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強是被趙青成親自打電話從靖南追回來的。一進趙青成的辦公室，發(fā)現(xiàn)老爸臉色不對，小聲說：

“爸，我來了。”

趙青成側身坐在轉椅上，沒理他。

趙強改口說：“總經理，我來了。”

趙青成把轉椅轉了過來，“我還以為你又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了呢。”

“爸，我沒說過這個話，都是他們瞎編的。你說我敢說這個話嗎，再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趙強心里暗罵，是哪個王八蛋把他這話傳到他老子耳朵里來了。

“啪”的一聲，趙青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一個膽子就夠大的了，給你十個膽子，你就殺人放火了。”

趙強沒說話，低著頭，不敢看趙青成。

趙青成坐下來，說，“你從今天起，就不用再回經營部上班了，等候重新分工。”

“這可不行，總經理，你就是停了我的職，我也得去交交手續(xù)。”

“用不著你去交了，今天叫你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派人去了。”

“爸，那你就……”趙強走去把門關了，這才接著說“爸，你不能這樣做，這不僅坑了我，還會帶害你的。你……我……我對不起你，爸，你最后給我一次機會。”趙強真的急了。

趙青成問：“那你到底干了些什么，你給我老實說，不然，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

趙強帶著哭腔說：“爸，光是賬面上就可能虧了幾十萬。”

“幾十萬?”

“可能一二十萬。”

“就一二十萬?”

“可能有二三十萬。”

“到底多少?”

“可能有四五十萬。”

“哼，光賬面上就四五十萬，再一盤點清倉，就得有七八十萬上百萬，斃你都夠了。你都花到哪兒去了。”

“我經營不善，管理不嚴，造成部分虧損。”

“你是經營不善嗎？你是管理不嚴嗎？”

趙強沒敢接話。他知道，老家伙發(fā)這么大的火，那就是全知道了他的底子。此時多話，只會惹來老家伙越大的怒火。最好的辦法，就是聽訓。

“你招搖過市，吃喝嫖賭，交一幫狗肉朋友，只差了沒吸上毒。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壞事你沒有干過。”

“你說，你怎么個虧損的，總廠里按出廠價給你的貨，中間沒有任何環(huán)節(jié)，就是個白癡，也不至于虧損。至于進的貨？都是人家給談好了，直接從人家倉庫發(fā)到總廠，轉手都不要你轉。經營部只要開一個進貨單，一個出貨單，幾千上萬的差價就留你帳上了。你說說你是怎么個經營不善的？又是怎么個管理不嚴的？”

趙強繼續(xù)低著頭，一副知錯認錯的模樣。但他還是感覺得出，今天的情況有點不一樣了。老家伙把他叫到辦公室來，而不像以往躲在家里訓他，這老家伙打的什么主意呢？當真就把他的經常經理給免了？那可就麻煩大了去了。真像老家伙說的，這一出一進，一進一出，賬面上都是盈利的。

“錢都往哪里去了？幾十萬，你是怎么花的，趙公子。”趙青成說，“你老子當年為了給廠里工人發(fā)工資，只差跪下來給人磕頭。幾十萬，那時就是全廠工人半年的工資。”

“讀書你混過去了，工作了你還在混，你說給你個鍛煉的機會，給你將來能夠獨擋一面，我也給你了。真沒想到你真是狗膽包天，早知道我就讓你混，讓你就當一輩子的小混混，也比坐牢挨槍子好。”

趙青成越說越氣，而趙強頭也越垂越低。其實，被趙青成稱作小混混的趙強，一樣的牛高馬大，體格強壯，一張臉方方正正，鼻梁挺括，一眼看去就是一個堂堂男兒。比之已經發(fā)福的趙青成，當然更是朝氣勃勃。只不過此時在趙青成的嚴厲訓斥下，低著腦袋，縮著脖子，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以往，趙青成訓斥他，一見了他這副樣子，總不免動惻隱之心。

趙青成是在廠里最困難的時候被工人選為廠長的，那時趙強剛好上初中。廠子小，辦個小學也是勉強為之，上中學，就只能去馬塘鎮(zhèn)中心學校借讀。而馬塘鎮(zhèn)中學的條件都十分苛刻，除了廠里要交一筆什么基建費，每名借讀生一年還要交數(shù)千元的借讀費。廠里工資都發(fā)不下去，哪來的錢交借讀費。趙青成沒辦法，和附近另一個同樣拿不出錢的廠商量，兩個廠合辦了一個初中部。一個廠負責出教室，另一個負責出老師的工資。這樣臨時拼拼湊湊，好歹讓孩子們不過早流失到社會的。可是，這樣的初中，孩子們能學到什么？這還是次要的，初中部的所謂中學老師，有的是直接從小學調過來的，有的則是其它學校淘汰下來。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中學老師看，又怎么能做到盡職盡責？

這樣混了幾年，直到第三年，廠里有了一點轉機，鎮(zhèn)中學提出的條件也相對可以接受。這樣，趙強他們才到鎮(zhèn)中學上學。但已經混過兩年的孩子，根本讀不進書。趙強是他們的頭，成天帶著廠里的子弟到大馬河捉魚撈蝦，要不就和鎮(zhèn)上的學生打架。學校頭疼不已，多次提出要把趙強他們逐出學校。

但隨著天安化工廠的效益逐年向好，規(guī)模漸漸擴大，廠里和鎮(zhèn)上的關系也密切起來，鎮(zhèn)上不少頭頭腦腦的家屬和親朋都到廠里當了合同工，逐出趙強他們的事就不是鎮(zhèn)中學的校長說了就能算數(shù)的了。等到趙強他們輕輕松松中學畢業(yè)的時候，天安化工廠已是財大氣粗，在寧老頭的主持下成功改制為本系統(tǒng)的第一家股份制企業(yè)，正式更名為天安化工公司。這時，趙青成想到要該還這些孩子的債了。

有錢就好辦事。天安公司委托省里所有名的技術學校長年為公司開班，于是，趙強他們就到市里上技校。趙青成自以為辦了一件好事，職工們也感恩不盡，殊不知在馬塘鎮(zhèn)就成了老大的趙強就好比魚兒游到大海，更是無拘無束過了三年。之前，學校管不了，回到家還有家長多少管著一點。現(xiàn)在，學校管不下，家長管不著。三年過去，趙強不想再回馬塘，小小的馬塘鎮(zhèn)對他來說只是童年的一個游戲場而已。城市醉人的夜色，氤氳在空氣中的香脂氣，徹夜不眠的狂飲豪喝，金錢無所不能的魅力，使剛剛進入青春期的趙強早已不能自己。趙青成一心想還欠兒子的債，心想公司再怎么樣也是國家的，終有一天，他得從總經理的位子上下來，自己就在馬塘過了大半輩子，終不能也讓兒子在這里再過一輩子不成。城市是社會的未來，城市有著更多的挑戰(zhàn)和機遇，城市是造就人才的搖籃。

趙強工作了兩年，廠里開始向城市進軍，大力發(fā)展三產。公司依托總廠，在靖南市內辦了幾個下屬企業(yè)，而趙強就在其中的一個采購供應公司上班。廠里三產歸鄺副管，在鄺副的力薦之下，趙強當上了采購供應公司的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