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山河錦繡馮錦傳
- 璟玥
- 2795字
- 2020-03-19 00:44:28
太子府別院的暖閣里,拓跋浚將脫下的狐裘遞給馮錦,瞧著她細細拭去皮毛上殘留的落雪和雪化后的水珠,緩緩開口:“父親今兒提請皇上給我選妃了。”
馮錦聞言,手上的活兒頓了頓,抬起頭望他:“殿下過了年便十七了,奴婢也覺得,該是選妃時候了。”
“我若成了婚,就該從這兒搬出去,身邊也不需再留伴讀了,還真舍不得。”拓跋浚笑著,話鋒一轉,“不過錦兒要是做我的世子妃,我們便不用分開了。”
外頭的雪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余下冷風窸窸窣窣地吹,馮錦忽覺涼意,放好狐裘前去關了窗。
轉身正對上拓跋浚帶著幾分認真的目光,歪頭躲開:“殿下總好取笑人,按錦兒的出身,頂天了做個妾,趕明兒正經娘娘來了,我還不得跟姑姑似的,獨守空房。”
“不做妾,要娶便明媒正娶,叫你高高興興戴上鳳冠,此生也絕不獨守空房。”
“殿下行行好。”馮錦耳根微微發燙,忙笑著打斷拓跋浚胡說的話,“奴婢跟了您八年還不夠,做什么要將我一生困在這碧瓦之中?殿下成了婚,便將奴婢放出去吧。聽卿硯姐姐說哥哥當年往南去了,我打算南下去找他,在那兒撐船剝蓮蓬,平平淡淡一輩子才好。”
拓跋浚聽著她開開心心規劃未來,眼睛里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光芒,心口忽然有些悶,也有些挫敗的感覺。
他曾聽過馮家那些事,心下可憐馮錦,自小便不愿以身份壓她束縛她,生怕自己擺起架子來驚著這孤苦的人兒,可她卻還是一直把離開這里當作是解脫。
馮錦瞧他不再說話,便借口說困了,福身行了禮告退。她住的屋子在隔壁院兒,軟底的繡花鞋踩在長廊的木板上,發出悶悶的聲響,恍然間好似回到了七歲那年剛來時。
當初和她一樣稚嫩的、小大人一般教導她寫字的男孩,如今竟也到了娶親的年紀。
“錦兒姐姐新春吉祥。”拓跋浚的侍女春妍迎面走來,笑著同她打招呼。
“春妍,新春吉祥。這么晚了,上哪兒去啊?”她回過神來,也笑。原是大年初一的子時了,一晃眼,她都十五歲了。
“賀樓家三小姐的生辰八字昨兒送來了,太子吩咐要在子時送到佛堂去給太子妃娘娘過目。”春妍晃了晃手里的一疊紅紙,頗有些神秘地說道,“是宮里伶妃娘娘的親侄女兒,多半就要當咱們世子妃了。”
“那快去吧,別耽誤了時辰。”馮錦倒是無心八卦,只突然想起方才在暖閣里,拓跋浚的那番話,當真是胡說的笑話罷了。
雪后涼涼的夜風吹起她的衣角,站了許久,輕笑出聲。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世子選妃無論如何都不關她的事啊。她只想走出這偌大的平城,做一介草民,了卻姑姑要她平安一生的心愿。
一夜好眠,馮錦醒來時已是天色大亮。急急忙忙穿衣洗漱,奔至暖閣時,拓跋浚已預備進宮請安了。
“殿下再帶奴婢進宮吧,昨兒等了半天姑姑從宮宴上回去,也沒說上幾句話,那邊兒宮宴散了就跟您回來了。”她眨巴著眼扮可憐,逗笑了拓跋浚,一揮手,也便應允了她跟在自己身邊。
馮錦連忙謝恩,一年到頭,就盼著這幾天。除夕夜要等馮箬蘭從宮宴告退,大年初一皇子皇孫進宮請安,嬪妃們就自在許多,她也能在宮里多待一陣子。
新春佳節,一貫清冷的皇宮在大小燈籠的裝點下也添了些許暖意。拓跋浚往帝后的寢宮去請安,馮錦便折進了棲鳳宮。
卿硯聽到門口宮女通報,扶馮箬蘭坐下,又小跑著出來將馮錦迎進內殿,替她脫了厚重的皮裘,往桌上換了一壺新煮的滾茶:“娘娘一大早就念叨姑娘該來了。”
“昨兒才見過,姑姑就想錦兒了?不過我倒也惦記宮里的新年點心。”馮錦眨眨眼,捏起一塊蜜餞放進嘴里,只覺酸甜適口,忍不住又伸手去夠。
主位常年不受寵,棲鳳宮許久不曾有人踏足,倒是如這紅墻之中的世外桃源一般清凈隨意。
馮箬蘭笑道:“你這會兒還想著來瞧姑姑,只怕過些年嫁了人,便不稀罕姑姑這兒的點心了。”
“等世子殿下成了婚,我便出城南下去找哥哥,嫁人倒還早得很。”
卿硯在一旁做針線活兒,聞言也抬頭插話:“我瞧著姑娘與世子殿下投緣,他便肯放你走?”
她這一提,馮錦忽地又想起昨夜那些荒誕的話來,忙晃晃腦袋:“他必是要放的,聽聞伶妃娘娘家的小侄女兒生辰八字已讓太子妃過了目,不日成婚,哪還能容我留在身邊。”
她幼時也聽過馮箬蘭與卿硯談論賀樓月,只覺這人難纏,想必她的侄女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兒。
“我若真走,姑姑和姐姐可也舍得?”
馮箬蘭與卿硯對視一眼,旋即柔聲道:“舍不得,但你能離開皇城是再好不過了,姑姑這么多年只盼著你平安而已。”
皇宮西南角,賀樓月所居的妙音殿里此時也是家中女眷進宮拜見,分外熱鬧。她雖已不是盛寵正濃,卻也因她母家的緣故不曾受虧待,特許這新年的片刻團圓。
可身為宮妃,家族的榮耀便得時時刻刻拴在身上。賀樓月深知自己也該努力些居個高位,幫襯家中。
像如今這般,連她自己都要靠著父親的功績得皇上恩蔭是萬萬不可的,這樣得來的好日子,無論是于她還是于家里都是朝不保夕。
“嫂嫂,本宮聽說允安的生辰八字都已經送到太子府去了,不知那邊兒給沒給回話?”賀樓月母親早亡,今日主要是長嫂李氏領著女兒們來的,人才坐定,她便旁敲側擊地打聽。
李氏是賀樓家長媳,可當年過了門卻總也不見肚子有動靜,等兩房姨太太相繼誕下兒女,她的賀樓允安才姍姍降生。
雖是個三小姐,卻因嫡出的身份備受父母寵愛,也承擔了同她姑姑一樣的期冀,可巧長得也惹人憐愛,自小便是叫全家人奔著皇妃養的人兒。
“回娘娘,還未曾有回話。世子殿下選妃是大事,想來太子府中總要好生商量。”李氏瞧了一眼乖巧坐在一旁的女兒,頓了頓卻又道,“只是臣婦著人探了探,說是世子殿下沒有將允安封妃的打算,只松了口說或許封個側妃,不知是哪點沒瞧上。”
賀樓月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上的戒指玩兒,進宮快十年了,她多少也收斂了些心性,只說:“能進太子府便好,至于正妃側妃,一是看允安的出息,二要靠哥哥的本事。”
她似乎沒有替自個兒侄女美言的意思,也怕是沒有給皇上吹枕邊風的機會,李氏便也不再言語,打了個哈哈說起旁的事,坐了一會兒領著人起身告辭。
送走家中的一行人,賀樓月靜靜地坐在窗邊喝茶歇息。璃詞端了點心過來,幾番試探,終于開口:“奴婢聽人說,世子殿下從小與他那伴讀交好,不分你我。瞧不上咱們允安小姐,怕是叫什么人迷了心竅。”
“世子的伴讀,左昭儀的侄女?”賀樓月聞言抬頭,凡是與馮箬蘭有關的事,她都好似長了三只耳朵一般卯足了勁兒聽,“我說呢,原是有狐貍精作祟,還以為小世子眼光多么高。”
“左昭儀失寵十數年,卻依然擋著娘娘的路,居高位,享特供。她那侄女,名義上是罪臣之女,是世子伴讀,背地里怕是早就勾引主子了。”璃詞啐了一口,“果真什么樣的人帶出什么樣的孩子,都是狐貍精。”
“既是狐貍精,扒了她的皮,露出妖物的骨頭來便是。她姑姑擋本宮的路,沒道理還放任她擋允安的路。”方才雖不承諾李氏什么,可畢竟是自己的侄女,她也有私心。若自己不能復獨寵,讓賀樓允安接替了她也更好。
可放下了一切與家族榮耀有關的心思,賀樓月又覺著自己實在是可憐。
雙手撫著身上銀線繡的百蝶紗裙,絲絲涼意從掌心直入心扉。凡是和皇家沾上邊的女人啊,人前有多風光,人后一身華服就有多沉。
罷了罷了,為了人前的風光,身上就算沾了血,也不過惡心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