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樓雪學了幾天，丁若羽劍法路數又被拗了回去。但她心里的想法卻并沒有消失，只等著以后慢慢練出自己的風格來。

轉眼進了二月，天也漸漸暖了起來。這天樓雪神神秘秘地提了個小包裹來到她房里，打發走還在一旁伺候的妙言娘子，點了燈，將窗簾拉得嚴絲合縫的。

“師父可是有要事交代？”丁若羽走到桌旁，看她臉上紅撲撲的，一摸壺中茶水還未冷卻，忙給她倒了一杯。

“小徒兒，你看你這日子也快到了，有些事本該娘家人教你的，但……”樓雪想起了徐氏，嘆了一聲，強行擠出笑來，“從今往后師父就是你娘家人。”

她打開包裹，里面裝了幾冊沒有名目的書，不知是尷尬還是羞澀，她咳了一聲，指著那些書催促道：“趕緊的看一遍，看完還要把它們處理掉，不然被別人發現了可不大好！”

丁若羽乖乖地點頭，拿起一本掀開封面，瞪著書上的圖畫道：“這……”

“快看！這東西對你以后有用！”樓雪背過身去，一邊催還一邊跺腳，眼神都不敢往這邊飄。

丁若羽硬著頭皮翻了幾頁就把書合上，放回包裹里道：“看完了。”

“這么快？”樓雪轉回來，見自己徒弟一臉平靜，心中暗道不正常。

“師父，這上面的東西我以前就在死士營里見過了。”丁若羽道。

樓雪剛喝了一口茶，聽聞此言，噴得滿地都是。

“你見過活的？”樓雪一開始叮囑她小點聲，此刻自己反倒大叫起來。

冷靜下來一想，也沒什么毛病。天羅地網那種地方，本就是藏污納垢之所，連人都殺了，這種事還會沒有么？只是看丁若羽這么副乖巧單純的模樣，根本讓人聯想不到這些事上來。

“真不知道小徒兒以前過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樓雪心里頭不由升起一抹憐惜之意，將桌上的東西重新包好，尋機會跑到城里較為偏遠的地方偷偷丟了。

再回府時，通往別院的側門外圍了許多人。她一眼看到離泓在人堆之中，指揮那些人將一些大箱子送往對街的宅子內，仔細一瞧，送東西的人身上都穿著軍服，他身畔立著名將領裝扮的男子，忽然取下頭盔，露出一頭耀眼的白發。

“密羅？他來做什么？”樓雪快步走去，被外圍的軍士當成閑雜人等伸手攔住。

離泓看見她，走了過去，她才被放行。

“剛一回來就大張旗鼓的，是要搬家？”看到有人抱著兩只大瓷瓶過來了，她趕緊向旁邊避讓。

“總和主家的人住在一起，太不方便。”眼看著婚期越來越近，正好借此機會分家住進別處。

兩人正說著，長房二房的太太們便從正門那邊過來瞧熱鬧了，你一言我一語地冷嘲熱諷著，離他們還有幾丈遠便被人攔了下來。

“小五！你還當不當我們是長輩了？”二房的孫太太在長房林夫人的慫恿下甘當出頭鳥，抄著手絹指向離泓怒氣沖沖道。

離泓轉過身來，遙遙地沖她們行了一禮，又對那些軍士道：“輕點，別摔了。”

禮數雖到，卻全然不將她們放在眼里。

“那幾位婦人是怎么回事？”將箱子搬上推車的密羅忙完了，抱著頭盔靠過來，望著林氏孫氏她們道。

未老先白頭，還穿著一身沉重鐵甲氣也不喘，即便是普通的問話，身上也散發出一股無形的威壓，那雙墨綠色的眼睛里更是充滿著殺戮無數的戾氣。

兩位太太和隨同的丫鬟們被他掃了一眼就嚇得瑟瑟發抖、屁滾尿流，趕緊互相攙扶著匆匆往回走，再也不管三房的那些事情。

進了大門，喘了好一會兒，兩位太太才反應過來，疑神疑鬼商量道：“方才那人……那怪異的長相，可是護國大將軍？”

“護國大將軍帶人來幫小五搬家？瘋了瘋了……”孫氏哀嚎連連。

人多效率高，很快便搬走了一應物件。隔著院門，離泓望了眼堂內翻著書的少女側影，對樓雪道：“婚前不宜相見，有勞樓姑娘再陪她幾日。”

街上的嘈雜聲小了，丁若羽悄悄抬眼，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在院門外一閃而過，隨后樓雪走了進來。

她將外面發生的事說給她聽，一旁正剪著囍字的妙言娘子湊了過來，笑道：“丁二姑娘本想出門看看的，被我們幾個拉住了。”

“說現在還不是相見的時候。”丁若羽將書反卡在桌面，走到院子門口，望著從后門一路鋪到街口轉彎處的紅地毯，呆立了半晌。

“姑娘，五爺對您可真好……”妙言跟著來了，以帕掩口，淚眼朦朧，似是感動哭了。

樓雪嘆了一聲，打斷她道：“李韞不就是想顯擺一下自己多有錢么。”

“樓姑娘，話可不能這么說！”妙言娘子義正辭嚴道，又各種舉例，譬如哪家哪家的富賈娶親，就沒有這等排場云云。

每一小段路，還立著身著軍服的士兵，阻攔著因為好奇想要跑到紅毯上嬉鬧的孩童。

沿街站滿了前來圍觀的群眾，各大酒樓上也擠得水泄不通，在軍士的注視下竊竊議論著三房的這門喜事。

“他都說了不喜繁文縟節、一切從簡，還鬧得滿城風雨……”丁若羽見有不少目光朝站在門口的她們三人望來，趕忙縮了回去，將小門緊緊合上。

回到房中，她除下臉上的人皮面具，看著銅鏡里那張平平無奇的熟悉面容，心中泛起疑惑。

他為何不直接給了解藥，讓她變回原來的模樣？反而用這一不小心就會被人看出端倪來的面具？

難道……成婚后，她還要再回炎國？

國不可一日無君，巫教也不能缺了教主。他不可能一直留在姜國，到時候，她也得同他一起回去。

聽妙言娘子說，這段時間李韞留在家里的日子比以往一整年加起來還要長。

掌心微微發出金光，敷在臉頰上，消去因長時間戴著面具接觸不到空氣而造成的紅腫。

很快，肌膚恢復過來，她用冷水洗了洗臉，擦上離泓替她做的面霜，又重新將面具戴好。

院外喜鵲嘰嘰喳喳，像是在預示著這一年的好兆頭。

念氣和功力都已相繼復原，比起之前還提升了不少，丁若羽也不再想東想西，在屋里悶了片刻便去院子里聽樓雪彈琴。

接連幾日都是艷陽天，婚期前一日下午，樓雪還預測第二天一定也是大太陽，到了傍晚，院里就起了一陣陰嗖嗖的寒風。

“可千萬千萬別變天啊！”樓雪雙手合十地祈求上蒼，那模樣比新娘看起來都要著急。

因為第二日要提前準備，晚間眾人皆歇得很早。

丁若羽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夢里忽然有人叫了她一聲。

“誰？”她驚道，眼前漆黑朦朧一片，根本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但是很快，她便發覺仍在夢中，雖清醒地置身夢外，卻看見另一個自己倒在一片密林內，渾身的傷，腿上還扎了一支箭。

密林內有踩到枯枝后發出的脆響，她清晰地聽見另一個自己在問：“誰？”

一名背著藥筐的小童從樹后鉆了出來，望著她搖頭晃腦：“姑娘這傷太嚴重了，得叫先生來才能救你。”

“先生？”地上的白衣女子緩緩挪動身軀，忍著身上的傷坐起身，靠在半截樹墩旁。

“就是教我們習字的先生。”小童扶了扶背后的筐，又道，“對了，他還精通醫術，一定能幫上姑娘的。”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對小童溫和地笑道：“你過來。”

小童不明所以地靠近，隨后一道紫煙纏上了他的手腕。

“姑娘這是作甚？”小童甩了甩手，那道紫煙卻一直纏著他，怎么也揮不散。

“帶他來這里，別耍花招，否則一輩子也休想解開這道禁制。”白衣女子依舊掛著那抹輕柔的微笑。

小童扔下藥筐，看魔鬼似的看著她，倒退三四步后轉身飛跑下山。

“這么橫？”不遠處有人聲響起，白衣女子緩緩將眼睜開一線，無力地靠在樹旁，看到小童在前蹦蹦跳跳，身后跟著個破衣草鞋的道士，方才那聲音正是他發出來的。

道士走近了，蹲在她身邊，提起她一只手道：“她這沒有脈相，早就死了。”

“那怎么辦呀先生？”小童跳腳道，“我手上的東西……”

“開！”道士念了個訣，瞬間破解掉那道簡單的禁制。

“小虎，帶著你的藥回家，”道士拍了拍孩子的腦袋，“先生還要為這位姑娘下葬，死人臟，回去后記得洗手。”

“好的，先生！”小虎很是聽話，背起藥筐就活蹦亂跳地下山了。

那道士見他走遠了才轉過身來，推了推白衣女子道：“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下禁制，您可真卑鄙。”

“要么救要么殺，哪來那么多廢話。”白衣女子轉過頭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道士笑了一聲，從她腰間取下一塊令牌，在手心掂了掂道：“殺天界的貴人，我一介鄉野村夫，可沒那么大膽子。”