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長風出廠部大樓的時候,季雨林剛好出廠子,騎車來到了廣告公司。
東風廠近幾年一直不景氣,廠里工人都只上半天班,所以,季雨林又在廣告公司打了一份工。
公司同事一見他來,告訴他說,姚總出差回來了,一回來就找你。
姚總辦公室只隔了半道門,季雨林推開門就進去了。
老總姚達正在弄電腦。看見季雨林,急火火地說問季雨林,“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做那個那個,那個衛生巾廣告的事?”
季雨林說:“說過的啊。”
姚達拍了拍腦袋:“你看你看,我都忘記了是讓誰來做了。我怎么會讓你做呢?”
季雨林一臉茫然,心里說,鬼才知道你怎么就讓我做了。
姚達說:“你看,我都忘記了。今天客戶呼我,我這才想起來?!币_說著,拍了拍腦袋,問季雨林,“你做了沒有?”
“做了。”季雨林說,“我去調出來給你。”
“不用調了,你先告訴我廣告詞。他們主要就是要的廣告詞,設計圖好辦?!?
季雨林說:“愛爾衛生巾,好事不多磨?!?
“愛爾衛生巾?”姚達鼓起眼睛,看著季雨林。
“嗯。原來叫護你,我覺得不好?!?
“好事不多磨?”
“嗯?!奔居炅贮c頭。
姚達在轉椅上轉了一圈。季雨林沒說話,看著他轉。
“季雨林啊季雨林,好你個不良少年,你不是戀愛都沒談過嗎。我怎么就不知道你曾經還是個失足青少年呢?”姚達一邊說,一邊雙手拍著桌子。拍過了,又把轉椅轉來轉去。
失足青少年是那個年代的一個專用詞,不是什么好人,只不過暫時沒進局子的意思。
季雨林聽了姚達這幾句話,懵了,懵得厲害,站在姚達面前,完全成了傻瓜,呆呆看著姚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心里想的是,這一句話就有兩個毛病,一,我沒有不良,二,我也不是少年了。
當然了,季雨林知道,自己在廠的技校畢業。對這些廠子內部消化的技校生,沒有人有什么好印象。不過,也遠沒有到“失足”的地步。
“絕了!”姚達又猛地拍了拍桌子,“真他媽絕了!說,你怎么想得出來?”
姚達這一問,季雨林方才明白姚達說他不良少年的意思,有些結結巴巴起來:“我,我……我真沒失過足。”這回,季雨林是認真的。
姚達大笑起來:“啊,你還沒有失足,你不失足你怎么想得出來。我可是有老婆的啊,我都沒想得出來,你這個連戀愛都沒戀愛的小青工,倒想出來了,啊。”
季雨林囁嚅著說:“在廠里,那些大姐們有時請假就這么說的,來好事了?!?
季雨林說著,紅了臉。季雨林其實也不算小青工了,算上技校三年,已經工作六年了,在廠里還是個工班長。
在廠里和在廣告公司打工可不一樣,廠里那些大姐們說話也不大忌諱。季雨林剛第一天當上工班長的時候,一個大姐向他請病假,小林說,一天的病假得有廠醫院證明啊。
那大姐說,“我懶得去開了,廠里又沒有多少事?!?
季雨林順口問了一句,“大姐什么???”
季雨林的意思,頭兒問起來,也得有個說辭。再者,季雨林看她彎著腰。好心問了一句,工班里工人病了,問一聲,也是個關心的意思。
這大姐有個痛經的毛病,來好事常常痛得直不直腰。大姐輕描淡寫地說,好事唄。
“什么好事?”
“什么好事?”大姐瞪著眼,反問季雨林,“你說什么好事,你給大姐裝什么佯?”
這回輪到季雨林瞪眼了,“我裝什么佯?你不說你病了嗎,你病了還好事?”
“你真是個雛鳥?連這個也不知道?”
這話季雨林聽得出來,他也覺得可能問得有點不對了,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對,于是紅著臉說:“大姐,你別和我鬧好不好?!?
“我和你鬧?”
大姐一句話沒說完,大笑起來,笑得直不起腰,一疊聲叫媽??戳诉@個樣子,好幾個大姐圍了過來。聽了這番經過,大家也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最后,其中的一個阿姨級別的女工瞪著大家,“別笑了別笑了,你們還好意思笑,也不想想看,人家季師傅什么樣的家教?!?
這個阿姨級別女工說的季師傅,當然不是季雨林,而是季雨林的父親。
當一天的工班長,季雨林知道了什么叫“來好事”,記憶尤其深刻。當然也順便知道了什么叫“好事多磨”。
那天季雨林走得晚,公司就只他一個人了,姚達接了這個廣告,順口就交待讓他做。沒想到,季雨林居然給他弄了個“好事不多磨?!?
真他媽絕!
季雨林問,給他們先發過去?
姚達卻說不。他出去讓大家把所有到期的廣告撤下來后,就上這個新的廣告,把品牌也從原來的“護你”改成“愛爾”。
愛爾衛生巾,好事不多磨。
聯系電話就打上公司的電話號碼。
季雨林問,但現在還沒有這個牌子啊。姚達說,難道我們不能創一個牌子?這個廣告打出去,太容易上口,肯定有商家主動聯系。到時候,我們把品牌,廣告和訂單一起賣他們,就不是原來那個價了。
哦,季雨林點著頭,難怪老總坐著轉椅轉了這么半天,原來是這個主意。
說過這個事,姚達接了一大杯冷水,一口氣喝光,問季雨林:“上個月我給你說的那件事,你想好了沒有?”
季雨林有點發愣,想不起姚達說的又是一件什么事。
姚達搖搖頭,說:“你說我是電腦蟲,我看你是糊涂蟲。電腦蟲和糊涂蟲的區別是,我是小事馬虎,你是大事糊涂。小事你記得辦,大事你卻一點也記不得?!?
季雨林猛地想起來了。上個月領工資的那天晚上,老總叫上季雨林出去吃飯,對季雨林說,大家都是全日制,只有你是半日制,你只能拿一半工資,合同就是這么簽的,我都為你委屈,你最好還是辦個留職停薪。
季雨林說,現在辦留職停薪,還要按月給廠里交留職費,劃不來。聽說廠里最近還要減員,廠里減員下來,反而還要給職工發最低生活費,也就是個把月的事,干脆就再等一個月。
姚達想想,一進一出,算下來也還可觀。也就不再說,叫了兩個很貴的菜,又要了兩杯干紅,兩個人邊吃邊聊。這一段時間以來,每到發工資,姚達總要叫上季雨林共進晚餐,以對季雨林拿半薪作點補償。
正如姚達說的,他是小事馬虎,大事不糊涂。和季雨林的合同就是這么簽的,半日工作制領一半的薪水。按合同辦事,在姚達看來不是小事。所以也不能馬虎。這一點,其實也是季雨林佩服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