驚。你之前可不是這樣的。”
關木哀嘆一聲,就知道會解釋這樣的事,只是沒想到這問題卻是通過劉曉云的口中說出來,他還以為是姑父呢。
“誰還不能成長啊,唱歌寫歌是靠靈感,就像學英語似的。學著學著就感覺一下就通透了,就是…原來是這樣啊,這種感覺。你英語這么好,有過這種感覺吧?”關木隨口解釋一句,順帶轉了話題。
一提到英語,劉曉云就很開心,“是啊是啊,我還是上初中的時候,英語老師可厲害了。天天讓背寫,錯了就直接開罵。一個女的,你知道嗎,她真罵!我的天,學校沒人敢管她。聽說校長提醒過她,我們英語老師就直接說:你要是覺著我教的不好,就換人!結果,校長再也沒管過她,我們班學生見了她可老實了。我就天天背,天天寫,有一天做一道題,忽然就跟開竅了似的,什么語法啊、固定短語啊,都明白了,背過的東西也都能回憶起來。當時就感覺腦袋變空了,一下沖進來好多東西,自己都忙不過來,生怕想到這個東西把那個東西忘記了,那種感覺很好。”
關木點頭,“我就是那種感覺。”
劉曉云明白似的嗯啊應著。
掰玉米確實是個體力活,他倆一人掰兩行,還沒走到一半袋子就滿了。關木提著袋子往外拎,六七十斤,關木累得大氣直喘。
“咱倆抬吧,你一人搬不動。”劉曉云雖然也累的不行,還是伸出了手。
“算了吧,還沒我一人省勁。”
劉曉云拗不過他,接著干起手上的活,速度快了許多。
一上午過去,兩畝地竟然弄完了。
四人大喜。
劉長福拍拍關木的肩膀,“干得不少,晚上咱爺倆喝點兒。”
“喝什么喝,小孩子能喝酒嗎!”關香玉的大嗓門立馬響起。
關木悄悄轉身,劉長福轉身咕噥,“不喝就不喝,你喊什么…”
“就知道喝、喝,車還沒來,你去問問!”
“快來了,急啥。中午弄點菜,人王三給拉,留人吃頓飯。”
“知道啦,你們等著裝,我先回去做飯。”
……
吃過晚飯關木覺著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真想立馬躺在地上靜止不動,讓身體喘口氣。上午干完的時候身子還充著一股興奮勁兒,像是完全舒展開,渾身通透。現在他想躺下當王八,太累了,怪不得農村的父母教育孩子的口頭語就是:好好學習,別長大了像我們這樣種地,能累死!
劉長福吃完飯拿了一包好煙就奔司云龍家去。
“你說小云還想上學?”
司云龍一臉斯文,架著黑框眼鏡,說話細聲細氣的。
劉長福臉上浮現笑容,手搓著膝蓋,“是啊,這不是輟學一年出去打工了嗎,受不了苦又想上學了。”
司云龍輕笑著說:“可以是可以。二中好像還招收復讀生,走復讀生就行,就是學籍有點麻煩。正好我認識二中政教處的一個老師,明天我問問再給你回話。”
“好,太好了!問好了給我信兒,看看需要我準備啥,盡管給我說。”劉長福滿臉欣喜,剛打開的一包好煙也沒收回來就出去了。
看到劉長福走遠了,司云龍媳婦的聲音響起來,“你逞什么能,你一個初中老師管能些閑事干啥,我看地里活還是沒累著你。”
“娘們唧唧的知道啥,快收拾你的廚房去,別煩我!”
“能!就你能!別天天整些幺蛾子,讓人煩!”
“走走走,該干啥干啥去!”
……
劉長福哼著小調進了房間。
“怎么樣?”關香玉迫不及待地問道。
“云龍說沒問題,就是學籍不好辦,說明天給幫忙問問。”劉長福一臉得意。
關香玉一邊提來暖壺,又接來半盆涼水,“他問誰,他不是教初中的嗎?”
“教初中的咋來,教初中的就不能認識高中老師了?”劉長福說著就坐在椅子上,舒服地靠著。
“你試試水溫熱不熱。”關木將兌好的洗腳水推到他腳下,“那司云龍這人還不錯,不像別人說的那樣不講情理的人啊。”
劉長福將腳丫伸進水盆里,一股暖流從腳心涌入,渾身的舒坦,“這就叫以訛傳訛,三人成虎。這人呢不能光聽人說,得自己用眼去看,有句話說謠言止于智者,智者就像我這樣的。”
“拽什么洋詞,不就上個小學嗎,也就在我跟前耍耍威風。”
“這哪是洋詞,這是成語。”
“行了,快洗你的腳吧。”
……
關木一覺醒來,感覺渾身精力又回來了。
“哎喲,又起這么早,體力不錯啊。”劉長福看到關木出來,滿面春風般笑著。
關木活動活動身子,“有啥高興事啊姑父,這一大早就笑的這么開心。”
劉長福笑呵呵地說:“沒啥事,你姐那學能上。”
“當然能上啊,我都說你先別管了,等我解決不了你再上。”關木邊說著邊壓了壓腿,又擴了擴胸。
“好,你先去辦。”劉長福笑著打掃院落。
關木苦笑,姑父這是不信任他啊。
“小云起床吃飯啦!”
“別裝死!快起來!跟你弟弟學學!你說你干什么行,干一點活就喊累,就你嬌氣!”
“嘭!”門被狠狠推開。
“媽,我求你了,再讓我睡五分鐘,就五分鐘!”
“半分鐘也不行!”
吵鬧而又平凡的一天又開始了。
關木這天的速度很明顯下降了許多,想要多干些,但身子是在疲倦的很。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關木匆匆忙忙洗漱完就進入了夢鄉。
“老劉,我問二中老師了,這輟學學生的學籍都封存了,想找的話比較麻煩,還有可能是轉走了,想要找回來就得交錢。”司云龍笑瞇瞇地說道。
“交多少?”劉長福輕聲問道。
“兩千,交了兩千那老師就親自給小云把學籍找轉過來,還安排她到復讀班。”
“那交完兩千還交別的嗎?”劉長福沉思了一會繼續問道。
司云龍意味深長地說:“老劉,這兩千可不是別的意思,是學籍的事,跟別的沒關系。小云要上學還得交學費,但要上學就得把學籍給轉過來。”
劉長福輕笑兩聲,“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問問還要交什么錢,我好一塊準備。像學費得交多少?”
司云龍點點頭,“學費好像是一千五。這個復讀班的學費跟應屆班還不一樣,這復讀班的學費是按學生成績來的,要是過了五百分可能就一千塊,要是五百五可能就不收錢了。小云這個情況,估計得一千五。這個你別擔心,我讓那個二中老師再幫忙問問,看看能不能便宜點,每個老師都有幾個名額,你放心,肯定能便宜。”
劉長福這次回去顯得沒那么高興了,三千五,能讓女兒去上學,貴嗎?不貴。但要是一個普通應屆高中生,這些錢就能上三年了。按今年玉米這個行情,三千五頂上這一年兩畝地的收成了。
但,這些錢他還是拿得出的,他只是想不到會需要這么多錢。
天亮后,關木滿血復活。
“咋啦姑父,干活累著了?”
關木一大早就看見劉長福叼著煙愁眉不展,連做飯的麻麻都少見地很安靜。
劉長福露出一個笑臉,“沒事,今天地里活就能干完了,明天你就不用起能早了。”
關木笑著,“咋啦姑父,有啥事說說,要是缺錢我這還有點。”
關木確實還能拿出一些錢,上次阿飛買歌給的一萬六,現在還有小一萬,但這些錢在農村也不算少了,一家三口靠種地的話,一年也就能賺這么些。
劉長福砸吧咂嘴,“不是錢的事,昨天我找人問你姐學籍的事,人家得要兩千塊才給辦學籍。上學的話還得交一千五的學費,我琢磨著有點貴。”
“啥?”關木驚訝地看著他,他可不知道劉長福晚上出去找人是去打聽學籍的事,反而被這兩千五百塊給震到了。
但關木很快就回過味來,這姑父還是不相信自己啊。認真想想又情有可原,自己畢竟也是一個高中生。況且事情還是自己的親閨女,姑父能不上心嗎。白天拼死拼活地干農活,晚上還要四處去打聽閨女學籍的事兒,想想都心酸。
女兒還沒心沒肺地呼呼大睡,連自詡已經長大成熟的關木都沒能想到劉長福竟然去找人去了。
關木組織了一下語言說:“姑父,這三千多塊可不是小錢。我覺著還是讓我姐去學校問問老師,萬一學籍就在呢,咱就不用花冤枉錢了。實在不行的話,姑父你再出馬,總不能這三千五晚交兩天還給漲利息。”
劉長福想想也是這個道理,不由點頭。
晚上,司云龍親自過來了。
“老劉吃過了?”
“吃了,你咋來了?”劉長福快速將人引到屋里,端茶倒水。
司云龍大咧咧地坐下,笑瞇瞇地說道:“這不是二中老師打來電話了,問學籍的事辦不辦了?要是辦的話他就趁假期往教育局跑一趟,問問看。”
關木暗自撇嘴,不由開口說:“啥學籍?咋還往教育局去辦?”
司云龍看看他,“這是嫂子的大侄子吧,高中畢業了嗎?”
啥意思?關木看著他,高中沒畢業還不讓問了?
不等關木回話,劉長福就說道:“孩子明年畢業。小云學籍的事再緩兩天吧,等忙完這農活再說,現在也顧不上。”
司云龍笑瞇瞇的臉頓了頓,誠懇地說:“孩子上學可是大事,你要是真打算讓孩子去我就讓二中老師也把學籍的事給辦咯,錢的事等兩天再說。”
劉長福連忙擺手,“不是這個意思…”
“哪地方還能辦學籍兩千塊?”關木忍不住插嘴,他明白這所謂兩千塊辦學籍就是個幌子!學籍被轉走一般有兩種情況,第一考上大學,學籍被錄取學校提走或。第二本人親自領走。當然,一般學校也不保留學生學籍,但有復讀班的學校就不同了。因為豫州省人口多,學生多,本科分數線就高,同樣的學校,在邊疆城市或少數民族地區分數可能是三百,在豫州省可能就是四百、五百,這也導致了很多優秀學生第一次考不上理想的學校,于是學校就組織了復讀班,有復讀一年兩年的,在二中歷史上甚至有復讀五年的!
這些學生難道都沒學籍?學籍還是會在學校保留的,至少紙質版還是在學校的。
司云龍輕笑道:“你不懂,兩千塊辦學籍還是少的呢。我聽說,有的學生辦學籍都花了上萬,咱們這是找的關系,不然五千都下不來!”
關木撇撇嘴,“學籍檔案就在學校放著呢,花那么多錢雇人去學校找?那人是不是傻?”
司云龍點點他,生氣地說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說話,沒禮貌。”他轉頭對劉長福說道:“老劉,這學籍的事兒,我是看你面子才托的人,兩千塊不多,我對得起我良心。你到底辦不辦?”
“老弟別生氣,小孩子不懂事。”劉長福陪著笑,狠狠瞪了關木一眼,“還得麻煩老弟給二中老師說說緩兩天,再讓閨女想想,她這不是又猶豫了。”
司云龍氣哼哼地點頭,站起身來說:“老劉,你可不能被這小子忽悠咯。現在辦點啥事不花錢,學籍重要不?這是學生上學的憑證!兩千貴不貴?到時候你們搞不定再找那個老師,人家可能就不是這價了,你要想好,可不能耽誤小云上學啊。”
最后司云龍氣呼呼地背著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