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昆一回到靖南,只在家住了一天,借口季伯伯住院,就住到季雨林家來了。蕭敏考完試后,也幾乎每天都來看劉小青,蕭敏和師昆在一起,有說有笑,就是不怎么理睬季雨林。季雨林在家,她就叫著師昆去醫院,季雨林去醫院,她又叫著師昆來陪劉小青。盡量不見季雨林的面。季雨林裝得若無其事,不想,媽媽還是看出來了。
聽到媽媽把話說在明處,季雨林說,我不希望她和師昆怎么樣。媽媽說,小林,媽說句話,你聽了就聽了,不想聽,就不要放在心里,算媽沒說。媽是覺得,小敏和師昆比和你合適,你和小敏不合適。我們這樣的家,唉,都是我拖累了你們父子倆。
季雨林忙說,媽,你又說這種話了。其實你知道的,我的好多朋友都羨慕我有個好媽媽。我的意思是,蕭敏脾氣怪,我是怕她以后欺負師昆。你看到了,她和師昆在一起,她說什么就是什么。媽媽就笑了,說,一個喜歡欺負人,一個喜歡被人欺負,日子才過得下去。你看看陳叔叔和秦阿姨,不就是這個樣子,還不是過得好好的。平時你也處處讓著小敏,但終究讓得勉強,心里到底不愿意。不像師昆,是心里愿意,讓著小敏他反倒快活。
媽媽說著,又把毛衣遞給季雨林,說,他們都到醫院去了,你這會就給人家送去吧。季雨林把毛衣接過來了,但并沒有要送去的意思。媽媽又說,小林,你爸爸和我常常委屈著你,叫你讓這個讓那個的,你就不要太委屈自己了。
季雨林聽了媽媽這句話,心里一熱,鼻子直發酸。媽媽又說,要不,你叫她來家里穿了我看看,合不合適。不合適的話,媽給她重打。季雨林說,肯定合適,她穿過蕭敏那件,稍稍緊一點。媽媽看著季雨林,笑笑說,傻兒子,媽是想見見她。季雨林有些不安了,結結巴巴地說,媽,她……她只是個同事。說了這話,知道瞞不過去,又說,你不會喜歡她的。
劉小青看了兒子一眼,說,只要你喜歡,媽一定會喜歡。我們這樣的人家,也不要太往高處想,只要她人長得不難看,心眼不壞,對你好。
季雨林聽到媽媽這么說,心想,那田莉和媽媽想得可并不算太遠。心里卻又矛盾重重,自從認識了田莉,心里就像長出一只溫暖的小手,時時抓撓著你,撫慰著你。和田莉在一起,是那么自然,那么親近。她像是一個精靈,無聲無息就來到你的身邊,又不知不覺走進你的心里。你握住她那只溫軟的小手時,你會覺得她那么嬌弱,那么需要你的呵護。而當你心情煩悶的時候,她寧靜得就像港灣,你會情不自禁把一切都向她傾訴,匯入那片寧靜的心海。
可是,你并不是她的惟一,你越覺得她可愛,你也越會體味到更深的刺痛。季雨林這段時間就在這愛與痛中備受煎熬。
劉小青見季雨林沒說話,又接著說,你今年二十六吃著二十七的飯了,不要一天光想著開你的公司。季雨林說,媽,你放心,我會給你找個好媳婦回來。媽媽笑著搖搖頭,說,那么大的人還說傻話,媽要媳婦干什么。媽是看著你累,人累,心也累。和媽媽談過這番話后,季雨林就想,要找個機會和田莉談一談。好幾次,他想給田莉打電話,號碼都撥出了,卻又把電話壓了。
看著季雨林幾次三番有話又止的樣子,田莉心里為他難過,終是不忍,畢竟是她真心愛著的男人。
“小林,你不是有事嗎,你說吧。說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季雨林無話找話,“我……我那天喝多了。”話一出口,知道說錯了,他想說的不是這個。
田莉果然誤解了季雨林的意思,說:“我那天也喝多了。”
季雨林聽田莉也這樣說,又說了一句言不由衷的話,“我……我對不起你,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田莉說:“我沒事,你走吧。謝謝你的花。”
季雨林站起來,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看一眼田莉,又有些戀戀不舍,想再說點什么:“以后……”
田莉再次誤解了季雨林的意思,說:“你放心,以后我不會找你麻煩,更不會誤了你和蕭姑娘的好事。”
季雨林臉一紅,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田莉也有些于心不甘,追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季雨林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了想,說道:“我是說,我……以后還會去聽你唱歌。”
田莉覺得季雨林這句話很虛偽,這就和別的男人沒有什么兩樣了,冷冷地說:“多謝了,季先生。”
田莉口稱“季先生”,使季雨林感到受了侮辱:“我不過一個普通工人,而且還下了崗,你用不著抬舉我。”
田莉說:“到歌廳聽我唱歌的,是人不是人,我都得稱他一聲先生。”
這句話,深深地傷害了季雨林,偏偏又使人無言以對。季雨林猛地拉開門要走,田莉氣苦,撲上去把門關了,背靠著門,大聲說:“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不留你,我也留不住你。可是,季先生,你還欠我一件東西。”季雨林說過他已經求媽媽給田莉打一件和蕭敏那件一樣的毛衣,可是,分手在即,季雨林居然只字不提。
季雨林心里也是又氣又怒,一句更損的話脫口而出:“欠你什么?是錢嗎?”
田莉怨恨難平,逼視著季雨林:“你應該知道你欠我什么,你欠我一份真情,欠我一份愛。你竟敢開口和我說錢,你有幾個錢?你想這么走人,你和別的男人沒有什么兩樣。不,你比他們更壞,你比他們虛偽,他們是赤裸裸的畜生,你卻是一個衣冠禽獸。”
季雨林被罵得昏了頭,也提高了聲音,說道:“你不配談什么真情,更不配談愛。從你身邊走開一個男人算什么,只要有錢,什么人都可以走近你。”
田莉怒氣沖沖,說:“我不配談愛,那么你季雨林配嗎?你說,你說呀,你愛過我嗎?你不愛我,你照樣和我上床。就算你說得不錯,我和男人睡覺是為了錢,你和女人睡覺又是為了什么?你們男人和女人睡覺都是為了什么,是為了愛嗎?你們不是畜生是什么?不是衣冠禽獸又是什么?我告訴過你,我為了錢,是為了救妹妹。我覺得我很崇高,我的精神,我的靈魂,比你們高尚得多。”
季雨林更是氣急敗壞:“那么現在呢,現在你要些錢干什么,你難道不能用別的方法養活你自己嗎!你為什么甘于出賣肉體,為什么?就為了花兩千塊錢吃一頓飯?我欠你多少,你說,你的身價是多少,和你睡一晚上要多少錢?”
季雨林說著,從身上掏出一疊錢,朝天上一扔,“夠了嗎,夠了嗎,我還有錢,還可以再來和你睡,對不對?你這個……婊子。”季雨林一邊咆哮,一邊用手想把田莉從門后拉開,他用力過猛,田莉的衣領被他扯開來了。
田莉抓住季雨林的一只手,低下頭,狠命地咬了一口。季雨林閉著眼,任由她咬,嘴里嘶嘶地吸著冷氣。他感到疼痛從手上傳來,一點一點化解著心里的苦楚。田莉突然驚恐地尖叫了一聲,退到了一邊,怔怔地看著季雨林。季雨林慢慢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過了很久,田莉好像從惡夢中醒來,她發瘋地撿起季雨林甩在地上的錢,一邊撿一邊撕,撕得滿屋都是碎片,仍不解恨,又把季雨林送來的花也扯得粉碎,把花瓶狠狠地砸在自己的那幅畫上,然后蒙頭大哭。
妹妹之死,被學校開除,她也未曾哭得這么傷心。她不明白,季雨林憑什么發火,憑什么罵她婊子,別人可以這么罵她,但惟有季雨林不可以這樣罵她。她不欠他什么,她沒有對不起他的地方,更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
她是真心愛他,她甚至不求做他的妻子,一心想要成全他和蕭敏,從趙強打電話來的那天,她就一直為他擔心……他說起他的媽媽,她是多么地羨慕,他說起他爸爸媽媽之間的愛,又是多么地令人感動,她還曾想過讓趙強帶她去看看他的爸爸媽媽。
她多么渴望有一件蕭敏那樣的毛衣,他說過,他已經求他媽媽幫她打一件,他騙了她,他還那么惡毒地侮辱她,罵她,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對她,他憑什么憑什么……
哭著哭著,田莉突然不哭了,是呀,他憑什么發火,他又為什么發那么大的火,她不欠他什么。想到這里,田莉心里掠過一絲欣喜,我也罵了他,我還咬了他,因為我愛他,那么他沖我發火,發那么大的火,說明他在乎我,他愛我。正因為他愛著我,他才會那么氣惱,是的是的,他愛我,他愛我!田莉又哭了,無聲地哭,熱淚滾滾而下,一半是甜的一半是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