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
- 芳華處處(全集)
- 夏甲乙
- 4595字
- 2020-01-08 12:20:13
夏天的大學第一學期,對北京、對大學生活、對人生即將展開的可能性,充滿了興奮、好奇,就像一只剛剛走出山林的小獵豹,躍躍欲試、野心勃勃,有一種一往無前的自信。相信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未來的世界一定會有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未來的新聞事業一定會有屬于自己的重要角色,只要自己努力!
這半年,夏天延續了高中好學生的光榮傳統,在各方面嚴格要求自己,充滿了正能量,也充滿了正義感和使命感,得到了老師、同學的認可,也讓家長甚感欣慰。夏天認為,這半年的努力得到了很好的回報,讓他在這個人才濟濟的團隊中有充分的自信,也讓他對今后的學習生活有更多期待。
這個學期后期,由于系里明確了夏天接班《新聞周報》的方向,夏天在《新聞周報》承擔的任務越來越多,感到自己已沒有太多精力組織好小組活動,于是向班主任李固老師申請重新安排一個小組長。夏天的請求得到李固老師的理解和支持,指示新的小組長可由小組成員自由選舉。
夏天于是召集小組會,一是討論選舉新任小組長的問題;二是討論參加一二·九紀念活動的組織安排問題。當然,第二個問題將由新接任的小組長來負責。
小組會照例在女生宿舍舉行,此時的男女生已沒有學期剛開始時的拘束和隔閡,一進女生宿舍,男生們就很自然地坐上了女生的床鋪,也同樣自然地翻看起女生的枕邊書,女生好像也并不以為意,互相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枕邊書的內容,充分體現了小組一家親的感覺。
夏天先解釋了希望更換小組長的原因,一是因為自己最近辦報事務繁忙,沒能很好地組織小組活動,影響了為大家的服務,覺得非常抱歉;二是覺得小組里人才濟濟,在中學都是干部出身,一定會有人有更好的辦法把小組活動搞得生動有趣。
夏天還建議可由女生先提名,夏天的說法得到了大家的理解,快人快語的阿蓉于是就打了頭炮,對夏天說:“既然你重任在肩,我們就不勉強你了,我提名一個人當組長,一定不會遜色于你。”
夏天呵呵一樂,說道:“那太好了,你快說是誰?”
阿蓉環視了一圈兒,目光停留在某個方向,狡黠地笑了笑,準備揭曉答案。
方超觀察著阿蓉的目光,忽然站起來,阻止阿蓉道:“你先別說,我們把這個人的名字各自寫下來,看看說的是不是同一個人。”
大家覺得有趣,就讓他們各自在一張小紙條上寫下一個名字,同時亮出來。
阿蓉和方超寫下的名字果然是同一個人,只是這個名字讓夏天略感意外,因為他們寫的這個名字居然是李婳。李婳給人的感覺一貫有些清冷,夏天其實心里覺得李婳不會是愿意擔任公益職務的那種人,而且對兩人同時推薦李婳也感到出乎意外。
阿蓉和方超寫的名字一對上,大家就起哄說英雄所見略同,新組長就是李婳了。
夏天用探詢的目光看向李婳,李婳居然沒有回避,迎著夏天的目光輕笑道:“你們太能起哄了,要趕鴨子上架,我這樣的當組長怎么可能超越夏組長呢?夏組長你說是不是?”
李婳目光定定地看著夏天,并沒有使勁兒推脫的意思,相反卻把問題拋給了夏天。
夏天覺得李婳叫自己夏組長叫得怪怪的,于是趕緊表態道:“看樣子你是眾望所歸,你就別客氣了,李組長!走馬上任吧!”
陳若珊也在旁邊推波助瀾道:“本主持人宣布,夏組長和李組長的組長工作交接儀式現在開始!”
夏天趁勢說:“革命工作,一切形式從簡,下面即刻就請李組長走馬上任,主持討論小組會的第二個話題,如何組織小組參與一二·九紀念活動。”
大家熱情如斯,話又說到這兒,李婳也就不好推辭了。
她臉有些微紅,半開玩笑道:“不帶你們這么欺負人的,搞突然襲擊,也不知道你們從哪兒看出來我能當好這個組長。”說完掠了掠頭發,平靜了一下又道,“既然大家這么看得起我,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接受這個為大家服務的角色。但我當組長之前,大家必須答應我幾個條件,否則我這個鴨子絕對不會上這個架,大家伙兒還得另請高明。”
李婳的幾句話說得似乎很有水平,大家紛紛點頭說有什么條件你盡管提,夏天也用鼓勵的眼光看著她,心里覺得自己以前似乎小看了李婳,李婳看似清高的樣子什么時候有這么好的群眾基礎。
李婳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只有兩個條件:一是全體組員參與小組活動不得無故缺席,大家要互相提醒、監督;二是夏天雖然卸任了組長,但依然有責任支持、協助本組長的工作,不能以為從此可以‘一推六二五’。”
大家聽后紛紛表態說沒問題,一定積極參與李組長組織的任何小組活動。夏天也趕緊表態:“支持李組長的工作是必須的,請李組長放心。這次參加一二·九紀念活動,李組長指到哪兒,我們就打到哪兒!”
李婳聽完大家的表態后顯得面色紅潤,也開始進入角色,道:“不管一會兒大家討論的方案如何,我先有個提議,就是紀念活動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們組集體散步回校,大家考慮一下散步回校的路途中可以有什么節目。”
方超首先附和了李婳的想法,說:“對,我們回校時全組同學一定要集體行動,要顯示出我們是一個堅強、團結、戰斗的集體。”
白樂東有些猶豫,道:“乖乖,這晚上可是夠冷的,從首體到學校十來里路走下來可別凍著。”
陳若珊聽了不以為然,道:“這算啥,當年的學生們走得比我們遠多了,那時還有反動軍警用警棍打,用高壓水槍噴呢。”
夏天覺得李婳的提議挺有意思,贊同道:“李組長這個建議挺有創意的,咱們多穿點兒衣服,走動起來應該不會凍著,而且我聽說晚上活動回來學校還會準備夜宵呢!”
這次一二·九紀念活動可以說是各首都高校官方組織的一次集體活動,活動結束后,公交末班車已經停駛,大家實際上也只能步行回校。這次官方組織的集體活動結束后,首都高校的學生們后來又自發地組織了多次活動。當然,這些活動的目的不再是紀念一二·九運動,集合地點也不再是首都體育館。
一二·九當天晚上的活動結束后,李婳把小組的全體組員召集在一起,同步出發走回學校。大家排成兩排,男女混搭手挽著手齊步走,邊走邊唱著抗日歌曲:“同學們,大家起來,肩負起天下的興亡……風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大家旁若無人地高聲唱著,根本不管路人和其他同學的側目,尤其是唱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的時候,有一種非常解恨的感覺,讓人忍不住想參與進來一起砍。因此,不僅是本校的,其他學校的同學居然也跟他們一起,邊走邊唱起來。
看到不斷壯大的隊伍,大家唱得更來勁兒了,歌唱間歇,還不時狂放地嬉笑著。尤其是陳若珊和來自新疆的程程的笑聲,極具感染力,秒奪路人的注意,李婳的表情也很生動,跟平時比像換了一個人。此時大家根本感受不到冬夜的寒冷,頭上冒著蒸汽,臉紅撲撲的,情緒興奮高昂。
不知什么時候,夏天和李婳走到了一排,胳膊自然地挽在了一起,夏天笑著打趣道:“沒想到你也有這么熱烈的一面。”
李婳露齒一笑道:“人不輕狂枉少年,跟你共勉!”
回到學校后,食堂果然有夜宵供應,參加活動的同學還有特別優待,每人可以免費領取一個熱騰騰的糖三角。糖三角咬開一個角,會有又甜又熱的糖汁緩緩流出,夏天很享受被糖汁燙著嘴和舌尖的感覺。
一二·九紀念活動結束后,大家就進入了期末迎考的階段,夏天憋著一股勁兒,拿出了高考時的學習勁頭,全力備戰。
在臨近元旦的一天,夏天吃過晚飯正在自習室復習功課,方超氣喘吁吁地找到他,說:“你爸爸來了,快去吧!”
“你沒開玩笑吧,我怎么不知道他要來?”夏天覺得有些意外。
“你上宿舍看看就知道了,我們剛吃了你爸帶的南豐蜜橘呢。”方超笑道。
說起南豐蜜橘,夏天自然就相信了。于是,趕快收拾書包回到宿舍。
此時夏天的父親夏山水已經在夏天的宿舍等了一會兒。等候夏天的時間里,夏山水倒也并不寂寞,他和宿舍的幾位高年級學生聊得還挺熱鬧。
夏天其實一直是知道父親夏山水的溝通能力的,他在學校工作,經常和學生打交道,很容易就和學生們找到共同語言。
當天晚上夏天送走夏山水回宿舍后,宿舍的幾位同學跟夏天談論起夏山水。說他是個親切隨和,很健談的人,就是說話南方口音有點兒重,幾個北方的同學經常會有些詞聽不明白。比如,他們討論《羅丹藝術論》,夏山水一直在說《羅丹“逆宿”論》,他們琢磨半天才明白過來。夏天聽后心里笑了笑,暗忖自己來北京之前,又何嘗不是經常把“藝術”念成“逆宿”呢?
夏天對父親的到來感到非常高興,又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過些日子就要放寒假了,父親怎么會突然來北京呢?事先也沒寫信告知。
夏山水解釋說,自己自告奮勇臨時承擔了一個來北京出差的任務,順便看看夏天。因時間匆忙,也來不及寫信,今天剛下火車,就直接先到學校來了,過幾天辦完事還會再過來。
夏山水帶來了一些南豐蜜橘,兩包英雄牌奶粉,還有一件絲棉外套。夏天覺得那件絲棉外套簡直就是驚喜,因為這幾天正犯愁呢,夏天對北方冬天尤其是元旦前后室外的寒冷估計不足,除了那件軍大衣,幾乎沒有更多御寒的衣物,而老穿著軍大衣,行動很不方便,這些天都穿臟了也無法換洗。
因過了食堂的飯點兒,得知父親還沒吃晚飯,夏天就把他領到學校馬路對過兒的“香河肉餅”。“香河肉餅”是學校周邊僅有的幾個小飯館之一,在同學中有極高的知名度,但班里同學絕大多數并未有機會嘗試。據說老王曾經去吃過一回,吃完不擦嘴,滿嘴油光地回到宿舍贊不絕口,說那招牌牛肉餅面皮薄酥,牛肉餡兒肉多油足,加上剛出鍋時的熱蔥香味兒,能饞倒一大片。老王遭到全宿舍人的一致譴責,說他吃獨食兒一定會拉稀,老王賭咒發誓說是他一個有錢的老鄉來看他請客的,自己并不舍得花錢吃。
夏天也是第一次來,想讓父親夏山水嘗嘗這聞名遐邇的北方肉餅,自己也順便沾點兒光。落座之后夏天仔細打量了一下父親,發現父親表情雖然很開心,但臉上依然寫著經過長時間火車顛簸后的疲憊,不似夏天印象中一直神采奕奕的樣子,眼神也不像以前那么犀利,更多了一些慈愛和憐惜。夏天還發現,父親兩鬢的白發比幾個月前多了不少,皮膚也更松弛了,加上到北方衣服穿得鼓鼓囊囊的,整個人似乎蒼老了不少。
夏天打量夏山水的時候,夏山水其實也是一直在打量夏天。夏山水看著夏天笑道:“你到北方好像還長了一點兒個,結實了一些,小胡子也長出來了,更像個男子漢了,就是身體還是有點兒瘦。”
夏天嘿嘿一樂道:“還是家里伙食好,等寒假回家補補就會胖的。”
夏天點了一斤肉餅、一盤拍黃瓜、一碟花生米,父子倆邊吃邊聊。很快就找到彼此間熟悉的感覺,夏天想起了在家時與父親的無數次長談,就像一對知心朋友一般。
夏天問起了母親和妹妹以及家里其他親人的情況,也介紹了自己在學校這幾個月的學習生活和感受。談起在學校的情況,夏天頗有些意氣風發,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上大學的感覺了,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夏山水看著兒子神采飛揚的樣子,含笑不語。
父子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夏天把父親送上去招待所的末班公共汽車時,已經快晚上十點了。在父親上車的瞬間,夏天注意到了父親腳上穿的皮鞋,發現鞋面已經皴裂得不成樣子了,穿著這雙鞋登上公共汽車的父親的背影,移動起來似乎也有些遲緩。夏天心里不禁一酸,暗暗嘆息道:一向矯健的父親這么快就要變老了嗎?難道兒子的成長伴隨的就是父輩的漸漸衰弱嗎?
夏天本來想跟父親說讓家里給買一個卡式錄音機,以便放英語磁帶提高聽力用,但看到父親皴裂的皮鞋,就不禁把話咽回去了。
幾天后夏山水又來到學校,帶來了一封信,是他托北京的一個朋友寫給學校某個領導的,叮囑夏天有時間可以去拜訪一下。夏天收下信,并沒有去拜訪這位校領導,而是把信塞到抽屜底下,很快就遺忘了。
夏山水還給夏天帶來了一個剃須刀。這是夏天的第一把剃須刀,一直用到大學畢業。
夏天后來才知道,其實這次夏山水是專程來看望自己的,那個差他本不用出,他實在是想看看自己兒子在大學里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