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啟城一口氣跑出很遠，一直到一座小橋上才跑不動了停下來。

這條石拱橋很小很短很破爛，像一個還沒發育好的小孩。

小橋下面是一條環城小溪流，兩岸的路燈倒映在溪水里，溪水來自城中的下水道，很臟很臭，搭上這么一條小橋，倒也挺配。

這里已經屬于逐夢之城的邊緣，平常人就少，再加上這個時間點，更是人跡罕至。

潘啟城一屁股坐在一個橋墩上，整理他發皺的騷黃色西裝。

整著整著，動作漸漸遲鈍了起來。

他抬頭看向天上的明月，思緒飄遠…

大半年前，他還是繁榮都市中，最平凡的打工仔，但是他那時沒有像現在活得這么卑微，他有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而且身邊還有兩個好同事，好哥們…

那天，公司特地為剩男剩女們舉辦的相親party結束的時候，已是傍晚九點多了。

潘啟城三人垂頭喪氣的從公司食堂走出來。

來自海上的風吹亂了三人的頭發，也吹亂了他們的心緒。

“都是些什么人啊！個個又老又丑，明明都是剩女，卻一個個裝得跟圣女似的，要這要那，怎么不去搶？”

陳金不滿的嘟囔。

他今年三十六了，已然獲得了剩男的最高稱號“齊天大剩”。他是三人中年齡最大的，經歷得多，但很多東西還是看不淡。

李小白聳聳肩:“男多女少，這世道，有啥法子。你們聽說過沒有，某西省那邊女方的開出的彩禮都十六萬起步了，而且還要房要車！”

李小白今年三十，剛剛成功地從“必剩客”修練成“斗戰剩佛”。

陳金瞪眼:“十六萬起步？我去，怎么不去賣？”

李小白說:“就是賣啊！這可比去站街強多了，合法，沒有風險。”

“靠！”

走出廠門，外面的世界燈紅灑綠，夜市和高樓酒店挾道而來。

潘啟城嘆息一聲，說:“走，去喝一杯。”

在夜市找了個廉價的灘點，叫上一箱啤酒和數串燒烤，對著月色喝起來。

一瓶啤酒下肚，潘啟城詩意大發，望著天上游離的一輪滿月吟起詩來:

床前明月光，凝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好詩好詩！”

李小白和陳金拍著薄板桌子叫好。

潘啟城感慨萬千，當初第一次在學校里念這首詩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光著屁屁的小屁孩，一轉眼，現在已經是一個一事無成的老光棍了。

潘啟城不由得感慨萬分:“八零后九零后的我們的確是老了，曾經的我們一直在努力，不讓自己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曾經夢想仗劍走天涯，隱山野，凌風翔。笑看云煙，不為世事忙。現在活成為探俗塵炎涼事，入紅塵，下滄浪，銅臭萬金，屈身事斗糧。”

陳金和李小白一時被潘啟城的感慨所感染，無不低頭嘆息。

“那時我們有夢，關于文學，關于愛情，關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潘啟城說著說著被自己的感慨所感染，眼眶竟有些紅了。

“城，別說了，來喝酒喝酒。”

李小白提起酒瓶碰了一下潘啟城的酒瓶，然后吹起瓶來。

潘啟城那年二十七，典型的九零后，但也已成功的升級為“剩斗士”。

潘啟城剛準備開吹，電話響了，一看是家里老媽用座機打過來的，便掛斷了，然后又立刻回撥過去。

“啟城啊！”

“媽！”

“中秋節快樂啊！”

“媽，您也中秋快樂……”

從很多年前開始，潘啟城已經不敢主動給家里打電話了，因為每一次通話，媽媽總會那問一句，啟城啊，吃了沒，過得怎么樣，胖了點沒有，有沒有對象啊，有的話別藏著帶回來給爸媽瞧瞧啊……

這么些年過去了，他沒胖，也沒有對象。

趁老媽還沒開口詢問，潘啟城已經先說了:“媽，我正在吃夜宵，比以前胖多了，對象也有眉目了，還差些時候，到過年回來帶給你們瞧瞧啊！”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然后響起嘶啞的聲音:“啟城，媽不催你，你不要有負擔，像我兒這么優秀的男孩子，肯定會有好姑娘喜歡的……”

陳金和李小白看見潘啟城特意地別過頭，伸手擦試著眼眶。

李小白擔憂的問:“城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潘啟城掛了電話，紅著眼眶說:“瞎說什么啊！這十五的月亮實在是太刺眼了！”

陳金用擼過串布滿油漬的手拍拍潘啟城的肩，安慰道:“別慌，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只要你有錢，滿世界的姑娘都能追著你跑！像什么明星啊，模特啊，洋妞啊，你信不？”

“我信，可是我沒有錢。”

“不要灰心，發財的機會還是很多的，比如買福利彩票中個幾百上千萬啦，上班路上撿到個幾千萬的錢包啦，天上突然下黃金…”

李小白無情的打斷了陳金意淫:“幾千萬的錢包？那得有多大才能裝得下啊！”

陳金不滿的別了他一眼:“你懂個鳥，毛爺爺說過，夢想有多大，錢包就有多大……”

“你又錯了，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不怕辦不到，就怕想不到。而且這也不是毛爺爺說的。”

陳金連續兩次被李小白懟，心里老大不爽:“閉嘴，就你話多，我這是在開導天秀，你看不出來啊！做人得有夢想……”

“你這是幻想！”

“看我今天不削你！”

趁著酒勁，兩人吵作一團，潘啟城本想出手制止，這時候，擺放在薄板桌子上的手機傳來叮叮的聲音。

潘啟城打開手機，信息是從一個技校同學群里發出來的，今天是中秋佳節，平常死氣沉沉的群突然熱鬧起來，幾乎每個人都在曬照，照片的主題無非是滿月，月餅，團圓！曬老婆，曬兒子……肆無忌憚地顯擺著各自的幸福。

作為單身狗的潘啟城被喂了一大頓狗糧。

他扔了手機，抬頭望天，忽然間，他看到那輪滿月里面，朦朦朧朧的好像有一個襟帶飄舞的仙女，正斜靠著月亮的邊緣，手持一柄蒲扇，靜靜的俯視著天下蒼生。

潘啟城揉眼細看，越看越真實，那婀娜多姿的體態，那顧盼含情的眸子，仿佛就要從圓月里走出來……

“看什么呢小城？”

程金好奇的問。

“你看你看，這月亮里面是不是有一位仙女，正在俯視著咱們？”

程金和李小白一齊好奇的靠過來看了看，不屑的笑了:“你是不是想女人想瘋了，這里面有個鳥的仙女！”

李小白嘆息一聲，安慰他:“你不要這樣子，天下美女如云，你遲早會找到屬于你人生中的那個女孩的，你要相信自己。”

潘啟城搖頭:“是真的有個仙女在里面，你們說，會不會真的是嫦娥？”

“沒救了！”程金搖頭:“這樣吧，今天是中秋節，咱們天南地北的相聚在一起也不容易，呆會我去淘寶上給你淘個人造女朋友，就當是送你的中秋禮物好了。小城你說，喜歡哪個版本的？志玲？冰冰？小蒼老濕？還是鳳姐……”

潘啟城沒說話，舉瓶灌了幾口啤酒，低廉的劣質啤酒喝下去的時候，滿嘴都是苦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