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宅里確實空無一人，池水早已干枯，露出了風干的土壤，雜草叢生的庭院不時有幾條蛇游過，屋子里還有一群老鼠安家落戶。蘇小小和元元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逛遍了整個宅院。

元元道：“這宅子不就是普通的荒宅嗎？怎么外面傳的神乎其神的？”

蘇小小搖頭說：“不知道。東城門的守門人說并沒有見過顧紹軒這樣的人出門，說明他在這宅子里發現了什么。”

元元抬頭看著她問：“所以現在怎么辦？”

蘇小小看向天邊的夕陽道：“等。”

月上柳梢，宅院荒廢多年，晚風吹過如同鬼魂低泣。元元躲在蘇小小懷里瑟瑟發抖，兩只爪子捂著眼睛，又忍不住扒開偷偷張望。原本白日空無一人的荒蕪院落，此刻煥然一新，男女老少來往忙碌，重復著生前的點點滴滴。

元元哆嗦的道：“小小，這、這是幻覺吧。”

蘇小小神色古怪道：“應該是吧。”

這些人顯然是生前住在這宅院里的主仆，看樣子這戶人家曾經挺富饒的，甚至出過不少修士。可惜這些修士最高也不過筑基期，卻也足夠在凡俗界囂張的了。

“今天大少爺要回來呢。”

“聽說大少爺是咱們家難得的雙系靈根，這次回來說不定已經結丹了。”

說話的是兩名老嫗，自金釵之年便在這戶人家待著了。而他們口中的大少爺外出已經五十余載，是這個家中第一個雙系靈根，全家族都指望著他能給家族帶來更大的榮光。

可誰曾想，五十余載的等待換來的不是榮光，是災難。

回來的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頭身犄角，背脊伸展出血淋淋的翅膀，那雙翅骨瘦嶙峋，殘破不堪。那人雙手垂下，十指如鬼爪尖銳，披頭散發的佇立在死尸間，一雙猩紅的雙眸在黑夜里顯得格外刺目。

尖銳的叫聲充斥著整個宅院，左鄰右舍卻恍若未聞，里面的人也出不去。這場單方面的屠殺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被血肉喂飽了的魔鬼開始變回了正常的人形，犄角、翅膀、鬼爪消失后，他還是當年那個玉樹臨風的少爺。

這座宅院里只剩大少爺一個活人了，挖墳掩埋，他有條不紊的處理著，習以為常。這像是打開了一個開關，一批又一批的奴仆被買了進來，每隔十年就會發生一次慘案。

直到有一年，這個宅院里進了一個小姑娘。十歲左右，不好看不機靈，甚至有些笨拙，可偏偏她的一雙眼睛純凈的不染任何塵埃。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少爺收她為徒，教她引氣入體，教她修行。

元元看著眼前這對師徒的互動，語氣有些古怪：“這對師徒，是不是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蘇小小坐在房頂上，悠悠的說道：“當然不對勁了。孤男寡女，男師女徒，總會生出些旖旎遐思。”

一個夜晚，不知道為什么男子沒有控制住自己，提前露出了不堪的一面。少女被嚇到了，可也就那么短短的幾秒，她就穩定了心神顫抖的抱住男子。

“師傅，我在，別怕。”

短短的六個字如同靈丹妙藥，一瞬間撫慰了那顆狂躁的心。

兩人的關系自此之后越來越近，男子的病也不再復發。他遣散了院里的奴仆，帶著少女外出云游，若是茶館的話折子，那這會是最完美的結局。

可惜，這不是折子戲，遺憾和悔恨才是最常見的結局。

男子再一次回來了，明明是金冠華服，卻蕭瑟的毫無生氣。他雙眼空洞的打量著這荒蕪許久的院落，拿著掃帚一寸一寸的清掃著整座宅邸，像是在細數著回憶。

最終他的身影出現在了祠堂里，那一天晚上祠堂燃起了大火，火勢很大，沒有人來救火，也沒有人知道這場火災。

蘇小小和元元此刻就站在這片熊熊大火前，元元四個爪子死死勾住了蘇小小的衣服，大叫：“蘇小小，你要干什么！！”

蘇小小歡快的道：“當然是沖進去啦。”

“冷靜啊！！要死狐啦！！！”

在元元的大呼小叫下，蘇小小閉上眼睛沖進了火焰里。大火漫天的祠堂，濃煙四起，男人伸出手硬生生的捅穿自己的胸口，挖出了一顆心。

那顆心白暇純凈，無塵無垢，散發著淡淡的白光。男人緩緩的松手，那顆心就如同脆弱的霜花一般摔成了碎片。

“哈哈哈，天道不公，蒼生不仁，一念得道，一念成魔。”

心臟的碎片慢慢霧化，瞬間籠罩住了整個宅邸。蘇小小被強光刺的睜不開眼，過了好久，光芒漸漸的消失，她才緩緩睜開眼睛。

宅邸已經不見了，留下的是被厚厚的冰層覆蓋住的隧道，冰層晶瑩剔透，不需要湊近，蘇小小就能看見里面的東西。那是一只只妖獸，數量之多堪比獸潮，蘇小小的到來似乎驚擾到了他們，那厚實的堅冰仿佛輕薄的冰片，一戳便破。

形態各異的妖獸走了出來，他們身上纏繞著詭異的黑霧，兇神惡煞的盯著蘇小小和元元。一只妖獸突然撲了上來，修為低微，蘇小小反手便是一劍輕而易舉的擊殺了它，卻不曾想這妖獸化作了黑霧，直接鉆進了蘇小小的眉心。

“啊！”

識海里突然闖進了異物，橫沖直撞攪動的蘇小小頭疼欲裂，一絲鮮血順著嘴角留下。

“小小！”

元元的毛發上沾染了蘇小小的一滴血，它擔憂的看著蘇小小，身后是虎視眈眈的獸群。元元看著他們想要反擊，卻被蘇小小攔住。

蘇小小斷斷續續的說道：“不行，不能攻擊。”

這些不是真的妖獸，反而是陷阱。蘇小小來不及考慮闖進自己識海的黑霧是什么東西，她只能用靈力將它逼到角落鎖住，才緩解了疼痛。

蘇小小抱著元元后退一步，獸群就挪動一步。此消彼長之下，身后已經是深不見底的懸崖，無路可退。冷汗順著蘇小小的臉頰滑落，心弦緊繃到了極致，元元被她死死地護在懷里，蘇小小雙眼一動不動的緊盯著對面的獸群，不敢有一絲松懈。

元元悶聲的喚著蘇小小，聲音顫抖害怕，“小小。”

蘇小小深呼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聲音平靜如常，“沒事的，一定會有辦法的。”

不想死，這是蘇小小現在唯一的念頭。

——那就殺出去。

識海里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聲音嘶啞低沉，像是刀片劃過磨刀石一般。

——把這些都殺了，就可以了。

這是個不錯的主意，這些妖獸數量雖多，卻連通靈期的修為都沒有，蘇小小只需要幾個靈訣就可以滅了一大半。令蘇小小忌憚的無非是剛剛的黑霧，一點黑霧也就罷了，若是一大片黑霧進了識海，誰知道會成什么樣子？

——那也比死了的好。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那聲音知道蘇小小在想些什么，不斷地誘惑慫恿著蘇小小。

——或者，你把這狐貍當做誘餌，這樣你就可以出去了。

——怎么不行？沒有它，你也不會被逼著踏上這條路。

“閉嘴。”

蘇小小突然說了這么一句，元元不解的抬起頭，正巧對上蘇小小忽明忽暗的雙眸。元元沒見過蘇小小這個樣子，茫然的看著她，“小小？你、你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覺得時間過得好快。”蘇小小突然笑了起來，道：“快得我都快忘了一些事情了。”

穿越前二十多年的記憶在逐漸的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仙宮的緊湊的生活，一張張面孔在腦海里閃過。

“小小，日后若有什么困難，只要我能幫你，你盡管來找我。”

“姑娘以后讓我干什么就干什么！”

“既來之則安之，何必庸人自擾。”

“日后回宮再辦什么宴會，我一定要請你去。”

“新春喜樂。”

蘇小小抽出長劍，看著幾欲撲上來的妖獸，道：“元元，你信我嗎？”

元元哽咽道：“不信你，我還能信誰啊！”

蘇小小悶笑一聲：“那就抓緊，要蹦極了。”

縱身向后一躍，上方的妖獸越變越小，蘇小小忍著風被嗆進嗓子的難受道：“小小，借個火！”

元元費力的噴出狐火，蘇小小借著火光看清了巖壁，費力的將長劍狠狠的戳進巖壁。也不知道這巖壁是用什么做的，竟沒戳進去，鐵器和墻壁摩擦出火星，蘇小小覺得自己的手要斷了。

劍身斷裂成兩半，滑行了好幾里卡在了巖壁的一處縫隙中，搖搖欲墜。從跳崖到停下，蘇小小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很短，又似乎很長，下方的深淵依舊像是個無底洞，不知深淺。

“元元，你還在嗎？”

元元悶悶的道：“我在。”

蘇小小心下微微松了口氣，取出一張靈符打在了墻壁上，靈符瞬間發出亮眼的光芒，照亮這漆黑的深淵。

周圍突然明朗的環境，并沒有讓蘇小小和元元松口氣，森寒的涼意順著脊椎爬上了頭皮，震驚的已經不知道說些什么了。

良久，元元才口吐芬芳，“我勒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